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既回了家,先整理了下带回家的东西,她还给何老娘瞧了,有半筐松塔,还有半筐红红绿绿的石头。
何老娘一撇嘴,“这是啥啊?松塔还能当柴烧,石头有啥用,这么一丁点儿,不能垒屋子不能盖房的。就从你舅舅家弄来这些破烂玩意儿啊。”
何子衿道,“祖母你哪里知道,我要把松塔穿起来挂我屋里。石头我也有用。你看多好看,有红有绿还有紫色的。”
“有啥用啊?我也看不出哪儿好看来。”何老娘瞧了一回就没兴趣了,说何子衿,“这些破烂慢慢理,赶紧去念书。吃了饭你倒清闲起来了。”被自家丫头哄乐后,何老娘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
“我这就去。”何家都起的早,上课没有这么早的,翠儿闻言跑进去给何子衿拿书包,何老娘道,“把你舅家拿来的腊排骨拿些给你姑祖母尝尝。”
何子衿“哦”了一声,何老娘又道,“榛子松子啥的也收拾一些,给大妞她们当零嘴儿。”
何子衿道,“都给姑祖母吧,大妞姐她们不吃外头的东西。”
“切,刚吃两天饱饭,就不知姓谁名谁了。”孙女好意拿麦芽糖去被拒的事,何老娘也想了起来,不禁哼一声,道,“那就都给你姑祖母。甭理那几个刁钻丫头,脑袋有病。”早先知道麦芽糖事件后,何老娘还气了一回。不过,她老人家虽性子刁些,人还有几分狡猾。要搁往日,何老娘早得就这事儿跟大姑姐陈姑妈念叨一回。可一想孙女在跟陈大妞姐妹一道念书,这事儿说了,怕那几个丫头心里记仇她孙女就不好了。故此,何老娘一直忍着没说,但也对陈大妞几个没好感就是了。
想了想,何老娘忽就心下一动,想到一绝好主意,换了身鲜亮衣裳,不必翠儿去送,何老娘带着余嬷嬷跟何子衿一并去了陈家。打发何子衿去上课,何老娘把带的东西给陈姑妈,笑道,“昨儿这丫头就回来了。这是她舅家的腊排骨,是野猪肉做的,我尝着味儿不错。给姐姐带些来尝尝,还有榛子松子山栗子啥的,我瞧着,比外头买的好。”
陈姑妈没孙女们那些穷讲究,抓了把松子嗑了两个,巴嗒巴嗒嘴,点头,道,“是好。还是今年的新松子,有油性。”
何老娘自己也抓了一把嗑,笑,“我也尝着味儿不赖。”
姑嫂两个便一面嗑松子一面说话,到中午何子衿放学,何老娘还带她在陈姑妈这里吃了顿饭,睡了一觉,直到下午放学,祖孙两个方手牵手的回了家。
何老娘私下教育何子衿,“知道为啥在你姑祖母家吃饭不?”
何子衿道,“咱们给姑祖母送了东西,祖母肯定也很久没见姑祖母了吧?”
“笨蛋!”何老娘敲何子衿大头一记,“这是告诉那三个目中无人的臭丫头,你虽在她家一道念书,咱家可不是什么打抽丰的穷亲戚。我在你姑祖母面前还说得上话儿,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知道不?”
何子衿细琢磨一二,颇觉有些意思,笑,“祖母你心眼儿可真多。”
何老娘得意,“这叫啥心眼儿,一般一般吧。那麦芽糖的事儿,我想想就来火!敢嫌弃你,就是嫌弃咱家,嫌弃我!你还在她家上学,我要直接骂她们一顿,万一她们在学堂上欺负你就不好了。所以,咱就得拐着弯儿来。叫那几个臭丫头知道咱也不是好惹的,也就不敢小瞧你了。”
“祖母你就是有智谋啊。”何子衿佩服,她就想不出这些弯弯绕绕,何子衿问,“祖母你怎么早没去找姑祖母吃饭,这会儿才去啊。”
那啥,前儿不是没想起这法子嘛。何老娘是绝不会如实说地,她道,“要是她们刚嫌了你我就去,得以为我就是为那事儿去的呢。”
何子衿怀疑,“不会祖母你是才想到这个法子吧?”说实在的,何老娘向来是有话直说,直来直去的性子,要不是何老娘主动解释,何子衿都不能相信何老娘内心世界如此智慧。
何老娘训道,“你也就一张嘴有用。行了,玩儿去吧!别总在我跟前瞎晃悠,去把阿冽抱来,我得瞧瞧我的乖孙。一天没见,可是想死我了”
何老娘这里疼宝贝乖孙,陈姑妈晚上特意叫儿子媳妇们尝一尝何老娘带来的腊肉,还命人给薛先生送了一份。陈姑妈笑呵呵地,“你舅妈就是这样,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我。咱家如今略好些,别人待我都换成了巴结的嘴脸,多少八竿子搭不着的也上赶着认亲。只有你舅妈,待我像从前一样。”
陈大郎陈二郎在州府,陈三郎陈四郎陈五郎在母亲身边,闻言都道,“是啊。”陈三郎笑,“舅妈现在见了我还总是说,三郎啊,好好吃饭哪。还拿我当小孩子呢。”
陈姑妈笑,“这是你舅妈疼你。”
陈姑妈对大孙女道,“子衿去她舅家这许久,耽搁了功课,大妞是做姐姐的,多照顾妹妹。她有不懂的,你多教教她。”
陈大妞轻声细语,“是,孙女记住了。”
陈姑妈皱眉,“怎么跟蚊子嗡嗡似的?嗓子不舒服吗?不是病了吧?”
陈大奶奶笑,“我听薛先生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姑娘说话都这样,要轻要柔才好听。”
“我了个娘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陈姑妈对陈大奶奶道,“你也是跟我去过宁家的,你看宁太太说话可这样小声?亏得我还不聋,略聋一点儿就听不到大妞说话了。”
陈大奶奶觉着闺女挺好,大家闺秀就得这样,笑,“姑娘家就得小声些,显得腼腆。”
陈姑妈将手一挥,“在家别这样。以前大妞多好啊,爽俐又能干,怎么上几日学上成这样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一会儿把薛先生叫来,我得问问薛先生怎么给教的孩子。”
陈姑妈这样说,儿子媳妇都不好说什么了。
待用过饭,薛先生听说太太有请,连忙过来。
陈姑妈是出钱的主家,说话也直接,就道,“我听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唉,学问上的事我不懂,怎么大妞说话这般小音儿啦,跟不敢说话似的,我听着费劲又别扭。”
薛先生一笑,“太太莫急,我是刚教她们说话,几位姑娘一时还没学好,待过些日子,太太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
“说话跟蚊子嗡嗡似的,能有什么好处?”
“大姑娘以往声音总是拔得很高,其实略压着些才是清润,尤其大姑娘年纪小,声音也好听,介时学好了,那真是喷珠吐玉,婉转动听呢。”薛先生不急不徐,含笑道,“这也是为了让大姑娘学的沉住气,她脾气有些急呢。说话慢一些,稳一些,人便显得从容一些。”
别看陈姑妈没学问,她自有其眼光,问,“能不能学成先生这样?我看先生这样就不错。”起码说话上,薛先生还不错,虽不及宁太太有气派,却也有那么一股子城里人的味儿。
薛先生笑,“自然。我的责任就是倾囊相授,只要几位姑娘想学,我绝不藏私。”
陈姑妈微微点头,问,“先生来了这些日子,我那几个丫头学的如何?”虽然在陈姑妈心里,丫头家学不学字的都没啥,但既然花这许多银子许了先生,自然要关心一下,总不能白花了银子。
薛先生笑,“几位姑娘都很聪明,大姑娘年纪大些,学的快。二姑娘三姑娘小些,学的虽好,只是比大姑娘差一些。”
陈姑妈点点头,“这也是,有岁数管着呢。差两岁是两岁。”
陈姑妈还为自家弟妹关心了一下何子衿,问,“子衿丫头呢,她也还小。”
“何姑娘以往就识字,人也聪明,只是针线上略差些。”
陈姑妈笑,“她小小人一个,能会拿针就不错了。”
“太太说的是。”
陈姑妈给了薛先生些榛子吃,道,“先生拿去吃吧,这是子衿从她舅家带来的。”
薛先生笑,“谢太太,我也得了一份。晚上太太着人送去的腊排骨,我也尝了,很香。”
陈姑妈笑,“子衿她祖母最是尊敬先生了。”姑嫂感情好,有什么挨边儿的好事,陈姑妈就不谦虚的扣在自家弟妹头上了。
与薛先生说了几句话,看薛先生还用心,陈姑妈便也放心了。见天时不早,就让薛先生去休息了。
薛先生其实挺想跟陈姑妈说一说“麦芽糖事件”的,薛先生是后来方从陈大妞姐妹的玩笑中知此事的,当时她就教导了这三姐妹。
大户人家的确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包括讲究的人家,孩子小的时候鲜少吃外头的吃食,这也是有的。但,这跟人家送东西给你你不收还要嫌弃是两码事好不好?
何子衿是好心带糖给表姐们吃,哪怕三姐妹不喜欢,也该先收下,哪怕事后不吃赏人呢,起码不该叫何子衿难堪。
不能拿别人的心意当狗屎踩,这就是人情世故了。
薛先生教导过三姐妹后同陈大奶奶也说了,陈大奶奶却是未当回事,笑,“小孩子年纪小些,直来直去的,还不懂这个。先生放心,我会说她们的。”
薛先生吃这碗饭,察颜观色是必备技能,怎看不出陈大奶奶不过敷衍。只是,她一个教书先生,主家这样,她能说什么呢?
如今看着,这位太太倒像是个明白的。可此事过去已久,如今再说,有些不合时宜了。心下叹口气,薛先生告退回房。
薛先生这把年纪,又出入各府宅做女先生,见识过的事多了去。陈家不过暴发之家,若不是出的银钱多,她断不会来的。陈家三姐妹论资质不过平平,倒是何子衿,什么东西一学即会,一点即通,资质远胜三姐妹。就是何子衿考试一时好一时歹的,薛先生也心中有数,只是不点破罢了。只是想她小小年纪已有这样的机敏,不知是家里教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人生永远是莫测的,何子衿小小年纪已有这般资质,而且,如今就能瞧出是个小美人胚子。一个女孩子,聪明且漂亮,那么,她的未来,就需要一点想像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