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宁宫,这里是皇上的寝宫,此刻被众多大臣包围着,匍匐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立在最前方的就是柳丞相和莫蓝鸢。
看着面前的朝臣,黄公公惊惶不定地看向脚步虚浮的天启帝,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摇欲坠时被黄公公及时扶住。
“皇上!”黄公公小心翼翼唤道。
就在一刻钟前,柳丞相和怀光王莫蓝鸢突然未经通报就闯入皇上寝宫,其余大臣不由分手就跪下,原本负责这座宫殿安全的侍卫全部血溅当场,被柳丞相带来的人杀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黄公公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殿中所有人紧闭着嘴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额头贴到了金砖铺就的地面,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空气仿佛已经凝滞不动,气氛压抑得让人几欲窒息。
“柳相,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天启帝失声喝道,边说边咳嗽,看得黄公公心都快跳出嗓子口。
柳丞相看了一眼臣服于地的大臣们,再看看身旁的人。
莫蓝鸢垂眸不语,如同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他本身就给人一种阴郁得过分的沉重感觉,当他无声无息静立在那里时,一袭红衣如火如荼,烛光摇摇曳曳落在那张过于妖冶的脸庞上,显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柳丞相一时之间居然有种无法看透他的错觉。
这个人当真会成为他手中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
拧眉撇去这种让人不悦的感觉,柳丞相将目光挪回面色铁青的天启帝:“皇上,臣等今夜是为了帮助皇上而来。”
“放肆!擅自闯入朕的寝宫你们是想要造反不成!滚出……咳咳……滚出去!”天启帝咬牙,厉声喝道。
黄公公看着这阵势,就知道今夜绝不会安宁,除了僵立着扶着天启帝外什么都不敢说。
冷笑一声,柳丞相煞有其事地感慨道:“皇上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大摇大摆的在旁边的椅塌上坐下,看得天启帝怒极:“大胆!谁允许你坐的!”
殿中静悄悄的,无人出声,天启帝的声音就显得分外突兀,他颤抖着手指着柳丞相,见他不为所动,立刻又把矛头对准未曾说话的莫蓝鸢:“逆子,你这个逆子,还不快给朕滚!”
黄公公小心抬头觑向莫蓝鸢,只一眼就赶紧低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施施然站起身来,柳丞相抬手冲天启帝拱了拱手,随即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众位大人也都看到了,皇上已经病得神志不清,还不快快恭送皇上宾天!”
砰——
脚后跟不小心绊倒廊柱,黄公公浑身重重颤了颤,扶着天启帝的手止不住的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瘫软在地。
但此刻无人理会他弄出的动静,整个大殿里一片死寂般的肃穆无声。
天启帝双目暴凸,狰狞着脸孔道:“你、你说什么?!”
柳丞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转头环顾一眼殿中的人,声音猛地提高:“众位大人,还不快些恭送皇上!”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场的人齐声高呼:“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一字一句,如惊雷炸在耳边。
天启帝颓然往后一倒,连带着扶着他的黄公公摔倒在地。
身体本就虚弱得紧,这会儿怒火攻心,天启帝宛如强弩末矢,张着嘴“啊啊”叫着,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吐出。
他一一扫过跪倒在地上的人,有他曾经赖以信任的心腹,有他平日里就十分不喜的顽固大臣,但无论是谁,都匍匐着一声声喊着同一句话。
“恭送皇上宾天!”
“恭送皇上宾天!”
“恭送皇上宾天!”
……
一句一句,响彻大殿。
莫蓝鸢倚靠在殿门口,冷眼旁观。
他静静注视着高扬着下巴的柳丞相,竭力控制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天启帝,还有口中高喊着恭送皇上的朝臣,薄唇轻不可微地勾了勾。
若是此刻有人回头,定能看到他的表情,是掌控一切的狂傲。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
“佞臣……你们……你们竟敢……”好不容易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他猛地想起在柳丞相等人来之前禁卫营庞统就在他身边,这会儿一直不曾开口,他下意识地便把他遗忘了。
如同绝境中找到了救命稻草,天启帝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胡乱瞟了几眼就很轻易寻到了站在距离莫蓝鸢不远处的庞统,他穿着黑色盔甲,一手按着刀柄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庞统,把这些佞臣贼子给朕……给朕拿下!”他张开手,似乎要就此抓住这唯一的希望。
然而,掌心触及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庞统对他的呼声恍若未闻,静静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曾动过半步,如同一座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深深拧着眉头喊了一句:“庞统!你聋了吗!”
无人回应他。
在耳畔响起的,只有大臣们那一句句刺耳又清晰的:“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脑海中闪过些什么,他的身体抖如筛糠,惊恐地望着嘴角扬起笑容的柳丞相:“你——”
后面再也说不下去。
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柳丞相轻哼一声:“皇上,抱歉啊,你的禁卫营早已是臣服于我。”
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消散,天启帝颓然垂下肩膀。
柳丞相见状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头也未抬,冲后面扬了扬手。
早已有所准备的一名内侍立即小步上前,端着的托盘上盛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碗,里面的黑色药汁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荡着,掀起轻微的涟漪。
看到这一幕,天启帝仿如枯竭的湖水的眼里闪过一抹恐惧。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还不快给皇上服药,他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柳丞相扬声道。
随着他的一扬手,两名侍卫面无表情走上前,一人端着药碗,一人就要捏住天启帝的嘴,准备强行往他的嘴里灌——
“叮——”
眼看那些药汁就要被倒入天启帝的口中,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抽出侍卫挎在腰间的金刀,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滚开!”
尖利的刀尖正对着自己,两名侍卫出于自我保护,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去。
“谁敢动朕一下,朕就要他的命!”说这话的时候,如同为了验证他的话的真伪,天启帝扭曲着脸孔抬手就把离得最近的一名大臣的脑袋砍下。
“噗——”
鲜血四溅。
那名大臣的头骨碌碌掉落在地,甚至连半个字都来不及出口就直挺挺倒下。
被溅了一身血的几名文臣惊慌地喊叫出声,忙不迭爬起来往后退去。
柳丞相原本未将抢了刀的天启帝放在眼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没用的东西!你们都傻了不成!”看到两名要喂药的侍卫连连退步,柳丞相勃然大怒。“还不快把他制服!”
“你们敢!”天启帝胡乱挥舞着刀。
他本就曾经习武,如今或许是因为到了绝望的关头,反倒什么都不怕,硬撑着一口气,如同复燃的死灰,一时间竟是无人敢靠近他,纷纷退到了大殿门口。
“皇……皇上……”黄公公哑声唤了一声。
天启帝口中大喊着“杀”,刀锋带起的凛冽劲风四处流溢,而在他身前两步远的一盏烛台被砍到,“哐当”一声坠落在地,燃烧着的蜡烛很快就把灯罩点燃,紧接着火舌卷起垂下的层层叠叠的黄色帷幔。
“轰”地一声,殿中起了大火。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无人反应过来,直到天启帝声嘶力竭,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簌簌,宫殿上方的纱幔燃烧着掉落在地上,很快就将铺着柔软羊毛地毯的桌案一并烧着,当大臣们争先恐后跑出大殿,火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承宁宫。
“柳丞相,这……”御史大夫惊恐地看着被火势包围的宫殿。
火越来越大。
原本只是殿中被烧,很快的,连殿外都起了火,呼啸的北风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让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映照红了这一片的天空。
轰隆!一声惊雷伴随着闪电落下,霎那,整个天际都被照亮。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大殿陷入火海中,天启帝无力瘫软在地,费力伸手朝外面喊着:“啊……啊啊……”
浓烈的烟雾让他无法出声,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声。
柳丞相最初是惊悸,尔后便是冷笑着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被大火吞并。
这场火烧得太猛,加诸因着柳丞相的命令,无人阻止,以至于发展成燎原之势,将整座大殿内外都卷进了火海,红彤彤的火光如同岩浆,无人胆敢靠近一步。
天边,乌云渐渐聚拢在一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然,已经晚了。
当大雨逐渐浇灭大火时,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没有人离开,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站在雨中。
最后,当火熄灭后,腰挎金刀的禁卫营统领庞统大步上前,看着殿中已经烧得看不出人的样子的两具尸体,转身走到柳丞相面前:“黄公公和皇上已经葬身火海。”
所有人垂眸站在殿外的廷苑中,一名内侍及时上前:“皇上驾崩!”
语罢,柳丞相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笑容,旋即,他一撩衣袍率先在大雨中跪下,朝殿中磕头:“臣恭送皇上宾天!”
后面的人跟着齐齐跪下,高声重复:“臣等恭送皇上宾天!”
暴雨来袭,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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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道道惊雷不断落下,将周遭映照得明亮非常,大臣们垂首跪在雨中,屏息以待。
最后是柳丞相先起身,他回过头,看向众人,道:“众卿已经看到,皇上今夜遭遇意外,葬身火海。国不可一日无此君,皇上生前未册立太子,我柳意作为丞相当身先士卒为皇上,为大凌朝尽心尽力,如今我提议怀光王爷为新君,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大凌朝史上就曾有过这样的事件,圣上暴毙,尚未册立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便可有权力扶持有能的皇子登基。
“臣等当誓死拥护王爷!”
没有人敢说一句多余的话,喊出口的唯有这句话。
柳丞相看向莫蓝鸢,他负手站在雨中,衣衫同样早已被淋湿,却丝毫不见狼狈,一张妖异的容颜上看不出表情。当他横眸看向柳丞相时,薄唇忽而卷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柳丞相心里咯噔一跳。
没等他明白莫蓝鸢那个笑容是何意,就听到“嗡”地一声。
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乍然响起,让殿外的所有人心头巨震。
“这是……”
柳丞相蓦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钟声分明是……
“丧钟……”不知是谁小声喃喃着,出声的同时就意识到不妙,赶紧把头垂得更低,战战兢兢跪着。
“不愧是柳丞相,准备得这样妥当,这么快连丧钟都敲响了。”与柳丞相为伍多年的太史何大人谄媚地说道。
柳丞相一愣。
帝王驾崩,敲响丧钟是必要的一步,但他还未派人过去,怎会突然就有钟声传来。
“呵。”
身后有人突兀地低笑出声。
柳丞相侧首,瞳孔蓦地缩紧。
廷苑中白梅开得正艳,滂沱大雨不断将花瓣打落,黑色鞋履踏过满地缤纷的落英,身穿红衣的莫蓝鸢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雨水将他的发丝和衣袍浸湿,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就这样缓缓渡步到柳丞相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