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初期创业的时候,住过很多次院。
那时候公司在地下室里，又阴又冷，遇上下雨天积水能没过脚踝,人待在里面,冻的打寒颤。
真是穷的一分钱都掰开用。
第一轮融资不理想，团队仅有的八个人,除开程放自己和路隽，其余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这么艰苦的环境,人家还愿意跟着他干，该有的工资一定不能拖欠。
那天晚上在医院,程放连夜核算完数据，有客户打电话过来,说明天急用,问他今晚能不能把终稿赶出来。
这是程放自己接的外单。
那段时间他什么都接,甚至是直接请他去修机器这种活，他都干。
能撑下去一点点是一点点。
他觉得自己身体应该扛得住，可没想到连他这样能耐住的人,还是累进了医院。
医药费多贵呀,少住一点也是一点。
那天晚上到凌晨三点，他才做完所有的活。
吃了药后,头疼好了一些。
可还是一阵一阵的拧着疼。
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有了点失眠的毛病。
再累也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最后还是起来，看看能有什么活干。
忍了两个小时,到凌晨五点,他才小心翼翼拨通了明杏的电话。
那边好一会儿才接起。
“喂,是谁呀？”明杏声音懒怠，迷迷糊糊的，一看就是被他吵醒了，看都没看直接接了电话。
程放有点愧疚，轻轻出声：“是我。”
明杏马上就听出了程放的声音。
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说是出差，今天早上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明杏一下就清醒了。
“怎么了？程放？”明杏声音紧张起来，询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程放会这么早吵醒她，肯定是有事。
不然他不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的。
明杏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柔声说：“有什么你就说吧，杏杏认真听着呢。”
程放心尖一下子就揪的疼。
“没事。”程放声音已经有些抖了，可隔着电话，不是太容易听得出来。
“就是想问问你，早上准备吃什么？”
明杏想了想，回答：“买楼下的小笼包吃吧，昨晚上吃的太辣了，现在还烧心疼。”
“你早上回来吗？”明杏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先给你买好，回来你就可以吃了。”
程放很久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他现在也同样没有胃口。
“我想吃……”程放声音越来越弱，不知不觉眼眶红了，努力压了压异样，“杏杏再给我做个蛋糕吧，放多点水果。”
“嗯，好。”明杏毫不犹豫的应下。
“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你还要再忙很多天吗？”明杏拉了拉被子，往下躺了躺，窝在被窝里和他说话。
程放说：“我也不确定，或许吧。”
“那你要好好休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说了很多次的话了，明杏还是忍不住这么和他说，哪怕一遍又一遍。
“等过两天我回家，再探探我爸妈的口风。”
“嗯。”程放又轻应了一声。
明杏一直没有挂电话。
她就絮絮叨叨的，和程放说着一些小事，哪怕他不怎么出声，明杏也一直不停的和他说着。
直到天边大亮。
程放闭上眼睛，终于觉得困了。
他一个大男人，从来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可说实话，一个人住院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
所以，有明杏真好。
“那我去给你做蛋糕了。”明杏听着他那边呼吸声逐渐绵长，揉了揉眼睛后，轻轻的说了句，又从床上起来。
而这边程放已经睡着了。
手机放在枕头边上。
后来过去了很久，明杏才问起他那段时间的事。
程放说，当时太累了，又失眠，睡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一睡不起了。
真的太累太痛了，是在透支生命的那种劳累。
明杏听他说，抿着唇角，努力的忍着还是哭了。
她不知道程放那天在医院。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人在外面睡不着而已。
连程放都忍不了的……那该是有多痛啊……
他真的经历过太多的苦痛，是很多都瞒着明杏不让她知道的。
明杏怀孕之后，到六个月还在继续工作，但只是一些书面翻译，没有太累的。
某一天突然身体不舒服，程放不在，明杏就自己去了医院。
过了几个小时，程放才赶过来。
他来的时候明杏正在喝奶茶，听见声音，她被吓到，大口大口的使劲喝了两口，塞的腮帮子都鼓鼓满满的。
程放进门，她赶紧把奶茶藏到了抽屉里去。
“杏杏。”程放刚听说她进了医院，马上就扔下手头上的事情，从公司赶了过来。
他心都要吓出来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的？”程放一开口就问了一大串，把明杏都问的一愣一愣的。
她睁着眼睛，心虚的眨了眨眼，回答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消化不良。”
程放也愣了下。
他面色冷了冷，抬手给她擦了擦嘴唇，冷声道：“消化不良还喝奶茶，不是前两天才喝了吗？”
都不用看见，一进来就闻到奶茶味了。
“没有，我喝的果汁……”明杏小声的辩驳，一看他生气了，声音都弱弱的。
委屈死了。
她又不是因为喝奶茶才肚子疼，医生说了，是孕期激素紊乱，加上抵抗力下降，都是正常现象。
程放也拿她没办法。
“不准哭。”他看她唇角抿住，马上就先警告了一句。
明杏手揪了揪衣服，看了看他又垂眼，一言不发。
看她这样，程放心瞬间就软了。
“好了，不哭，是我混蛋，我错了。”他握住她的手，收在自己手心，大手将她整只手都罩住了。
“肚子还疼不疼了？”程放低头看向她的腹部。
怀孕六个多月，腹部隆起已经很明显，可明杏本就瘦，身材纤细，哪怕怀了孕，好像也只是肚子有一点点变化而已。
穿上宽松一点的衣服，甚至完全看不出来。
“疼的。”明杏点头。
“我都是自己打车来医院的，刚刚做检查的时候，人家要家属陪着，我都没有。”
明杏小声的说着，这模样，让人心疼死了。
她不免就想起了，之前程放一个人在医院。
他住了那么多次院，都瞒着不让她知道，什么都是一个人去做，肯定更辛酸。
“程放，一个人住院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所以你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要再瞒着我。”
明杏说：“杏杏也很心疼你的。”
不只是他宠着她，喜欢和宠爱，都是相互的。
“好了，知道了。”
又安静了会儿。
明杏瞄了眼旁边抽屉，不由咽了下口水后，拉着他的手撒娇道：“浪费不好，我还是把奶茶喝完好了……”
她尾音一软，娇俏俏的样子，那简直全世界都欠了她。
“浪费不好。”程放顺着她的话点头，一手还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从抽屉里拿了奶茶出来，直接送到了自己嘴里。
“所以我替你喝了吧。”
还剩下大半杯呢，明杏眼看着他喝的见了底。
就眨眼的工夫。
明杏就眼巴巴的看着他。
程放喝完后，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明杏舔了下唇角，慢慢往前凑，忽然就在他唇角亲了下。
程放目光陡然紧了，一下按住她的手：“干什么？”
明杏无辜死了。
“不要浪费了……”
他喉间不断滚动，低头盯着她，目光死死的一动不动。
简直被她撩的快疯了。
“明杏你乖一点，再观察几个小时，没事了就出院。”
程放声音都哑了，说：“不准乱动。”
说了不准乱动，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准乱动。
“程放，你脖子红了。”明杏认真看着他，又拉了拉他的手，问：“要找护士小姐姐要个体温计吗？”
“不用。”程放低低出声。
那时候明杏想起了许久以前乔乔问过她的一句话。
人憋的很厉害的时候，真的会憋成那么可怕的样子吗？
明杏现在大概见识到了。
可她还不罢休，离近看着程放，轻声喊了句：“老公？”
“给你买。”程放拿出手机，当即给她点了一份外卖。
明杏不由偷笑，在旁边看着，得寸进尺，问：“那能再要个泡芙吗？一个小小的就好。”
她前几个月的时候孕吐胃口不好，现在好多了，就是特别的喜欢吃甜食。
其实甜食也不是不能吃，就是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不好，所以程放才一直管着她。
“她这么喜欢吃甜的，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明杏一边说一边盯着他的手机，继续打商量：“就一个。”
“杏杏不就是最可爱的女孩子吗？”程放顿了顿：“下次再吃。”
看来再磨他也没用了。
明杏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后来明杏生的时候，开到四指，已经疼的死去活来，咬着牙硬生生忍着。
还是哭了。
“程放，真的疼死了。”她委屈巴巴的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程放心都揪到了一起，可又束手无策，似乎在这个时候，他帮不上半点忙。
“杏杏喝不喝奶茶？吃泡芙？小蛋糕，好不好？”程放声音都抖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从来没见过他慌成这个样子。
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明杏摇头：“不要吃……”
她现在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也没有力气吃。
“好，那不吃。”程放只能握着她的手，柔声哄道：“以后吃，以后我们吃好多好多。”
那是他人生中最难捱的三个小时。
很多年后程放再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哪怕产程平安顺利，他也受不了她躺在床上疼的泪眼汪汪的模样。
她哭了，他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