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时隔一个多月,边叙重新回到了兰臣天府。
梁以璇表现得太过慎重,直觉让他没有草率地在车上直接打开那个礼盒,而是先来了这间空置已久的房子。
这间走到哪都有她,没法住人的房子。
点亮吊灯,边叙换了拖鞋进去,在客厅沙发坐下。
脚边地毯上还堆着梁以璇两个多月前归还的那些礼物。
他往地毯上扫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盯着那只深蓝色礼盒看了片刻,轻轻抽开了封口的蝴蝶结。
打开盒盖,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和一把铜色钥匙映入眼帘。
边叙对着笔记本发旧的封皮微微一滞,拿钥匙开了锁。
翻开扉页,秀气的字迹以及日期、天气的规整格式让他一眼看出了这是什么。
扉页的第一则日记中,梁以璇这样写道――
“二零一五年二月十八日,农历除夕,天气阴。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最后一天,为了准备北芭的初试,妈妈和外婆陪我在北城过年。
可今天晚上,我忽然有了一个以前没认真想过的疑问:到底是妈妈希望我进北芭,还是我想进北芭,是妈妈希望我跳芭蕾,还是我喜欢芭蕾?如果我离开妈妈,放弃芭蕾,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悄悄问外婆:如果我想离开一个人,或者放弃一件事,但又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下不了决心该怎么办?
外婆说很简单,当你做一件事,伤心的时候比快乐的时候多了,那就不应该继续做下去了。
那我就从十七岁的第一天开始,用这个日记本来记录我的伤心和快乐,这样以后做决定就不会那么难了。”
边叙一字字看下来,回头确认了这则日记的日期,发现正好是四年前,他路过梁以璇的舞蹈学校,看她跳了一支舞,写下《rosabella》的那天。
怪不得梁以璇会对那个除夕夜发生的事印象深刻。
在扉页停留了会儿,边叙刚要翻过这一页,忽然注意到笔记本书页边缘贴了一排荧光色的标记贴,像在指引他翻往某些特定的页码。
他想了想,翻到了第一个标记贴所在的位置――
“二零一五年七月十四日,周二,天气晴。
今天舞蹈中心来了一位很有名的钢琴家,他走进剧院的时候,我听到周围好多女孩都在兴奋地议论,说他长得真好看。
我忘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他站在乐池,朝我这个黑压压的小角落看过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跳得很快……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他叫边叙。
他的名字真好听。”
边叙捏在书页边缘的手指一滞,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翻向第二个标记贴――
“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周六,天气晴。
今天是周末,我们接到老师通知,明天要去大排练厅加排。
以前常常为周末排练抱怨的大家这次一句怨言也没有,因为有人在群里说明天边叙也会来。
我周末反正也不出去玩,本来就不怕加排。
不过这次好像也比以前开心一点点。”
边叙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像急于求证什么,一把翻开第三个标记贴所在的书页――
“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周日,天气阴。
今天去舞蹈中心加排了。消息是假的,边叙没有来。
听说他很忙的。
那好吧……”
边叙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后翻,像快将纸张揉烂――
“二零一五年七月三十一日,周五,天气晴。今天边叙真的来舞蹈中心了,不过只是在跟乐团排练,没来我们那儿。
舞团里好多人结伴去了剧场看他们演奏。
我刚进团一个多月,还没交到朋友,不知道跟谁一起去,就在门口偷偷望了一眼。
乐池里好几十位演奏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弹钢琴的时候好像会发光,跟天上的月亮一样。”
“二零一五年八月八日,节气立秋,天气晴。
今天是舞团和乐团的联合大彩排,我终于听到了边叙完整的演奏。
他才二十岁就已经这么优秀,我的二十岁会在哪里呢?
今天看到首席姐姐跟边叙说话,优秀的人跟优秀的人站在一起好赏心悦目。
我也想成为首席,想站在舞台中央发光,想离月亮近一点。
以后再有这样的演出,我说不定也能跟边叙说上话。
虽然我可能不太会说话……”
“二零一五年八月十五日,周六,天气阴转小雨。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但演出结束大家都不太开心,因为边叙要走了。
他离开剧场的时候,舞团里好多人去跟他要签名,听说还有胆子大的去要电话。
不过大家回来的时候都垂头丧气的。
我没去凑热闹。能买到边叙的限量黑胶唱片就很好了。
我要好好跳舞,争取下次跟他同台的时候可以不再是角落里的小群舞。”
边叙捏着书脊的手轻轻一颤,又翻过一沓纸页――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八日,节气立冬,天气小雨。
今天听说了一个消息,边叙在北城结束了他音乐生涯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以后不再公开演奏了。
我翻了好多新闻也没看到原因。
有媒体猜测说,因为他在钢琴演奏上已经取得了所有能取得的成就,往后会隐身幕后,更专注于创作事业。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看他去往更辽阔的天地,我应该要高兴。
可我再也没机会追赶上月亮了……”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天气雨夹雪。
今天听到了边叙写的第一首商业歌曲。
很多人都在大跌眼镜,质疑他离开古典音乐圈后居然做起了商业音乐。
他们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商业音乐是多么肮脏的东西。
可我觉得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为什么要给音乐分高低贵贱呢?
不过边叙大概也不在意这些声音,否则就不会离开已经走到巅峰的领域重新开始。
我觉得媒体一个多月前的猜测就错了。
他的选择不是事业规划,而是他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应该是这样的人。”
边叙移开酸胀的眼,冷静片刻,再往后翻。
接下来的标识贴稀疏起来。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日记里的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专心地跳着芭蕾,一路从群舞跳到领舞,跳到独舞,跳到首席独舞。
或许是年龄渐长,写日记的时间和心思减淡,她在日记里变得寡言,记录生活也仅仅只用只言片语,而他的名字在里面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大半本日记过去,时间来到了去年十二月。
边叙捏在书角的手顿了顿,迟迟没有动作。八壹中文網
像明知前方有惊涛骇浪却必须前往,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次,慢慢翻往下一页――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七日,节气大雪,天气小雨。
世间最大的惊喜,也许莫过于心里默哼的歌忽然响在耳边,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听到他想见我的那一刻,我竟然连理由没想到要问就赶去赴约了。
那是边叙。
刀山火海都该去,理由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八日,周六,天气中雨。
原来他找我是为了写一首古典乐。
那也好。
能帮到他就很好。
能再见到他……也很好。
虽然他不知道,在他找到我之前,我已经等了他三年。”
边叙撇开眼,扯了扯领结,伸手摸到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日,周四,天气小雨。
他的曲子在今天完成了。
他给我结清了报酬,说以后不用再去。
缪斯完成了使命,也得到了美好的回忆和不菲的酬劳,故事在这里结局应该也算圆满。
但我太贪心了。
我还是……想见他。
很想再见到他。”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周一,天气晴。
我可能是疯了才会做出那种事。
可他说我是他女朋友。
我应该是真的疯了……”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周四,天气大雨。
他说明天来接我下班。”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周五,天气阴。
原来只是他助理来接我。”
“二零一九年一月三日,周二,天气晴。
我跟他一起跨了年。
不过他好像不知道那天是新年……
还是我睡梦里被窗外的烟花惊醒,先跟他说的新年快乐。”
“二零一九年一月五日,周六,天气晴。
这个周末他没找我。
我要去找他吗?
我们还没约过会。
情侣应该是要约会的吧……”
“二零一九年一月七日,周一,天气晴。
今天有一场重要的演出,我收到了一束百合花。
是他朋友送来后台的。
但我没见到他。
我周末应该去兰臣天府找他的……”
“二零一九年一月十八日,周五,天气雨夹雪。
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跟他见上面,说上话了。
他的助理说他在阿姆斯特丹的岛上闭关做音乐,暂时不会回信息和电话。
我应该要理解他的工作,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不到他就很慌张。
好像不跟他在一起都睡不好觉。
所以月初演出那天,我跟萧洁撒谎了。
要是萧洁知道我喜欢他都喜欢得魔怔了,应该会劝我放弃他吧。
但我也没觉得他不好。
如果我是一个局外人,会觉得这样的他很动人。
他就这样我行我素,不被世俗和俗事束缚,为了他的音乐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把毕生所有的浪漫都燃烧在他的曲子里。
只可惜上天没给我这个机会。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边叙搁在膝上的手一颤。
掺着火星的烟灰抖落,烫上他的手指。
他僵坐在那里,像全无知觉,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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