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城没在卫国多做停留,他得立刻回鄢国去处理后事,步长悠挪回了弗告城,还住在原来的那个院子。
相城本来还想把步长悠托付给霍都,霍都吓得像个筛子一样,浑身上下都在拒绝。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相城只好许以名画诱惑,霍都几番挣扎,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只好含恨接下。不过他丑话说前头,他只保证安全,至于其他的,不管。
相城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城里不安全,霍都能保证安全这就够了。
相城临走之前,带霍都去看步长悠。
步长悠的心气已大不如前,以前是知错改错绝不认错,现在多少圆融了一些,给霍都敬了杯茶,赔了两句不是。
霍都一脸不敢当,步长悠盛情难却,他耐不住,还是喝了。
相城回到琮安时,裴炎差不多也回去了。
不是空手回的,带着那俩刺客。
裴炎本来活捉了,但在回国的路上,还是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服毒自尽了。
他怕这俩人回到鄢国会乱说话。
这俩人死了,步长悠到底如何了,就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裴炎将他们移交廷尉府,之后进宫去请罪。
没能救回公主,这是重大失职,鄢王借机将他贬到云中去做县令。而在他之前,鄢王已委派了另外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到云中做郡守。
无论如何,云中是非动不可了。
只是如何动,什么时候动的问题。
也刚好是年底,各郡县的空缺已经统计出来,丞相拟了名单呈上去。鄢王想起相城之前同他提过想到地方去历练的事情,正好西边的邺县有县令空缺,就问丞相舍不舍得。
邺县是边陲重地,驻兵五万,由忠信侯节制,风沙满天,是个苦地方,但很历练人。
丞相本就对聪慧的小儿子给予厚望,只是他对长公主有愧,小儿子又不上进,丞相也没赶鸭子上架,只想着将来给他娶门亲,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儿子突然开窍,先是用画邀宠进了青麒卫,接着为家族计,要娶文庄公主,如今又要到地方去历练,很是积极。
他肯上进,鄢王又愿意成全,丞相自然很高兴。
鄢王让相城陪长公主和丞相过了这个年,再到任地去。
相城不能往卫国跑,就只能一趟一趟的派人送信儿。
十二月初,霍都也从卫国回来了,他得陪自己的家人过年。
临行前,他将步长悠托付给了自己的琴师朋友。
步长悠这个年是跟琴师这家人过的。
过完年没多久,鄢王将在外头找步长悠的人全都撤了回来,决定给步长悠举行葬礼。
因她与裴炎定过亲,所以丧礼主要由裴家操办,宫里协助。
操办完丧礼后,裴炎带着孝,辞别父母和祖父,到云中任职去了。
随后,相城这边也辞了丞相和长公主到邺县去了。
不过相城没直接到任地去,而是出了琮安后,就把官牒给了李玮,让他带着人先行到邺县去。他则改道去卫国,接步长悠。
他们这一别,别了三个多月。
但对于步长悠来说,这段日子没那么难熬。
从上一年相城的生辰过后,他俩因裴炎彻底弄崩,一直到十一月两人在卫国双双受伤,这中间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们都没认真温存过。祁夫人离世后,两人好过几天,可只是几天。这几天也不是每天在一块,那中断的依赖并未续上,所以分别后,她的思念并不强烈。
相城离开卫国,她反而松了口气。
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并且彻底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别人妻子的这个事实。为此她在婆子和侍女的指点下,还买了几本做妻子一定要看的书,但看完后,她觉得这几本书不太适合自己,将其弃之如敝履。
书上得不到经验,她决定从身边出发。
身边的几个婆子都是有家的人。她一有时间,就听她们讲家长里短。倘若那对琴师夫妇过来瞧她,她也会细心观察他们夫妻。这就导致琴师和他的妻子感觉很奇怪,后来索性直接问她看什么。结果听了她的问题之后,又哈哈大笑,笑得步长悠面红耳赤。
琴师的妻子说其实没那么难,不用如临大敌,成了亲,自然而然什么都会了。再说,她是头一次做妻子,对方还是头一次做丈夫呢,大家都是头一次,谁还能笑话谁?
步长悠一听,觉得也对。即便相城是个人精,可他也没做过人的丈夫,道理再多,纸上谈兵罢了,没什么可怕的。这么一想,她就放下了心头重担,不再管这件事。
卫国比鄢国偏南,春天也来得早,二月下旬,已经花开满园。琴师的妻子怕她一个人寂寞,就拉她出去踏春。
城外杏花开满河岸,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往河里落,倘若有月的晚上去看,就是一幅镜花水月图,美极了。
为了这幅镜花水月图,弗告城有三日是不关城门的,所以这三日又叫杏花节。
其实步长悠住的院子里也有杏花,花开得稠密,很有看头,只是跟城外的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大巫有大巫的壮阔,小巫有小巫的风情。
晚上,步长悠看完了杏花,回房作画,刚提起笔,忽然听到一个侍女的尖叫声,她忙搁下笔,出去看怎么回事。
俩侍女抱成一团,惊恐的指着墙根边上的两棵杏花,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月光如水不需灯,步长悠提了裙子踏上草地,小心翼翼的拨开交错的花枝。
花影拂墙,她没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倒是在晃动的花影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当人熟悉到一定程度,辨人就不需要看脸。纵然这地方全是花粉味,还是掩不住那股熟悉的香气。
步长悠扶枝的手松了开来,花枝在眉梢晃了几下。
相城伸手一把将她揪到跟前,一只手松松的搭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小腹:“伤好了吗?”
她点点头,将脸颊贴在他胸前,道:“好多了,你呢?”
“我已经全好了。”他揽住她,又问,“想我吗?”
她用手扒住他的肩上,摇摇头:“没怎么想。”
他很不乐意,将她推开,板着脸一副训人的样子:“怎么回事,让你反思三个月,一点进益没有?”
步长悠也不生气,她现在有功夫跟他耗了。她双手圈住他的颈儿,借着月光看他。
三个多月前走时,他还孱弱着,这会儿又生龙活虎起来。
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年轻,家里又养得好,像可以掐出水的,真是有看头。她道:“那你再问一次。”
他本来不想照做,好话不说二遍,但又好奇她会怎么答,就乖乖问:“想我了吗?”
步长悠像猛虎扑食一样扑上去狠亲了一阵,亲得他都站不住了,一把抱住人,将她抵在了墙上。
步长悠喘息道:“我想没想,你不知道么?”
他现在神魂激荡,不想说话,连忙嗯嗯点头,就要凑上去接着来,步长悠却推了他一把,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脏兮兮的,先去沐浴吧。”
他哪里有空想这个,摁回去又狠狠的亲了一通。
两情相依的滋味,他好久没有过了。早前那些炙热的缠绵,像上辈子的事情。
他把头歪在她肩上。
今夜有月,有风,杏花飞舞,流光徘徊。
他低低道:“我谢过他了,还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他,算欠他一个人情,将来早晚还给他。”
步长悠点了点头,道:“是该好好谢谢他。”
他又轻声道:“毕竟是我嫉妒过的人,他还是挺不错的。”
步长悠有些诧异,这人还挺坦诚,真不容易,她道:“不骂人鸡贼了?”
他摇摇头,坚持己见:“他本来就留不住,索性顺水推舟,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还不鸡贼?”但是又接着道,“不过在官场混,还是鸡贼些好,不吃亏。”
步长悠停了停:“这倒是。”
他直起身子,将胳膊架到她肩上,道:“他还让我给你捎本书,说是以前借你的,叫我替他还你。”
步长悠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不起自己有借给他过书,就道:“什么书?”
他弯腰从墙根捡起一个包袱,牵着她从树影里走出来:“是一本兵法,里边夹了一枝干梅花。”
步长悠的步子微微滞了一下,他没有察觉,牵着她,进了房间。
是《武周兵法》,翻开来看,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在最后几页,她看到了那一小枝干梅花。
步长悠将梅花取出来细看。
梅花都在含苞,还没开。
相城见她看太久,就把梅花从手中夺了过来,又夹进书里,握住她的双肩,道:“你送我兵法之前还送过他,还给他夹了一枝梅花?”
步长悠怕他胡思乱想,就贴到他怀里去解释道:“我只送过你一个人兵法,没送过其他人。不过梅花是我送的,就路边随手折的,过城门时,见他在门口守着,顺手就给他了,紫苏和青檀都在,她俩可以给我作证。”
相城的语气这才缓下来,道:“这还差不多。”
步长悠松开他,将梅花从书里取出来,用手指将含苞的梅花捏碎,很快就剩下一枝光秃秃的枝儿,她将枝儿扔进高几的花盆中,拍了拍手,搂过他,亲了起来。
这一夜纵得厉害,像食髓知味的新婚夫妻,怎么都觉得不够。
不过最开始时,步长悠有些分心。
她怎么都觉得那梅花不是自己送给裴炎的那枝。
那时,他们还互相看不顺眼呢,他怎么可能把它夹在书中,而且还是常看的兵书中。还巴巴的让相城捎过来。
她想到一个可能。
他是故意的。
倘若是这样,步长悠觉得他也挺恶毒的。
不过她很快被相城转移了注意力,无力再想那些远在天边的事了。
这一夜,他们忙得很。夹杂着说了很多语焉不详的话,断断续续,也连不上。但很想说,脑子里蹦出什么说什么。他们不仅很久没有亲密,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都憋坏了。而这东西又是一触即发的。他们像是在诉苦,又像是在撒娇。有他控诉她的狠心,有她的安抚,有他的胁迫,有她的求饶。赤诚相对,白日里揣在身上不能掉的自尊也好,骄傲也好,通通不见了。对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一点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