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进去拜访了她那位小嫂子后,很快就出来了,出来后,对小嫂子赞不绝口,说是个恬静的美人,叫星河,名字都清亮,很符合他哥哥一贯的审美,怪不得那么喜欢。
星河......星河......星河灿烂,真是个好名字。步长悠念了下自己的名,长悠……长悠……问裴蓁觉得怎么样。长悠......长悠......子夜悠长,是个寂静绵长的名字,裴蓁念了两下,笑说她的名跟她小嫂子的名还挺般配。
吃过午膳后,回程的仪仗队已在武平君府门前列好,街道被戒严,棠梨和步长悠侍立在裴蓁身侧,在众人的目光下,扶她登上驷马安车,接着两人也进到了车厢服侍。
步长悠跟裴蓁进武平君府时,裴家的人在门口迎接,她当时略微扫了一眼众人,想看看传闻中盛宠的裴家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当然也好奇裴蓁说得最多的那个哥哥,可她并未看见。离府时,她看到了,并且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站在武平君身后,他父亲身旁,家族三代,他咄咄逼人的年轻衬出了祖父英雄垂暮,父亲中年无为。那是一张端正的脸,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嘴是嘴,耳是耳,五官严格的待在它该待的地方,不偏不倚,近乎苛刻。倘若步长悠没撞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一点察觉不到这是个缠绵的情人,倘若裴蓁没有说她哥哥与孤女的事情,她也无法想象他会是家族里的反叛。端正的面相加上长子嫡孙的地位,明明最像家族秩序的维护者,而非破坏者。
步长悠隔着马车的幕帘看他逐渐远离,消失在了视野中。
回宫后没多久,裴蓁开始害喜,害得特别厉害,所以出去走动的时候就少了,但她又耐不住寂寞,就常派人到音书台请步长悠去她的梧桐斋玩。
祁夫人生过三个孩子,知道害喜时的难受劲,就做了一些梅子汤让步长悠带过去,裴蓁喝过一次后念念不忘,后来求爷爷告奶奶的让步长悠将她们家的秘方交出来。
一个汤而已,倒没什么可保密的,步长悠把方子写出来给她,结果梧桐斋的厨子怎么熬都不是那个意思,裴蓁很灰心,但也不好意思天天追着让祁夫人给她做,但祁夫人却是想着她的,步长悠每次过去,祁夫人都会煮些梅子汤让她带过去。
六月初的一日,步长悠睡了午觉醒来,从殿里边走出来,瞧见廊下坐着两个小侍女,小侍女手里拿着团扇,正在胡乱的扇,听见声音,回身来看。
小侍女平日见到的步长悠,都是拾掇好的,一身白裙晨雾似的清冷,这刚睡醒的步长悠,青丝凌乱,素色明衣下能瞧见水色抹胸和同色中裙,抹胸和中裙间露出一截纤细腰身,备懒中见清新,竟让两个小丫头看呆了,也忘了行礼。
步长悠一边理头发,一边问:“这会儿正热,你们怎么过来了,你们家夫人有事?”
步长悠说话了,小侍女才反应过来,忙行了礼,道:“夫人得了些黄金瓜,说是沛国来的,让奴们送来给公主和夫人尝尝鲜,奴方已经交给流云姑娘了。另外夫人说,公主都好多日没去找她玩了,叫奴问问公主最近都在忙什么?”
步长悠当然不信,裴蓁每次送东西过来都有阴谋,她笑:“她哪是关心我忙什么,她怕是想梅子汤了。”
小侍女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道:“什么都瞒不过公主。”
步长悠道:“你们先回去吧,稍晚些汤好了,我给她送回去,顺便瞧瞧她。”
两小侍女应了个诺,就去了。
步长悠到后面去,膳房正在冒烟,她站在门边看,祁夫人在上面做糕点,流云在灶下烧火。她不用掀开锅盖看,就知道是在熬梅子汤,因为味已经出来了。
步长悠道:“这么热的天,她要喝梅子汤,母亲就给她做,还附带送莲花酥,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祁夫人道:“你别站在边上说风凉话,给你流云姐姐打扇子去。”
灶肚里塞了一肚子木柴,流云正悠闲的拿蒲扇给自己扇风,根本用不着别人,她笑:“我这填了柴出去走两圈都不碍事,哪就用得着她打扇子了。”又问,“那两个小丫头走了吗?”
“刚走。”步长悠靠在门框上,“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让人在外头等着呢?”
流云立刻撇清,一脸不关已事:“我让她们回,她们非要等你醒过来,我有什么法子?”顿了顿,“不过那俩瓜真是好,还没开膛呢,都闻出味来了,就等你醒过来,切了给我们尝尝呢。”
步长悠早瞧见那两个黄澄澄的瓜了,她走到台边,俯身闻了闻,是有股子香甜味,于是拿了刀,将瓜切开,瓜肉晶莹剔透,香甜扑鼻,叫人闻之欲醉,她将瓜瓤剔除,将切成牙。祁夫人正忙着用刀剖切荷花的花瓣,腾不出手来,步长悠就递了一牙子给流云,问:“乳娘呢,怎么没瞧见她?”
“还睡着,这会儿估计梦里呢。”流云在瓜牙心咬了一口,唔了声,“真甜,比扶苏园的好吃多了。”
步长悠回身拿了一牙瓜递到祁夫人唇畔,祁夫人停下来咬了一小口,品了下,中肯道:“是比园子里的有吃头。”
步长悠将手踅回来也咬了一下,道:“黄金瓜本就是沛国特产,肯定还是原产地的味正,扶苏园再怎么造棚子培,到底水土不一样,结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祁夫人瞧了眼步长悠,觉得她这身穿着太随意,横了她一眼:“梅子汤已经好了,莲花酥马上就好,你吃完了赶紧换衣裳,好给人家送过去。
步长悠一瞧祁夫人的眼神就知她又嫌弃自己没站相了,立刻站正挺直,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唱了个诺,方才去了。
等回来时,衣裙也换了,头发也理好了,白的衣,黑的发,因为过于黑白分明,就有了清冷的意味。
梅子汤已晾好,步长悠从柜中扒出一个坛子来,将梅子汤盛进去。油锅里的莲花酥,花瓣已开,花瓣九层,薄似透明,蛋黄陷心,浮上来时,跟水塘里的一模一样。
莲花酥出锅后,需要晾一会儿,晾好之后,流云也换好了衣裳,两人到膳房将莲花酥搁在捧盒中。一个抱坛,一个拿盒,去了梧桐斋。
桐叶宫比琮安宫大的多。琮安宫显王家威仪,要雄伟恢宏,要严肃庄重,所以码得特齐整,宫是宫,殿是殿,花园是花园,前廷是前廷,后廷是后廷,什么都有分界线,管理起来也方便;而桐叶是用来游赏的,圈了许多山水进来,山水宫殿一体,撑得桐叶宫很大。裴蓁的梧桐斋和祁夫人的音书台都在南边,并非天南海北的距离,可中间夹着山山水水,就算抄近路,也要走好大会儿功夫。
裴蓁从梧桐斋过到音书台,有软轿抬着还好些,步长悠要去梧桐斋,只能走路,一次二次三次还行,次数多了,她也不爱去了。
步长悠和流云路过雁鸣湖时,瞧见湖里的荷花都开了,就到湖里头的水榭歇了会,还顺手摘了几支荷花,送给裴蓁插瓶使。
步长悠进去时,裴蓁正靠在梧桐树下的美人榻上纳凉,旁边的月牙桌上搁着解暑的瓜果。棠梨见俩人进来,赶紧叫人,侍女们一窝蜂的出来,接荷花的接荷花,接坛子的接坛子,接捧盒的接捧盒,拿凳子的拿凳子。
步长悠到榻边瞧裴蓁的肚子,快三个月了,还平坦着哩,裴蓁比划了一下,说估计才这么大,怕步长悠看不懂,她拿起一棵荔枝来,就这么大,话里有初为人母的小得意,左颊上显出她的小梨涡来。
步长悠伸手去摸,还是有些怕。裴蓁鼓励她,说孩子没这么脆弱,摸不掉的,她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搁在了她腹上。
温热的感觉,比头一次还奇妙,这里头是她的弟弟或妹妹,一想到这件事,步长悠心里边就暖融融的。
步长悠名义上有很多兄弟姐妹,可实际上却没一个兄弟姐妹,因为大部分都没见过,偶然撞见过的,也对她避之不及。他们从来都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他们。但裴蓁肚子里的这个,他们是相识的,在生命的伊始,他们就相识了。她在外头,他在里头。他听她说话,她摸他。
裴蓁原本想吓步长悠一下,她想看步长悠被吓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可精彩了,但瞧见步长悠温柔下来的神色,又放弃了这个决定,轻声道:“我希望是个女孩。”
步长悠下意识的摇头,女孩有什么好,女孩最终的命运只有嫁人。可男孩不是,男孩有很多条路,倘若没野心,就安稳渡日,倘若有野心,就在风雨中磨砺。生在王室虽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人生走向,可能不让它偏的那么离谱。她倒宁愿是个男孩。
步长悠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问为什么。
裴蓁徐徐叹口气,道:“裴家现在太盛了,倘若再来一个男孩……”
裴蓁考虑的是家族,倘若再来一个男孩,就算国君不疑裴家,其他人也是要疑的。其他人疑了,时间长了,国君早晚也会疑,疑心一旦出现了,非死不可消。
她道:“祖父卸甲,怕的就是这个,倘若再来一个男孩,父亲估计也得找个靠得住的因由卸了,才能保住裴炎和他。就算这样,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万一呢。不如是个女孩,女孩的话,等她长大,父亲估计是不中用了,裴炎成了裴家的顶梁柱,怎么都能护着她找个好婆家,一辈子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就好。”
步长悠嘘了一声:“你小声点,万一是个男孩,你这么说,会得罪他的。”
裴蓁笑得甜蜜:“他现在还听不到呢,什么时候会动了,估计就能听到了,到那时候,我就不说了。”甜蜜中有一丝苦恼。步长悠想,按照裴蓁的性子,苦恼是偶尔闪现的,甜蜜应是长期的,他们裴家应该都是期待这颗小荔枝的吧!无论小荔枝是男是女,他都是有福气的!
步长悠摸着她的小腹,信心满满:“这几个月我要多来看看,跟他说说话,让他记住我这个姐姐,等他出生了,我要对他很好,等他长大了,他就是我和母亲的依靠!”
裴蓁嗤地笑了:“你也太功利了,他才多大一点,你就惦记上了。”
“那不管。”步长悠又将脸颊贴在她小腹上,但不敢用力轻轻的:“希望他快点长大,我想见见他。”
裴蓁温柔下来:“很快的,七个月而已。”
七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不过那时估计他们已经从这里走了,小荔枝生下来,她也看不见,这么一想,还真令人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