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抽剑挥去格挡,砖头碎成两半。裴炎来不及喘息,眼风里瞧见另外一个人直冲步长悠而去,他下意识纵过去想将步长悠拽过来护着,奈何身子刚动,方才离开他的那柄剑就反削了回来。
他侧翻腾空再次伸手抓步长悠,却被另外那人抢了先,那人抓着步长悠的肩,跃上了屋脊。
暮色氤氲,步长悠站在屋顶只能模糊的看到影子,辨不清谁上风谁下风,可这会儿不用看也知道,裴炎受了重伤,手里又无兵器,肯定抵挡不了多久。
她几度欲往下,那人的手像铁钳子似的死死抓着她,她见那人左手中有一把剑,就扑过去抢。本来以为抢不到,谁知拉扯两下,竟抢到了,她也顾不上别的,剑一到手,立刻扔了下去,喊道:“裴炎,接剑。”
裴炎纵身去接兵器,跟他交手那人本可以趁机夺走兵器,可他似乎无意,所以裴炎也将兵器接到了手。
两剑相击,如同水火相交,发出震耳的嗡鸣。
抓着步长悠的那人道:“他受了重伤,你给他十八般兵器,他也打不过他,白费力气不说,说不定还要赔上一条胳膊,倘若你真为他好,叫他束手就擒好了。”
步长悠懒得搭理他,只一个劲儿的挣,死就死,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
那人仿佛害怕她掉下去似的,抓得更牢了。后来觉得一只手费劲,就两只手一起抓。抓着抓着,两人扭打起来,中间步长悠几度上手掀他脸上的面具,都被他躲开了。
屋脊上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他不堪其累,反剪了她的双手,一把将她摁趴在正脊上。
小腹隐隐作痛,她咬紧嘴唇,可已然用不上力气了。
她切齿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却并不答话。
步长悠有不详的预感,她觉得这事跟相城有关,她甚至觉得抵住自己的这人就是相城的人。因为他下手依然很轻,仿佛只想制止她,并不想伤害她。
步长悠决定试探,于是叫道:“疼,疼,你轻点,我肚子里有孩子,别给我扭掉了。”
那人显然不信,冷哼一声:“别耍花招,倘若真有孩子,刚才你就不会挣扎。”
虽说不相信,可他手上的劲儿还是松了,步长悠继续叫疼,其实是真的疼,小腹的阵痛这几天就没断过,她半夜常常会痛醒,她艰难道:“这孩子前几天跟我落了水,差点就掉了,好不容易保住,孩子是无辜的......疼,疼,真的好疼.......”说着哭腔就出来了,额头的汗也出来了,整个人瘫在正脊上,像没有骨头似的。
那人将信将疑的松了一只手去把她的脉,步长悠知道骗不到他,就趁他松懈的机会,回身猛推一把。那人被推的措手不及,顺着呼啦啦往下落的瓦片滑了下去。
步长悠扶着正脊,越到另一侧去。她不能被抓住,她一旦被抓住,裴炎就算能走,也走不了,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人质。
正殿后有棵榆树,西边靠墙垛着一堆陈年秸秆,步长悠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她跳下去正摔在秸秆堆上,顺着滑下去,还没动步,那人已从西侧堵了过来。
步长悠转身从反方向跑,还没跑两步,只觉头顶一片阴云过,那人已稳稳的落在了她跟前,她立刻又换方向,本来想把他弄得疲于奔命,但那人似乎看穿了,并未再堵她,而是一个手刀砍在她后颈,她便昏了过去。
步长悠醒来时,人在马车上。
头下是荞麦长枕,身下是绵厚的褥子,身上盖着软暖的毡毯,虽然马车长度有限,她只能蜷缩着,但还是很舒适,只是后颈有些疼,她伸手揉了揉。
马车疾驰,颠簸的厉害,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座爬起来撩开窗子看。月明星稀,天像是还没黑多久,他们应该没走多远。
外头传来喁喁的说话声,她慌忙放下帘子,钻进毡毯中假寐。
说话声没持续多久,而且很低,她没听清内容,只知道外头大约是两个人。
中间有人掀开门帘来看,见车厢内没什么动静,就又放了回去。
步长悠见没动静,方才慢慢起来,抖开毡毯,慢慢移到车门,然后迅速掀开帘子,扑上前用毡毯蒙住两人,马车顿时失去了控制,乱冲撞起来。
步长悠本想趁机跃下马车,结果被人一把抓住小腿,她死命踢,那人死命拽,结果力气太大,一把将她拽飞了,她正好摔了出去。
道旁是林地,她直接摔到了地里,磕到了树上,她脑子有些懵,但行动却不含糊,连滚带爬的超林子深处跑去。
那人跃下马车,紧追不舍。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驱使,她在头晕目眩的情况下,竟还能跑得飞快。心在腔子里跳得飞快,她无力思考,只能凭直觉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那人在身后喊,心跳太快,在耳边鼓噪,像惊雷似的,她听得不真切,不知道他到底离自己有多远,只能一直跑。汗滑到眼睛里,迷了眼,她绊到了什么东西,人一头栽了下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狗啃泥。
此时的狼狈牵起连日来的委屈,那个她还没意识到存在就失掉的孩子,连日来身体持续出血,夜晚的疼痛,担惊受怕的日子,还有那块玉佩.....
她抹了一把眼睛,正要起来,却听到脚步声渐近,她慌忙扶着树站起来,那人远远的喊道:“公主,我是霍都。”
步长悠本不欲搭理,可意识到霍都是谁之后,步子猛地扎在了地上。
霍都在她跟前停下,人微微有些喘,但说话是没问题的,他笑道:“没想到公主这么拼命,早知如此就早告诉公主我们的身份了。”
竟然真的是他们,步长悠自从看到玉佩就一直被吊起来的心,此刻终于坠下了去。
为什么又跟他有关,为什么什么都跟他有关?
“公主?”霍都见她不吭声,催促道。
步长悠平静的看着他,问:“他呢?”
霍都见她说话,微微松了口气。相城这么宝贝的人儿,要是被他吓坏了,他可没办法交代了。他的声音略带些轻快:“他大约还在与裴炎周旋。”
“周旋什么?”步长悠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霍都朗声道:“听说绑架公主的那伙人有六个,四人被捉服毒自绝,两人在逃,我和相城在芦苇荡捡了两幅面具,觉得此事可以加以利用,就决定倘若能在中尉府找到公主之前找到公主,那就带上面具扮成那俩人,把公主劫走,让公主彻底失踪。”微微一顿,“公主和裴炎的婚约既已定下,便再无推翻的可能,想要脱身,只能如此。之前在庙里没说身份,纯粹是为了制造紧张,让裴炎不疑。咱们走后,会有另外的一男一女扮成我们顶上。相城佯装打不过裴炎,带着假公主逃跑时落水,天这么黑,裴炎也看不出是不是,这样一来,公主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失踪了。”
原来还有这种可能存在,步长悠突然觉得好过了许多,虽然她没完全相信,她想起那枚玉佩来,追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都想了想,道:“前天。”
前天回来的人,裴炎怎么会在五日前捡到他的玉佩?她伸手去摸袖袋,这才发现玉佩没了,不仅玉佩没了,身上的衣裳也不是原来的,她紧张起来:“我原来的衣裳呢?”
霍都听出了她的紧张,赶紧安抚道:“公主别紧张,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公主的衣履也换给了那个假公主。”
步长悠顿了一下:“那几个带面具的人的身份查明了吗?”
霍都道:“指使人绑架公主的那位年轻公子是琮安令的儿子,人倒是还活着,只是嗓子坏了,不能说话。据他的小厮说,初七那天,那位公子在街上调戏公主未遂,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两个拿剑的人,拿剑的人声称他们是专为人打抱不平的,于是那位公子就雇了他们。可惜的是,服毒自绝的那四个人里并没有那俩人,所以在下猜测,在逃的那两位估计就是。”
步长悠显然不相信事情如此简单,她道:“倘若那伙人受雇于人,只为劫色,事情败露,也无需服毒自尽吧?”
霍都笑了:“可不是,我们都觉得琮安令的儿子是恰好撞上,被人利用了,至于幕后真正的主使,还没查出来,谁也不敢乱说。”
步长悠没有问其他的,因为该问的都问完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切越合情合理,她的不安却越大。
霍都见她没什么要问的,就道:“公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回车上吧。”
步长悠问:“去什么地方?”-c-x-妖精整理-
霍都道:“在下带公主离开鄢国避避风头,等这事尘埃落定后,相城会到卫国跟我们汇合。”
从林间往回走时,步长悠试图压下自己的疑心,让自己不要在没确切证据前怀疑相城。不能因为他骗过她一次,她就不再相信了。俗话还说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倘若这次他还是骗她,那再打入死牢也不晚。只不过她不能去卫国,她必须听到裴炎安全的消息后才能安心。她停下来,道:“霍公子,事情皆因为我而起,我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走了之,我得留下来。”
霍都立刻摇头拒绝,留下来的风险太大,相城一定会怪他的。之前商量换出公主后带她去哪,他提议去卫国,相城都觉得近,不安全,更别说留在琮安了。倘若可能,相城会想让他把公主带到天边去,哪怕琮安因此天翻地覆了,她也不要回头看一眼。霍都也知道相城的这种想法,就试图说服步长悠:“公主被劫是大事,震惊朝野,王上已经责问了琮安令和中尉府,琮安城方圆百里都在一寸一寸的搜捕,公主留在琮安太危险,咱们还是去卫国等消息吧。”
步长悠不置可否:“这方圆百里多山多水,就是调动十万军马,也绝对做不到一寸一寸的搜捕,他们顶多是在我们落水的那条河沿岸多搜几遍,其他地方不会那么严密,总有容身之处。”
霍都道:“在下知道公主的意思,只是我们走得越远风险越小,倘若公主留在琮安,给相城知道了,他肯定又要坐立难安。”
步长悠道:“我留下来,他坐立难安,我走了,我不安。不过他一向都让着我,想必是宁肯自己坐立难安,也不会让我不安。”
霍都被她顶在那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步长悠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不走是因为有后路,这不是她唯一的机会,只是一个意外的机会,倘若这个机会会伤到裴家,伤到裴炎,那她就不用了。
她必须留下来看看事情的发展。
月亮从云中出来,照亮了一片天地,霍都看着步长悠在月光下的脸,即便狼狈不堪,人也惊心动魄。他在心里叹口气,美成这样,还这么三心二意,让人总也得不到,的确容易成为执念。他已经发现了,相城很爱吃这种苦头。他道:“琮安现在查的很严,我们进城一定会被查出来,只能在城外先躲着。正好我们家在这边有别苑,公主就先跟在下去那躲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