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陈两家的事,何家并不知晓,自何恭去游学,何家仍是慢悠悠的过日子,且因三姑娘的嫁期是在今年,铺陈的家俱已经得了,床榻桌椅柜几凳,虽说不是名贵木材,也是松木的,俱都漆了,因阿念院里宽敞,便暂且放在他院中东厢。
何子衿跟着瞧过,惊叹,“竟连马桶都有!”
沈氏笑,“当然了。”其实也不是所有人家都陪嫁的这般齐全,家里小有家资的,讲究的人家,才会这般给闺女置办。三姑娘虽不姓何,这些年在何家,听话上进,又得了一桩好亲事,沈氏不是小气的人,自然用心给三姑娘置办嫁妆。
何老娘瞧着新家俱也高兴,得意的指着沈氏道,“比你那会儿的妆奁好,只是比不上我那会儿。”
三姑娘正是满心感动,听这话不禁笑了,想着姑祖母这个脾气,心直口快的叫人哭笑不得,也就是这会儿当婆婆,又遇着表婶这样的媳妇。果然,沈氏并未有半点不悦,只是笑,“我怎能跟母亲比,母亲当年的嫁妆,就是这会儿拿出来,在咱们碧水县也是数一数二的。母亲当年可是陪嫁了好几百亩地,岂是寻常能比的。”
“足足三百亩上等水田!”何老娘颇是自豪,她这样的陪嫁,在碧水县也是数得着的了。这是她自己的嫁妆,后来闺女出嫁,给了闺女一百五十亩,也是极大手笔啦。
说起自己当年,何老娘那话可就多了,“我还有好几个箱子,都是上好的樟木箱,衣裳料子放里头最好不过。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来我祖父年轻时还做过官哩,就是去的早,唉,以前蒋家可是芙蓉县一等一的人家儿。可惜遇着我爹这种不肖子孙,糊涂不说,还弄了个败家的小老婆,生个小败家种,一代代败下去。到三丫头这儿,一点儿祖上的好儿都捞不着。”
三姑娘道,“姑祖母把我养大,也是祖宗余泽。”
何老娘道,“都是你自己争气。”给口饭吃容易,但能长到现在全凭自己。
何子衿见话题得低沉方面走了,遂岔开话道,“说来我屋里的家俱才是最好,有楠木的,枣木的,红木的,不要说樟木,前儿我买的那两张椅子还是黄花梨的。”
何老娘将嘴一撇,“你少给我往家买那些破烂,浪费银钱。”也不知道是啥爱好,没事儿就爱捣鼓些旧家俱。何子衿那一屋子东西,就甭提了。何老娘倒不是看不上旧家俱,像何子衿说的,木材不错,何老娘心疼的是买那旧家俱的银钱。家里又不缺家俱,攒下钱钱置地才好。
想到置地,何老娘道,“今年阿念田里的收成你别忘了给他置地。”
何子衿道,“整块的田地不好买,要是散碎的,这里三亩,那里五亩的,我想着,攒一年看看,要是县里有合适的铺面儿买上一个也成。留着放租,一样是稳定收益。”
“也行。”何老娘道,“便是以后倘家里有人想做个小买卖,不至于没地方。”
何老娘又问三姑娘,胡家给的聘金,大头全给三姑娘买了地,也有百来亩,这地一买来就交给三姑娘自己打理了。三姑娘道,“我也想先攒着。”
“嗯,你今年嫁过去,手里是得有些活钱。”何老娘又道,“待攒上几年,还是置地妥当,以后传给儿孙,只要不是败家子,有了田地,好赖日子都过得。”
三姑娘俱都应了。
一家子看过家俱,就回阿念院中廊下说起三姑娘的嫁妆,铺陈的家俱是一方面,另外衣裳料子也得提前收拾出来了,除了在州府买的,何老娘那里也有一些衣料子给三姑娘,另外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俱已妥当。算一算,也有二十几抬。与当初陈二妞是没的比,但比沈氏当年也强了许多。由此也可见,何家的日子是真的越过越红火了。
大家正说的欢喜,丸子找过来,说家里来人了。
何子衿问,“谁来了?”
丸子道,“说是王府的管事,来咱家打听花儿的。”
何老娘沈氏都有些懵,一时没想起王府是哪家,问,“哪个姓王的?”碧水县姓王的多了。
丸子其实也闹不大清,她又道,“不姓王,姓蜀。”
三姑娘立刻回神,道,“是蜀王府吧?”
一家子连忙过去了,幸而就是前后邻,回家十分迅速。何恭不在家,阿冽阿念江仁去念书的念书,打理生意的打理生意,这会儿就得何老娘出面了。
何老娘瞧着来的青衣管事,当然,还有好几个,是这位管事的随从,并没有跟着进来,沈氏让丸子送了茶过去。管事很年轻,瞧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不大,相貌不错,天生一双笑眼,极有亲和力,先拿出腰牌来自证身份,自我介绍姓罗,蜀王府的三等管事,过来跟何家买绿菊。
何老娘看何子衿,“离开花还有好几个月的吧。”她家花儿还没开呢。
罗管事呷口茶便放下了,举止俐落,“这并不妨碍。我家小王爷去岁就见了贵府的绿菊,十分喜欢,想着今年订几盆,到时着人送去帝都孝敬长辈。只是先与府上说好,不知府上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能如何?
何老娘头一遭见到蜀王府管事,俄了个神哪,这会儿还觉着飘忽飘忽的。何子衿见何老娘没啥主意,便接过话道,“不瞒罗管事,这花儿不大容易养,每年只得八盆,还有两盆要送去斗菊会。”
罗管事很好说话,“那剩下六盆我们王府订下。”
何家只有说“好”的份儿了,罗管事将银票放桌上,“这是订金,待八月我过来搬花。”
何子衿假假客套,“小王爷看上我家的花儿,是我家的荣幸,怎好收银子。”真好,还以为王爷要仗势白要呢,没想到还给钱
罗管事笑,“姑娘不必客气,只要把花照顾好,别误了我们小王爷的事就好。”
何子衿当下保证一定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那花儿。
罗管事说完事儿就告辞了,沈氏早使眼色叫翠儿拿了个荷包出来,给罗管事喝茶。罗管事道谢走人。
待这行人走后,何老娘拿起银票,当下一哆嗦,“我了个乖乖哟”果然是王府诶!
三姑娘笑,“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给这么多银钱,看来定是真的。”
何子衿疑惑,“难道咱家真这么有名?”连王府都来慕名而来买她的花儿?
沈氏笑,“定是真的。”这可是真金白银,难不成有假?
何老娘仔细瞧了回银票,就让余嬷嬷收起来了,不忘跟何子衿说一声,“给你置地。”又叫人吩咐周婆子明天买鱼回来,给何子衿做鱼圆吃。得了银子,何老娘十分欢喜,笑道,“爱买破烂也没啥,人哪,有一样长处就成。”
何子衿十分无语。
第二日,何子衿去了朝云观。她家里社会地位摆这儿,连带她,一家子都是土鳖见识。倒是朝云道长,神神道道的爱讲究,而且,以前还有那样的大美人去找过朝云道长,肯定比何家见多识广。
何子衿特意把买花儿的事与朝云道长说了,把昨日那管事拿出的自证身份的蜀王府腰牌给朝云道长看,又道,“好和气哟,我还以为王府管事,不说耀武扬威吧,也得腆胸凸肚,骄傲写脸上那种,结果这位罗管事和气的了不得。还给了我一大笔订金,原本我都做好白送的准备了。”
朝云道长笑,“看来你今年财运不错啊。”
何子衿道,“师傅,你说,小王爷才不过七八岁,就能拿这么多银子买花儿么?”哪怕是王府,这也是极大数目了吧?当然,这一点何子衿也不敢肯定,她也不知道王府富贵成啥样。
“也许并不完全是小王爷的意思,这位小王爷是代父就藩,听你说他这年纪,该是一意念书的时候。王府里有属官,似这些事,多是属官安排。”朝云道长道,“你不过是觉着王府出的价有些高,是么?”
何子衿点头,“其实就是王府一分钱不出,我也不敢说啥。”
朝云道长笑,“这你就不懂了。我知道一件事,有些年头了,以前有一位二品大员,外放回帝都眼瞅着要受重用,就是在帝都置产时,原本万两的宅院,他五千两买了。当时那家人说是急用钱,但这位大人就栽在这件事了。你以为官场就是以官压民?蜀王府去岁刚落户,看中你这花儿,只有多给没有少给的。一则蜀王府不差银钱,二则谨慎些不是坏事。”
何子衿两世为人也颇为赞叹,道,“买宅子那个难道不是有人特意变相行贿呢。”
“更多时候是圈套。”朝云道长笑。
何子衿道,“可是,蜀王府这个,他就是白要,我也不敢怎么着啊。他家可是地头龙,而且,这也没什么圈套。”
朝云道长摇一摇手中羽扇,“这还不明白,蜀王府不愿意占这个小便宜,更不愿意冒授人以柄的风险。”
“不明白。”何子衿老实的请教。
朝云道长一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只管安心收着,这事儿没什么蹊跷。”
“那我就安心了。”
朝云道长笑一笑,倒没说何子衿多心,相反,见着大笔银子没乐昏头,还有几分疑惑,知道过来问他,依何子衿的出身来说,很有些敏锐。朝云道长笑,“只管安心。”
何子衿便真的安心了。
她会来问朝云道长,是因为朝云道长身上就是有这种特质,朝云道长说的话,本身就能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