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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捉脏(1 / 1)

紫苏赶着马车进城去,路过南门时看到裴炎在,就停下马车,跟他寒暄。

这一寒暄才知道中尉前几天被免职了,人不在城内,而在城外的新梦泽。

新梦泽是湖,是裴家私田的一部分,中尉被免职后,就闭门谢客,带着老管家,到新梦泽钓鱼去了。

紫苏回去把这事跟步长悠一说,步长悠立刻要去新梦泽。紫苏说新梦泽在城东,今天去估计回不来,她们只好次日一大早出发。

新梦泽水雾缭绕的,像仙境。

在离湖远一些的山坡上,他们找到了一片宅院,名叫新梦小筑。

开门的是个老伯,步长悠依然自称是裴中尉故人之女,前来拜访,问他在不在。

老伯领着她们在水之阴的木屋找到了裴翼。

裴翼正坐在伸进水面的木板桥上钓鱼,旁边搁着放鱼的木桶和放鱼食的碗。

裴翼见她来了,哟了一声,将鱼竿放下,起身道:“公主怎么来了?”

步长悠将他上下一瞧。这个中尉赤着脚,一身麻布粗衣,头带斗笠,十足的渔翁范。

她道:“长悠有事请教,没搅扰中尉的雅兴吧?”

他呵呵一笑:“公主说笑了,老夫是个粗人,没什么雅兴,闲来无事钓钓鱼罢了。”

说着请她进屋。

步长悠在矮桌边跪坐下,问:“几日不见,中尉怎么突然被免了职,是跟太子和我母亲有关么?”

裴翼一边倒茶,一边道:“机缘巧合罢了,跟太子和夫人没多大关系。”顿了顿,“公主来所谓何事?”

黑釉的茶碗,釉面有褐色斑点,端起来摸到碗底,有种粗糙感,她抿了一口,放下道:“长悠原以为母亲的死只是一桩意外,也没多想,但近来听到别人说,母亲的死其实与王后有关,这可是真的?”

他却一点都不诧异,只道:“公主听谁说的?”

步长悠道:“鄢春君。”

这个倒是让他愣住了,没想到鄢春君竟然与这位公主有交情。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道:“宫里头是有这样的流言,王上已经下诏不准再讨论这事了。”

步长悠没想到这不是秘密,而是流言了,她握紧自己的手:“那就是说是真的喽?”

裴翼却摇了摇头:“无论跟谁有关系,但最终做选择的是夫人,公主要时刻牢记这一点。”

步长悠默了一下,冷笑:“谁也不是傻子,要是有得选,她会选择死么。”

逝者已逝,多说无益,裴翼道:“夫人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步长悠一听这个就来气,“明白人是用来给你们欺负的么?她给他生了儿子,然后嫁给别人做王后,他也回来做了国君。大家各自嫁娶,相安无事不好么?结果呢,他灭了她的国,还要把她带回来。他不知道把人带回来会生多少事端么,他什么都不想,就把人带了回来,他还是个男人吗?”

“公主!”裴翼有些严厉,“他是你的父王。”

步长悠站起来往外走:“他是王,不是父,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他有想过。”裴翼立即道。

步长悠顿住了步子。

裴翼见她停下来,缓了一下:“有想过的,甚至还想过把夫人在祁国的孩子一同带回来,当做自己的来养,夫人不愿意。”

步长悠回过头来,仍为自己的母亲愤恨不满:“倘若他真的如中尉说得那般情深义重,当年祁国灭后,母亲想回沈国,为什么不让她回去?”

裴翼被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当年这一步,的确走错了,只是当时大家谁也没有察觉到,等察觉到时,为时晚矣。

步长悠道:“她想做的,没人成全,不想做的,强迫也要做,倒了还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情深义重是这样的么?”

裴翼叹了口气,缓缓道:“因为失去过一次,教训惨痛,大约还是怕,怕放走了,就回不来了。”

步长悠仍然摇头,她不接受,这是借口,不是理由,鄢王就是自私自利,害怕失去,所以强迫他人。

谁都觉得自己冤,那是桩说不清的债,他身为臣子不好过多评价,就把话题转移回来:“公主,朝中的事很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谁是谁非也不容易断清。公主倘若无心搅进去,就千万别想那么多。做人呢,该糊涂时就得糊涂,倘若在该糊涂时清醒了,那会很痛苦的。”

步长悠觉得不对,要一个清醒的人装糊涂,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如果清醒也痛苦,装糊涂也痛苦,怎么样都要痛苦的话,那还不如清醒的痛苦着,她不要糊里糊涂一辈子。

只是她也没反驳,那是他们的处世方式,她道:“听说王后和长公主都跟王上提了长悠的婚事,世叔在他身边多年,想必多少知道他的心思,世叔觉得他会如何安排侄女?”

世叔?侄女?裴翼心中暗笑。这孩子关键时候可真会套近乎。不过既承了人家一句叔,自然要掏心掏肺,不能公事公办,他想了想,道:“看王上的心偏向谁,若是偏向太子,大约会把公主赐给丞相府。”

步长悠点点头,又问:“那裴家呢,倘若裴家也算进来,王上会怎么赐?”

裴翼愣住了:“公主为何这么问?”

步长悠道:“没有为何,就是假设,假设裴家有意,王上会改变想法么?”

裴翼不知她是害怕他家搅进来,还是暗示他家可以搅进来,但还是答了:“即便算上裴家,刚才的那话也成立。王上若心向太子,公主多半会赐给丞相府。”

裴家已有王妃,无论有没有公主,都会效忠鄢王。鄢王偏向太子,他们就是太子的,无需拉拢。需要拉拢和安抚的,是丞相和长公主。

步长悠一行三人,从新梦泽出去,进了城,到了丞相府西门。

以往她们去丞相府都是男装,这次是女装,西门上的人见了紫苏压根没认出来,问是谁,有何贵干。

紫苏叫他仔细瞧,他哎哟一声:“原来是姑奶奶,差点就不认识了。”又看了一眼紫苏身后的俩人,悄声道,“你们可来了,三公子隔三差五就来问,今天可算盼来了。”

紫苏悄声问:“三公子在么?”

门上的人道:“到宫里去了,不过应当快回来了,几位先进去等吧。”说着叫了一个小厮,让他领去濯缨楼。

相城去宫里当值,不能带随从,通常都是自己骑马去,所以李玮是在府里的。李玮见她们来了,欢天喜地的迎到了楼上,说他们公子估计很快就能回来,叫她稍后。

他书房的案子上有半幅未完的山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习武的关系,手腕有劲儿,笔下千钧,山水很有力量。

她坐那看了一会儿,又起来。案头缸里放了四、五卷画,她抽出一幅来看。

第一幅就抽到了他们在离宫初见时的画。她抱着荷花,立在湖边柳下,他被人领着,从她们面前经过。

她细看画上的自己,好像是跟鄢春君送她的那幅画上的相府大小姐有些相似。

风吹过银杏,树叶呼啦啦响,她坐在室内,看着那画,觉得遥远,像做梦一样。她记起那日他脸上晃动的树影,树影下唇红齿白的脸,半明半暗的,绘出春日一样的明媚。

她看到他,想得是这张脸真好看。那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在想什么,是单纯的觉得她好看,还是因此想到了他姐姐?

那个因姐姐出嫁而伤心的嚎啕大哭甚至吃起了寒食散的少年,他姐姐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叫李玮不用候着了,出去吧,她一个人等就成。

李玮走后,步长悠穿过明间,到了他的卧房。

卧房半透明的隔扇六围香草屏风换了新图,模糊了脸的一对青年男女,或月下对弈,或屋顶看星,或亭中抚琴,或竹边摇椅,或对镜梳妆,或持书闲谈。

手指抚上去,明纱细腻,绣工精致。

眼前一一掠过相似场景,当时不觉得,现在看着还挺隽永。

心里稍微好过了些,他这里全都是她。

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姐姐对他好,他敬她爱她不是应该的么?他们是姐弟。他和她是夫妻,不一样的。

他卧房里陈设不多,床,妆台,灯,衣架,几盆花草和屏风,她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像个精明的干吏,必须把所有能藏污纳后的地方都翻一遍才放心。

她甚至还到窗口看了看外头的银杏树和底下的湖。没半点可疑之处,她稍微松了口气,到他的床上躺着。

此时正值午后,因为没来得及吃午膳,正饥肠辘辘,却没什么胃口,想眯一会儿,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起来又到书房去看画。

他书架上一半是书,一半是画。

画都装在匣子里,有他自己的,有收藏的。匣上贴着画签,写着名。

她之前挑着借走看过一些,如今再看,发现还有许多漏网之鱼。

她把自己感兴趣的一一抽出来搁在案子上,在寻到书架倒数第三层时顿住。

她看到倒数第三层中间有个画匣,签子上的小字写着《灵丘夕照图》。

她心中一沉,觉得不妙,扶着书架缓了一会儿,将匣子抽了出来,勉力维持着平静,尽量使自己的手不要太抖。

她将画铺开,画中内容一点点显现。是穿城而过的澜叶河,河上繁忙,两岸繁华。她看了两眼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可不死心,抖着手稳住心,叫它先不要沉下去,一直看到最后,看到落款和印章,看到日期。

戊申年腊月相城。

戊申年,上一年。腊月,十二月。

她跌坐在椅子里。

正好李玮进来送茶,见她看画,就笑:“这书房也就是公主能随意进出,别人没允许是不准进来的,更别说看他的画了。”

步长悠像遇到救星了一样,忙问:“这有幅《灵丘夕照图》,你们公子上一年去过沈国?”

李玮搁下茶盘,探头看了一眼,道:“可不,好像十一月去的,回来画了这幅画,画了半个多月呢。”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真去过沈国,就在上一年,可他压根没跟她提过一句。

她追问:“他去做什么?”

李玮道:“我们姑爷上一年因为二公主的婚事去了穆国,回来途中遇到一个游方的画师,本想邀他入鄢,画师说他要去沈国访友,没来。我们公子听说后,就去了沈国拜访他去了。”

步长悠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敢彻底放松,继续问:“那你们见到他了吗?”

李玮摇摇头:“小的没跟着去,不大清楚,不过听公子说,好像是没见到。”

步长悠呆住了。

李玮见她没其他话要问,就出去了。

步长悠脑子里杂七杂八的闪过许多念头,她却一个都抓不住。

她在书房待了一会儿,觉得这么着不是个事,就将画收了起来,放回原处,然后下了楼,跟李玮说不等了,还是叫他回来后去清平寺吧。

李玮只好将她们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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