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悠缓缓睁开眼,看着气咻咻的他,平静道:“你看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即刻缓下来,闷闷道:“看见你亲人家了。”
步长悠道:“你不是也亲别人吗?”
“那不一样。”他直起身子辩解,“那是她亲我,这回是你亲他。”
步长悠翻身到里头:“我觉得都一样。”
他见床上空出了地方,也没急着说话,而是脱掉靴子,脱了外衣,钻了进去。
他喜欢在床上说话,床上地方小,人挤在一起,说出来的话,再冷都冒着热气。不过他没就地躺外头,而是越过步长悠,到里头去。
步长悠不知他又出什么幺蛾子,就往外挪了挪。
他右手揭开被子,侧歪着平躺下来,再用右手把被子盖好,然后再把左胳膊抬出去,搭在被子外头,这才侧过身来。
步长悠觉得不对劲,伸手摸他左臂,摸到上臂缠了一圈厚厚绷带,微微皱起了眉头,问:“怎么回事?”
他趁机往她怀里钻过去,低声道:“裴炎砍的。”觉得这样有损自己的男子气概,立刻补充道,“我不是打不过他,是让着他,故意让他砍到的。”
步长悠没说话。
他又道:“钟离清亲我的时候,我在想公主,公主亲他的时候在想我吗?”
步长悠仍然没说话。
他闷声道:“相比在我怀里却想着别人,我倒宁愿你在别人怀里想着我,当然了,要是在我怀里想着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离开了他一点,低眼去看他。
他也正在看她,黑暗里,两只眼睛像灯笼。
两厢这么看了一会儿,她低下头,亲上了。
一个多月未见,这样的唇齿相依真叫人迷恋。
他立刻压下去,一只手环住她,狠狠的亲了回去。情难自禁,眼泪砸在她面颊上,他连忙把脸埋到了她颈中,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把手搭在他身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霍都都跟我说了,多谢你为我奔波劳碌。”
更多委屈涌上来,他张口就咬住了她的颈。又委屈又欣慰,她还算有良心。
她疼了起来,不过没发出声音,只是自己缓了一会儿,又道:“我会去卫国等你的,不过在去卫国前,我得先知道裴炎平安的消息,毕竟他是为了救我,在不知道他平安前,我没办法安心走,这是人之常情,我想你一定能理解。”
他用右手搂紧她,声音还带点鼻音:“我知道。”
她摸了摸他的胳膊,问:“还疼吗?”
他闷闷的点头:“我也是为了公主,公主看着办吧。”
她隔着中衣细细的抚摸着那绷带,道:“来日方长,以后吧,以后慢慢还。”
他不依,重新躺回去,把她倒腾到自己身上,看着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现在就说怎么还,我要一一记下来,咱们签字画押,看谁还能抵赖。”
步长悠把脸贴在他心口,低声道:“你说吧,你说了算。”
他认真去想,竟没想出有什么要她做的事情。或许不是没有,而是他不想勉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最细微的小事,他都希望她是心甘情愿的。他有些烦自己,对她也太好了,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只好搂紧她,小声道:“我恨你。”
她缓缓道:“我也恨你。”
他没想到能换回来一句。我恨你,我爱你。我也恨你,我也爱你。他是这么理解的。有了这样的理解,那句“我也恨你”,他受用的不得了,但还是委屈,“我都听长公主说了,虽然王上想让公主选裴炎,可公主就没想过为了我顶撞一下他么,倘若没这次机会,公主真打算和裴炎成亲么?”
她仍旧缓缓的:“你不是要跟我偷情么?不是说就算我与别人成亲,你也不会跟别人成亲,要跟我偷一辈子么?我正好验一下你那些鬼话是真是假。”
他立刻道:“别想插科打诨过去,快说,当时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真有和裴炎过一辈子的打算。”
步长悠摇摇头:“成了亲也不过是各过各的。”
他这才略感欣慰,不过觉得还不够,她应该再决绝些,就像他一样非她不可,就道:“说得好听,保不齐你们成了亲,朝夕相对,你就跟他过到一起去了。”
步长悠没说话。
房间静下来,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半天,他轻声问:“你是愿意跟我走的,对不对?”
她把脸埋在他胸膛里,低声道:“洋槐街那座宅子的书房里有本《武周兵法》,在书架正中的那一排上,是送给你的,你有空的时候过去拿吧。”
他只当她是在回避问题,有些沮丧:“你不想跟我走?”
她没说话,摸索一阵,寻到他的嘴唇,亲住了他。
他越来越发现公主是此道天才,他五、六年的风流史都不如她这一年修为高,他很快被亲的上下不是。交融的唇齿难道不能表达思念么,他觉得可以,公主也算回答了。不过他还想要更多,那样他兴许能感受到更浓烈的思念。
其实今晚这一刻,本就该是他彻底得到她的那一刻。他自从认识她开始,她和裴炎的婚约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他一直提心吊胆。现在好了,那把剑没了,他可以安安心心的,彻彻底底的,毫无后顾之忧的爱她。
他在脑子里想过无数次今夜的久别重逢,或激烈的,或潸然泪下的,总之会是个难忘的夜晚,他们将彻底在一起。
公主的热情叫他心神激荡,但公主亲完他后,就显然不准备深入。他想礼尚往来一番,她也不准,说自己身子太虚,承受不来。
他生生按下了一颗激荡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听到自己怀中均匀的呼吸声,也满足的不得了,与此同时安慰自己,那就等到洞房花烛夜吧,反正少不了。
次日相城还要进宫,要起早,天还没亮,侍女进来唤,他隔着帐子轻轻应了一声,叫她们把东西摆好就下去吧。
步长悠跟着醒了,见到他,猛不丁的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逐渐清醒了。
相城让她再睡会儿,步长悠睡不着了,跟着下床去。
洗漱后,两人坐下来吃早膳。
不知为什么,吃早膳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拘谨,大约是太久没见。昨夜虽然亲密无间,可黑灯瞎火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前的模样,今天乍一见,忽然觉得对方似乎变了样子,新奇之下,不免就想多看,碰到对方的眼神,就不好意思起来。
尤其相城,因为他想起昨天在人家身上掉眼泪的窘迫来着。
这不好意思里还夹杂了一点恨意,恨她总把自己搞得这么手忙脚乱。
他其实想控制自己的,可见了她,总也控制不了。在她面前,他是越来越软弱了。于是等不及吃完饭,就把她拽到腿上,兜起来,狠狠的亲了一把,亲的她面红耳赤,喘不过气来,他才觉得好过了。
步长悠靠在他肩上,缓了一会儿,细声道:“我想了想,要不,我跟霍都今天就走吧,我们去卫国等你。”
他正为自己的不能自控黯然神伤,听到她这么说,立刻将她从自己肩上扶起来,盯着她问:“不等裴炎了?”
她摇摇头,把脸颊埋在了他温暖的颈边,低声道:“不等了,或许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他眼眶一涩,公主还是个小可人,他低低叫了一句公主,满含着他的爱意。
她直起身子来,一手攀着他的肩,问:“还吃饭么,不吃就赶快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他摇摇头说不吃,要再抱一会儿,结果才刚抱回去,就有侍女进来,说霍公子在楼下催促,要他赶紧着点。
步长悠要从他腿上下来,他搂住没让动。
房间里静悄悄的。炭火烧着,暖烘烘的。虽然时间不多,可也满足的不得了。
步长悠将他送到门口,他拉着她的手嘱咐道:“公主在卫国安心养着,我一旦脱了身,就去卫国接公主,公主不要太想我。”
步长悠顺着就道:“我不会等太久,若是明年春天还不来,我就一个人走了。”
他笑了:“公主只要不回鄢国,走哪我都不怕。”
步长悠想起什么,又道:“我听霍都说,青檀、紫苏她们几个戴罪在洋槐街等我,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想法子保住她们,别叫她们因为我受什么大罪。”
他点点头:“你放心,这个我想到了,否则她们早活不成了。”
步长悠从袖袋里拉出条帕子,塞到他手中,道:“走吧。”
他拿到鼻子边嗅嗅,公主的香气令他心头发软,他把她拉过去,长长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才放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步长悠支开窗子,天才蒙蒙亮,雾气钻进来,她从窗子里瞧见他和霍都从底下过去了。
霍都送走相城后,来到小楼来,说相城跟他说了,他去叫人准备,也请她先收拾东西,倘若没什么意外,差不多中午就可以启程去卫国了。但他们没能如愿按时启程,因为天大亮,霍都用完早膳,城里来人告诉他,裴炎的尸体找到了,在白水河下游的岸边,身上十几处伤,人已经被河水泡的不成样子了。
霍都直接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了,他确认道:“你亲眼所见?”
报信的人嗐了一声:“这样的生死大事,小人怎么敢拿道听途说来交差,是亲眼所见,武平君府已经开始治丧了。”
霍都仍处在一种震惊里,震惊之余他还茫然起来,相城不是说没伤裴炎么,怎么会死?茫然中,他意识到今天可能走不成了。
他没告诉步长悠,而是亲自进城去看。
武平君府门前的确已经挂了白幡。
他又回廷尉府去找自己那个做廷尉的大哥打听。廷尉大人刚下朝回府里,见到他问,就点了点头,说的确是。宫里也已经知道了,让裴翼节哀顺变,并让他暂代子职。
霍都从廷尉府出来,回了别苑。
这会儿已经下午,步长悠久侯他不归,已经有些了担心。
霍都拿不定这事该不该告诉步长悠,所以回到别苑后,他没让人告诉步长悠,他回来了,只派了随从去小楼告诉她,自己家里有点事,会耽误点功夫,叫她等一等。
他决定跟相城商量后再说。
果然不出他所料,天一擦黑,相城就悄悄到了别苑。
霍都一见他,急忙把所有人都撤出了房间,亲自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