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再稳重,到底年轻,年轻就气盛,犟起来九头牛拉不回来。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有正当借口,虽然不便在明面上说出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俯身一拜:“王上,下臣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王上将钟爱的公主许配,是对臣乃至臣一家人的恩德,下臣铭记于心,时刻督促自己奋发韬励,方不辜负王上厚待。若此事为公务,下臣定听从王上、父亲教诲,可婚姻说到底只是私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公主对下臣无情,下臣对公主也无意,若为连理,不过是公事公办,无半点温情,这样一来,就辜负了父亲求婚,王上赐婚的美意,臣不愿一错再错,也不愿耽误公主,还望王上能收回成命。”
鄢王往常发火,底下跪的哪怕是丞相,都得跟着抖,如今见裴炎这个小青年还坚持着,一时之间倒不知是喜欢多还是生气多。可能是喜欢多,他喜欢这种年轻气盛。小年轻的可疼之处就在于还没经历过太多事,很勇敢,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像那些老狐狸,还没一点风吹草动呢,一万种退路就想好。他很赞许这种年轻的勇敢,只是不能给人知道,倘若给人知道,就会有人故作勇敢来献媚,那就没意思了。当君王的苦就是你喜欢什么不能叫人知道,你讨厌什么也不能叫人知道。
鄢王维持着自己的愠怒:“寡人再问你一遍,公主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王上——”裴翼似乎想说话,鄢王立刻喝止:“没问你。”
裴蓁本来正要站起来扶着腰走两圈,听到鄢王这么呵斥她爹,又老实的坐了回去。
裴炎俯身拜下去,坚持道:“下臣不愿辜负公主,也不愿辜负自己,请王上恕罪。”
“好一个不辜负公主,不辜负自己,那就是要辜负寡人,辜负你爹了?”鄢王气得在殿里来回踱步,“刚才太后说寡人把你惯坏了,寡人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来人——”鄢王吩咐,“裴炎以下犯上,出言顶撞寡人,罪不可恕,立即剥夺官职,降为宫门卫。”还嫌不解气,又补充,“先把他给寡人拖到外头日头底下跪着,没寡人准许,不准起来。”
裴蓁看了她爹一眼,裴翼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别说话。
裴炎俯身一拜:“卑职叩谢王上隆恩。”
裴炎站起来,摘下腰牌,交到杨步亭手中,到主殿外的大空地上跪去了。
裴炎出去后,鄢王还在殿里来回踱步,裴翼俯在地上不动。裴蓁怕他迁怒,扶着腰站起来。这事因事关重大,侍女没有进殿,她身边没人,杨步亭赶紧过去扶。
裴蓁道:“王上,兄长甚少如此莽撞,这次约莫是听了什么流言,气昏了头才如此糊涂,王上莫气,让他在外头冷静一下,等他想明白,就知道王上的良苦用心了。”
裴蓁从紫明殿回来,轿子在梧桐斋门口停下,在门口等了她好久的青檀赶紧上来请安问好。
裴蓁提心吊胆了一天,这会看到青檀,竟有些生气。只是不知道在气什么,在气谁,是自己哥哥,还是步长悠?她只是觉得这桩好好的婚事,为什么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态度很差,近乎嘲讪:“哟,你们主子还记得我呢,真不容易。”
青檀能猜到她有气,但青檀以为她是在气步长悠和人偷情,让他们裴家难堪的事。这事没什么可解释的,因为不管步长悠是否真的跟人私通了,裴家的确受了牵连。青檀讪讪赔笑:“公主一直念着夫人,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心怀愧疚,不好意思。”
裴蓁冷哼一声,并不相信:“她让你来干吗?”
青檀讷声道:“公主听说裴大人要退婚......”
裴蓁听见这事更气:“裴大人,裴什么大人,现在就是一个看门的,且在日头底下跪着呢。”说着不再搭理她,进了梧桐斋。
青檀懂了,行礼告辞,但没回音书台,而是去了紫明殿,让内侍通传,说文庄公主请诏,想面见王上。内侍一听就知道跟退婚的事有关,不敢怠慢,赶紧递话进去。鄢王想都没想就拒了,说让她专心绘图,图什么时候绘好,什么时候见。内侍一字不漏的将鄢王的话转递,青檀无法,只好回了音书台。
步长悠听了青檀的转述,有些心慌。她等了一个月,终于等到裴炎来退婚,现在就差最后一步。她看向祁夫人,祁夫人让她别慌,稳住。最后祁夫人想出一个苦肉计,她让步长悠到音书台的门口跪着,一直跪到鄢王肯见为止。
祁夫人告诉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估计有得跪,说不定得跪到明天去,让她心里有数。然后让刘氏找了一件旧冬衣,剪了最厚实的两块,要给她绑在膝盖上,这东西虽不顶用,但能减少一点痛苦就减少一点痛苦吧。步长悠说不用,既然苦肉计,还是来真的吧,万一露馅了,就没办法补救。
步长悠面朝紫明殿的方向,长跪不起。
守卫苦劝一番,没有用,只好去紫明殿通报。
鄢王这下真生气了,他生气的点跟裴蓁生气的点一样,他甚至因为比裴蓁知道的多,而更生气。这桩亲事不是你们双方自愿的么,现在搞成这样子,想做什么,想造反么。他冷冷的扔了一句,让她跪,看她能跪到什么时候。守卫回到音书台把鄢王的话转达,劝公主想别的办法,别跪了,这个行不通,步长悠充耳不闻。
步长悠比不得裴炎身强体壮,怎么跪都没事。她虽不是娇养的,但也没受过什么苦,跪了两个时辰,到黄昏,就受不住,昏了过去。祁夫人让青檀和流云过去送了点水,她醒了之后,继续跪。
守卫平时收了祁夫人不少酒钱和茶钱,如今就派上了用场。他们见步长悠昏了,又去紫明殿,求内侍传话,说公主昏倒了,醒来之后还在跪,再这么跪,怕是要跪坏了。
太后这正在紫明殿,见内侍递过来这样的话,就准步长悠过来。
两个时辰,步长悠跪的膝盖又肿又疼,走路都打颤,流云和青檀几乎是驾着她走到紫明殿的。她们进了宫门,远远瞧见跪在主殿台叽前的裴炎。他跪得比步长悠时间长,可仍纹丝不动。步长悠推开青檀和流云,自己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裴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跟自己无关,目不斜视,直到那幅白色裙裾停在他眼下,他抬起头看,才发现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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