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一声轻咳蓦地响起。
徐九微回过头,看到有道人影自眼前匆匆闪过。
那人看上去有些奇怪。个子不高,大概与徐九微差不多,却穿着一身异常宽大的灰色男装,头上还戴了一顶帷帽,垂下的黑纱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徐九微就看到那双迅速缩回袖中的手,十指纤纤,指尖圆润秀气。
……明显是个女子。
“姑娘等等。”
好不容易看到个活人,徐九微想向她问问路,哪怕随意说两句话也好,一个人在这里感觉实在不太好。
奇怪的是,她一开口那人浑身一僵,然后像是碰到瘟疫,脚下生风越走越快,转眼就消失在转角处。
徐九微:“……”她有那么可怕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了人见人怕的牛鬼蛇神了。
讪讪收回视线,看看背后空无一人的院子,再看看底下阴森森的长长阶梯,徐九微权衡再三,还是觉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为好。
空气中泛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耳边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瀑布飞溅声,四周浓雾弥漫,烟岚云岫的景致看久了倒也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徐九微捂着七上八下的心赶紧顺着走下去,完全忘了方才听到的咳嗽声。
好在她刚刚走下最后一步台阶,就看到有好几名晨练的小和尚往这边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郡主。”
连续问了几个人,徐九微终于回到南苑,刚关上房门就碰上了过来准备服侍她起床的怀袖和绿衣,马上又把门打开放她们进来。
“郡主你方才出去过么?”看她鞋底沾满了新鲜的泥土,绿衣问道。
这小丫头倒是敏锐得很。徐九微意外地睨她一眼,点点头:“起来得早,就出去……随意转了转。”想到魏谨言的事她就觉得一阵难受,她几番想说实话都被他毫不留情打断,还用那种完全跟陌生人一样的态度对待她。
这个该死的黑莲花!
她咬牙切齿,忿忿不平的同时,想到他那满头白发,还有他提起她时黯然伤神的语气,立马又泄了气。
移步到桌前坐下,徐九微琢磨着是不是因为她和莫蓝鸢在一起,魏谨言又觉得她在三年前就死了,所以对她是锦荣郡主的事因此深信不疑,才会那般淡漠。
那么……
是不是该直接去找他说清楚?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满心纠结。
绿衣素来对徐九微的话不会怀疑,“哦”了声就没再问下去,转而说起刚才和怀袖在门外撞到的人:“郡主,奴婢们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人了诶!”
现在别说什么人,哪怕是天塌了徐九微都觉得没兴趣,满脑子都只有怎么跟魏谨言解释,她敷衍地抛出去一句:“是么,谁啊。”
“哇!以前听人说凌安王爷如何如何好看,亲眼看到了才知道是真的呀。”绿衣越说越兴奋,眼里的亮光让人想忽视都难。
怀袖难得没有对绿衣的话表示异议,眼珠转了转,笑眯眯地道:“的确风姿斐然,传闻所言不假。”
本来完全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在听到绿衣口中那句“凌安王”时心跳都骤停了一下,徐九微愣愣地问:“凌安王?”
绿衣一下窜到她身边,连连点头:“是啊。郡主,你前两日不是去找过他么,难道不是想看看传闻中的凌安王爷?”
徐九微狠狠一噎。
她倒的确是去找魏谨言,不过听绿衣说起来,怎么搞得她是个上门去偷窥的花痴似的。
“你们什么时候见到他了?”懒得理会绿衣完全歪曲了自己的意思,徐九微问道。
“就在方才来的时候,他刚好从门口经过。”绿衣朝外面努努嘴。
徐九微狐疑地看了眼她们。
她不就是从外面回来的,怎么没见到魏谨言。
“郡主,还是先用早膳吧,晚些时候得去随方丈大师诵经祈福。”见绿衣叽叽喳喳又要说个没完,怀袖及时插嘴道。
终于想起此行来天龙寺还有正事要办,徐九微只得打消其他想法,思忖着待到把这事做完后再去魏谨言那里。再说了,万一她去找他,又被他一顿冷言冷语给堵回来,那真的有点让人承受不住。
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她蔫蔫地道:“我知道了。”
本来还想着早上的事情遇到莫蓝鸢会尴尬,谁知去了后厅看到他,莫蓝鸢斜睨她一眼就垂下眼帘,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打定主意不跟这个毒舌的死洁癖较劲,徐九微轻哼一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怀袖和绿衣很快就把早点端了上来,都是从斋堂里直接拿过来的。
几个馒头,两份白粥,还有几样小菜,看上去清新可口。
徐九微很久没有吃这些素菜,不禁觉得新鲜,刚要去拿白粥……
“等等!”
莫蓝鸢突然一声厉喝。
徐九微被他吼得愣住了,手僵在了空中。
“王爷,怎么了?”怀袖和绿衣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莫蓝鸢没说话,快准狠地把徐九微面前的白粥丢了出去,“砰”地一声,瓷碗摔碎在地上,粥洒了一地。
这还没完,那些馒头和小菜也没能幸免,被他一拂袖全部丢到了地上,稀里哗啦的格外骇人。
“……”徐九微目瞪口呆。
怀袖和绿衣同样说不出话来。
眉心拧了拧,徐九微正要说什么,就瞥见泼洒在地上的白粥突然冒起丝丝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把那一块木地板都烧焦了。
她禁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心头一跳。
要不是莫蓝鸢在,估计她真的就会毫无察觉吃下去,那这会儿烂掉的就不是地板,而是……
她摸摸鼻尖,突然觉得莫蓝鸢也并没有那样不好。
看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怀袖和绿衣脸色唰地白了下来,赶紧跪下。
“王爷,郡主,不是奴婢们做的!”
“这些东西是谁拿给你们的?”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莫蓝鸢问道。
看莫蓝鸢不是怀疑她们,绿衣和怀袖同时松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下,怀袖俯首道:“回王爷,早上奴婢跟绿衣去斋堂的厨房时,就有人告诉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就把这些吃的拿了出来。”
绿衣同样回忆起那人:“是个很奇怪的小和尚,戴着个帽子,看不到脸。奴婢一时好奇还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几日出水痘无法见风,而且怕影响到客人。”
徐九微心头又是一惊。
她回来的时候刚好就见过戴帽子的人,不过那人看起来是个女子。
应该没这么凑巧是同一个人吧。
莫蓝鸢没再问什么,转而唤了一声:“韩冰。”
“主上。”
一身黑衣的韩冰突然从后门冒出来,怀袖和绿衣偷偷抬眼看着他。
“去查查怎么回事。”
“属下领命。”
韩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不消莫蓝鸢提点,怀袖和绿衣行了个礼便默默去收拾那满地狼藉,待到清理得干干净净方起身道:“王爷,郡主,奴婢去厨房重新拿些吃的过来。”
厅里很快就剩下徐九微和莫蓝鸢两人,她侧眸看了看他,见莫蓝鸢完全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不去自讨没趣,抬手倒了一杯茶,刚送到嘴边,突然又想起刚才那些吃的东西都有毒,顿时感觉如鲠在喉,怎么也下不去口。
“怎么,怕死所以不敢喝了?”
莫蓝鸢的声音传来时,她抬眼看去,发觉他不知何时回首注视着他,一双细细长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角带起嘲弄的弧度。
“谁说的!”她梗着脖子不肯承认,仰首就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把空空如也的瓷杯重重搁置在桌上,挑衅地看着他。
“不就是一杯茶,有什么不敢的。”
莫蓝鸢懒懒环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松开。
他先是一怔,然后倏然抓紧她的手,用力到指节微微泛白,迟疑着道:“你——”
被他急剧变化的脸色吓到,徐九微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呆滞地问:“不会吧,茶里真、真的有毒么?”
莫蓝鸢的眉宇皱得越来越紧,艰难地动了动唇,仿佛想对她说什么,却连半个字都无法出口。
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徐九微惊恐地盯着那个瓷杯,指间一松,“砰”地一声,杯子滑落到桌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后,最后慢慢停滞不动。
她想哭的心都有了,没被人毒死,反倒自己去喝有毒的茶!
好不容易有重活的机会,就这么被她浪费了,她都还没好好享受过……越想越觉得悲惨,她无力垂下头,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听见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褐色的眸子里渐渐变得幽深,同时感觉掌中触及到的温软肌肤突然变得发烫,莫名有种想要触碰得更多的感觉,莫蓝鸢怔忪了下。
这是……
在无人察觉时,他迅速敛去眼底那一丝异样,轻巧地甩开她的手,嘲讽道:“真是无胆鼠辈,刚才不是还要逞能,这么快就怕了?”
被他的动作弄得差点往后一仰摔倒,徐九微双手扶在桌沿,保持这个滑稽的姿势傻傻望了他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
“那茶里没毒?”她瞪着他。
莫蓝鸢慢悠悠起身,渡步至窗边的位置,回眸看过来时弯了弯唇:“你觉得呢。”
“你骗我!”她不满地抿紧了唇。
“是你太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我何时说过里面真的被下了毒了。”
“……”
心火噌噌上窜,徐九微有种把他挖个坑活埋了的冲动。
当然,前提是她能打得过他。
暗暗送他两记白眼,她果断把说他没那么不好的前言撤回。
这厮就是个又毒舌又喜怒无常的洁癖狂魔!
“快下雪了。”对她恼怒的瞪视视而不见,莫蓝鸢微微皱眉,看着外面说道。
徐九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天气看起来有些阴,但也不至于到下雪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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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过后,外面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凛冽的寒风伴随着雪花纷纷扬扬拂过,寺中的游客逐渐减少,喧闹过后,天地间都变得安静了下来,唯有簌簌雪落声愈发清晰在耳畔回响。
沐夫人早就作好了安排,徐九微用过早膳后就去了大雄宝殿,跟随方丈大师诵经祈福。
“还真下雪了啊。”
徐九微回望被雪花笼罩的天空,对莫蓝鸢的“预言”惊奇了一瞬。
让她更加想不到的是,莫蓝鸢也一并前来祈福。毕竟,无论怎么看这厮都应该是个无神论者,让他去求神拜佛可能只会得到一阵冷嘲热讽。
“郡主,你看!”
挤在身边的绿衣突然兴奋地捅捅她的胳膊。
“什么?”怀袖疑惑地问道。
绿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前面。
一抬头,徐九微就呆了呆。
不知是不是方丈大师特意作了安排,这会儿殿中的人并不多,只有几名在蒲团上打坐诵经的小和尚,窗外雪花飘扬的景致美如画卷,却远不及那仅着了一身素白衣裳的人更加夺人心魄。
他俯身站在那里,一手按着宣纸,一手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袭白衣,满头白发,浑身上下没有其他多余的颜色,不止没有显得黯然失色,反而横生出一种淡到了极致的绝艳。若孤云出岫,朗镜悬空。
——是魏谨言。
未料到会在这里突然看到他,徐九微不假思索就想上前。
“原来是五皇弟,还有郡主。”
魏谨言忽地抬头看过来,淡然笑道。
脚步倏然止住,徐九微心里一凉,黯然垂下眼帘。
她险些忘了,现在的她……在魏谨言看来,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女子。
看起来同样不知道会碰到魏谨言,莫蓝鸢冷然抬眸:“原来三皇兄也在。”
方丈大师是位年逾古稀的得道高僧,他单手朝徐九微和莫蓝鸢施礼,笑道:“两位施主莫见怪,是老衲委托魏施主帮忙修补一副残缺的画。”
“无妨。”莫蓝鸢瞥一眼徐九微就未再多言。
“沐施主,这边请。”方丈大师朝徐九微和善地笑道。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徐九微只得先敛了复杂的心绪,顺着方丈大师指引的位置坐下。
怀袖和绿衣在进入大殿之时就自觉等在外面,不时探头好奇地看向魏谨言。
雪落在树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方丈大师端坐在佛像下,闭着眼睛一手敲着木鱼,一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口中缓缓诵读着经文,徐九微看似专心的听着,眼睛却总是不自觉飘向窗边的方向,连莫蓝鸢高深莫测地看了她好几眼都没注意到。
窗下,那人衣袂翻飞间,她能清楚地看见雪白的袖口处绣着精致的云纹。柔软的银白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倾泻在空中,衬得露出的半张脸如上等的白玉,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仿佛听不到外界的喧嚣,目不转睛盯着纸上残缺不全的画,一笔一画认真勾勒。
唔,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朵黑莲花专注地做着什么事。
眸光缓缓转移到他束在眼睛上的白纱带上,她暗暗叹息。
知道了他第二世的结局,她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就如同魏谨言所说,这……大概是他重生回来的代价吧。
看得太认真的后果就是,方丈诵读完一段经文后叫她过去接受礼佛,她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在莫蓝鸢阴沉得都快要杀人的注目中猛然清醒。
抬头对上方丈大师一切了然于心的和蔼笑容,还有身边两名小和尚想笑却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徐九微羞窘得脸红脖子粗。
蹲在外面看热闹的绿衣忍笑忍得双肩抖个不停,让她更觉得丢脸,一手掩在眼睛上方,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
只顾着遮羞的徐九微完全没看到,窗边的人侧过头,无声勾了勾唇。
“咳。”
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徐九微快步走到方丈身边的位置盘腿坐下,佯装镇定跟着方丈一同诵读下一段经文,只是那红透的耳垂怎么也掩饰不了。
就在她刚坐下时,头顶突地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徐九微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上去,就见悬在正上方的横梁轰然倒下——
“施主小心!”
方丈和另外几名小和尚同时察觉到这一动静,连忙出声。
看着迎面砸下来的横梁,徐九微还没来得及起身,手就被莫蓝鸢抓着起身,同时,身后有人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连连后退好几步。
“砰——”
几乎是在退离开的瞬间,那块横梁就砸在了刚才徐九微坐着的地方,将那一方木桌生生砸断了。
她惊眼珠都快要掉下来了,刚刚要不是莫蓝鸢和……
想到揽在她腰间的手,徐九微低下头,还没看清就见到一道白影自身边闪过,魏谨言快步走到方丈大师身边,关切地询问道:“大师,可有大碍?”
方丈大师笑笑,道:“老衲并无大碍,倒是沐施主,是否有被伤到?”
徐九微愣愣看了看身边,除了莫蓝鸢刚把手抽了回去,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在。
就是莫蓝鸢救了她?
见徐九微频频侧眸看向自己,魏谨言偏首过来:“郡主,没事吧?”
语气淡漠得比外面的雪还要冰冷。
徐九微哂笑:“……没事。”果然是错觉吧,魏谨言都不认识她了,哪会好心跑出来救她。
失落地低下头,盯着那断裂开的桌子,徐九微眼皮狠狠一跳。
他令堂的,难道这就是在佛前不敬的惩罚?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徐九微唏嘘不已,暗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拜拜,免得飞来横祸还不知道为什么。
“郡主!”
绿衣和怀袖反应慢了半拍,呆了好半晌才想起进来看看。
“郡主,您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徐九微摇摇头。
想起莫蓝鸢第一时间就把她拉开,徐九微望向他:“你没事吧?”
拂了拂衣服上飞溅到的木屑,莫蓝鸢垂眼看她,面上隐隐流露出了几抹诧异的神色,沉声道:“我倒是不知,你原来还有点良心。尚算没泯灭人性。”
这话说得,跟她是只白眼狼儿似的!
嘴角一抽,徐九微干笑着咬牙:“那我是不是该多谢王爷夸奖。”她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
“你知道就好。”莫蓝鸢扬眉,转头去看出意外的地方,果然在横梁上看到有人为造成的痕迹,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就是不知,这是针对谁。
徐九微目光灼灼紧盯着莫蓝鸢的背影:“……”
就算他两次三番救了她的命,她也还是想弄死这厮啊。
只顾着在心里诽谤莫蓝鸢的徐九微没看到,身后的人忽而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掩在白纱下的眸中似笑非笑,似嗔似怒。
一名小和尚检查了一番,脸色大变,几步过来:“师傅,这横梁是被人提前锯断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徐九微心里除了“卧槽”两个字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凭着早上那有毒的早膳,还有这块突然断裂的横梁,她很肯定,天龙寺里有人想要他们的命,不是莫蓝鸢,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喂,今天继续晚更
忽然觉得莫蓝鸢跟阿九这种相处模式,口是心非的莫蓝鸢,跟一激就炸的阿九,其实很可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