何老娘的野望委实不小,此老太太要由内宅只识字不认字的土鳖老太太正式走向出版文化界啦。因着要写书的事儿,何老娘郑重的大半宿失眠,脑子里回忆着自己对于秋闱考试的种种经验总结。
把老太太哄住了,何子衿这才回自己屋休息,她洗漱后方拿出朝云师傅给她转交的木匣子看,木匣子用个铜扣扣着,并没有上锁,拉起铜扣,里面是个漆黑的方木小块,这方木小块儿浑然一体,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何子衿晃了晃,里面也没动静,在灯下细瞧,到底也看不出什么。曲指敲敲,声音沉闷,手内掂掂,偏又不似铁器。
这是啥呀?
何子衿两辈子也没见过此等奇异之物。
研究半天研究不出来,何子衿见匣里还有一封信,信用漆封封住了,明显是不能随便拆阅的,信外只写了三个字:谢莫如。这字倒是朝云道长的笔迹,但这人是谁啊?何子衿也不认识啊?这到了帝都送谁啊?也没写地址啊?帝都好几十万人,谁知道这谢莫如是圆是扁呢?甭说圆扁,就是男女也不晓得啊?
何子衿真是愁死了。
这同高人打交道就是这样,高人一向是云山雾罩的,你要说猜不出来吧,倒显得自己智商不够似的。何子衿想半日也不晓得这位“谢莫如”是何方神圣,倒是想叫了阿念来参详,可这阿念这会儿回自己院儿了,只得明日再同阿念商量了。
何子衿这想着第二天早上同阿念商量事来着,偏生何老太太惦记着写书的事儿,一大早起来就拉着何子衿商量,何老娘还吩咐道,“把笔墨拿出来,我一边儿说,你一边儿记,唉哟,我这想说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啦!”
“没事儿,您一件一件说,不着急。”何子衿咬着笔头儿听何老娘的陈述。
“怎能不急,咱们还得去帝都呢。”闲话两句,何老娘开始整理思绪,这一说就久远了,“我小时候啊,听我爹说,我们祖上也是出过三品大官儿的人家。只是后来子孙不争气,家业败落了。后来跟你祖父成亲,那会儿你祖父穷啊,咱家的产业加起来,还不如我的嫁妆多呢。你说,我图他啥呀,就图他身上那股文绉绉的劲儿。你祖父其实有天分,人也聪明,会念书,那些字,看一眼就能记住,还能教我。可我们那会儿吧,没赶上好时候,兵荒马乱的,把他给耽搁了,也没念成书。待有了你爹,你祖父就下决心要让你爹念书的。”
“这念书啊,是个天长地久的活儿,不能急,慢慢儿来。尤其小孩子开蒙,得有耐心,甭天天把自家孩子同别家孩子比。人哪,资质不一样,像阿念,十三就中解元。像你爹吧,三十五了,中了举人,其实也不晚。孩子不一样,教导的方法也不一样。”甭看何老娘没啥文化,说到这些事,竟还很有条理,接着,她老人家还引伸起来,“除了念书,更得先学做人……”
何子衿觉着,何老娘完全可以去办一场演讲啊太会扯啦
由于何老娘出书的意愿不是一般的强烈,从早到晚的拉着自家丫头片子给她写回忆录,那架式,完全可比拟一代教育大家。包括对秀才试、举人试的各项准备,何老娘不是一般的有心得,还包括对考生心理状态的训练,何老娘道,“甭怕孩子考试有压力,有啥压力,以后比这有压力的事儿还多着呢。考秀才就战战兢兢,以后考举人怎么办?考举人时哆哆嗦嗦,那考进士还不得厥过去啊!怕有压力,多考几场就没啦!”然后,她老人家天才的提出了“模拟考”的概念,“其实我觉着,怕考试的人,可以在家自己设个考场,或者书院里照着秀才试举人试的模样弄个考场,多考考,熟了,孩子们也就不怕了。”
最后,稿子出来,何老娘的教育实录写了几十页纸,阿念的经验之谈才写了十几页。资深书商江仁道,“阿念的有点儿短,祖母的有点儿长。”
何老娘十分大方,“把我的分一些给阿念不就成啦。”
资深编辑何子衿道,“嗯,祖母的删减一些,阿念你的我看看再添点儿什么吧。”
何老娘道,“成!反正你瞧着办就行啦。”再三叮嘱自家丫头片子,“别忘了书上写我的名儿啊!”想了想,又道,“你要乐意,加上你的名儿也成!不过得加我名儿后头啊!”
何子衿笑,“都是祖母您的心得,加我名儿做甚啊!不加不加!”
丫头片子真懂事,何老娘眉开眼笑,“我可让你啦,是你自己不加的,以后可别后悔。”
“不后悔。”何子衿笑,“待祖母出了名儿,别忘了我就成。”
“这哪儿能忘!”为了奖赏给自己出书的丫头片子,事后,何老娘把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一只金镯给了何子衿,叫何子衿自己存着,何老娘的话儿是这样的,“别看这镯子是素面儿的,不比那些有花头的瞧着稀罕,这一样是真金的。金子值钱,只看分量,可不看上面花头的。”
何子衿不客气的收了金镯子,道,“祖母您不是有一对么?怎么只给我一只啊,怪孤单滴”
“孤单啥,金镯子咧,你要嫌孤单就还我。”何老娘给出去也够心疼滴,这会儿已想要回来啦说来这是她娘那会儿的嫁妆,何老娘当年嫁人前从后娘的梳妆匣子里偷出来带到了婆家,一藏多年,谁都没给见过。
何子衿哪里肯还镯子,早戴自己腕上了,嘴里犹道,“我是说您老人家,这眼瞅着就是碧水县名人啦,怎么办事儿这么不敞亮哩”
“金子还不敞亮,那啥敞亮?”何老娘只管守着自己的小金库不动摇,甭管自家丫头片子说啥,她就一只金镯子,再没第二只的,何老娘道,“去吧去吧,叫阿仁早些把书印出来。哎,可惜咱们得去帝都,也见不着成书啥样了!”
何子衿道,“放心吧,一准儿大卖!”
把何老娘的回忆录搞定,何子衿与江仁都过了遍稿子,觉着可以了,江仁便安排去印了,先各印一千本,在古代,这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古代的书卖得就贵呀。都是有钱人才能买的奢侈品,像薛帝师那些大部头,一套就得一二两银子,如阿念何老娘这种单册,一册也得一百钱。甭小看这一百钱,贫寒人家一年才收入几两银子呢?
江仁是想趁阿念这东风,将书推一推。
与何子衿商量了个推销计划,江仁感叹,“阿琪这就要生了,短时间我也去不得帝都,听说朝廷要推出递运所,专管着送东西的。子衿妹妹,要是帝都有什么好书,得了机会,你就托人送几本回来,我再刊印,也是一样的。”
何子衿立刻想到,这年头没有版权意识啊,只要是书,大家随便印。
何子衿也应了,笑,“成,到时我定找些好书回来。”
江仁道,“姑丈在帝都讲课不是特有名气么,问问姑丈出不出书,把姑丈讲的课攒一本,肯定大卖。”
何子衿大笑,“阿仁哥说的是,一到帝都我先办这事儿。”
江仁眉开眼笑,“我就等子衿妹妹的信儿啦。”
把出书的事儿弄好,基本上家里东西也收拾的差不离了,阿冽也与小伙伴们该告别的告别了,亲戚朋友的也都来何家看过了,眼瞅着就要启程。何子衿终于有时间同阿念商量朝云道长给她匣子的事儿了,何子衿把那信拿出来给阿念看,指着信道,“就这一名儿,这可怎么找人?”实在不行就去山上再问朝云道长一回。
阿念不愧是解元脑袋,道,“朝云师傅只写一个人名,或是朝云师傅也不知此人住在哪里,或者,这是个名人,只要到了帝都一打听,就能知道此人的住处。”
何子衿立刻也明白了,笑,“果然是解元郎,就是灵光,我竟没想到!”又道,“阿念,你说,这人是谁呀?”
“朝云道长这些年从未提到有什么亲近的人,能写信给这人,肯定与朝云道长关系不一般。”
何子衿悄声道,“你问问老鬼,看他知不知道。”
阿念就问了,老鬼一听到这名字,只觉有些熟悉,到底是谁,一时还想不起来了。老鬼只道,“谢莫如谢莫如,似是在哪儿听过。”
阿念黑线,直接同子衿姐姐道,“他一把年岁,记不得了。”
啥叫一把年岁啊!老鬼立刻道,“这名字的确是听过的,只是一时想不到。谢,帝都最显赫的谢家,就是刑部谢尚书府上了。他家十分显赫,可我记得,谢尚书单名一个韬字,其嫡长子谢松,位居三品侍郎。嫡次子谢柏,尚公主,在外为一方大员。谢尚书嫡长为宫中贵妃,膝下有三皇子。谢家孙辈,在芝、兰、玉三字上,只是不记得他家子孙有带莫字的。”
阿念如实同子衿姐姐说了,何子衿道,“会不会是谢氏旁系族人?”一般嫡系子孙的名字都讲究,像谢家,谢松谢柏,都是从木字头上来的。芝兰玉,明显是芝兰玉树这意。但旁系一般就随便了。
阿念想了想,“也有可能。既是道长交待,总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何子衿琢磨着朝云道长往日气派,想着朝云道长绝对不是小家子出身,老鬼说的谢氏如此显赫,倒有可能是道长的亲族。
俩人商量一回,也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不过靠着自己的一点儿揣测,想着到了帝都再打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