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捂了捂被冻得微红的脸,加快了脚步。言蹊在宿舍里等着她。
想到她就更加害羞,今天上课走神,讨论时也走神,完全不在状态,脑海里都是她。
昨天她不争气地晕过去了,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可是已经足够她回味和害羞了。
喜欢昨晚的言蹊。
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她小跑到宿舍楼下,拍拍身上的雪,打开宿舍的门,爬上楼,推开门叫了声:“姨姨......”
没有人回答。
安之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赶紧进门,在厨房,汤被打翻了。
言蹊僵立在原地,眼神都变了,定定地盯着桌上的手机。
安之顾不上别的,轻声唤她:“姨姨,发生什么事情了?”
言蹊回头望到她,僵硬彷徨的视线投向她,这才恢复了些温度,她艰难向她伸出手,“陶陶......”
安之几乎同时握住她的手,同时听到了桌上的手机传来声音。
“你接一下......”言蹊像被抽去了力气,靠向她。
安之扶住她,拿起手机,电话里是萧雨桐的声音。
安之一听脸色就变了,终于能够明白言蹊的失常。
她们立刻收拾东西乘坐最快的飞机飞往邶城。
在几千米的高空上,安之伸手过去握住言蹊的手,言蹊戴着墨镜,但安之知道她墨镜底下的眼睛红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也握紧她的,两人十指相扣互相支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邶城的昨天中午言奶奶去午睡,三点半的时候,心姨上去房间。当时言爷爷正好到楼下走动并逗着双胞胎婴儿。
言奶奶仍没有醒来,她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是在睡梦中走的,非常突然,所幸没有受什么苦。
言爷爷本来心脏就不太好,一下子受不住打击也倒了。
老宅都乱了。
生老病死虽说是人之常情,两位老人年事已高,孙子们虽说最小的也超过35岁了,只是他们仍旧盼望着老人们能陪着他们再久一点,两位老人多年来有过一些病痛,可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言家的孩子们私心一直觉得这一天言之甚早。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言家有两宝。
大家有习惯了家里有两位可爱可亲的老人存在。
在言家一直都没有太大的规矩,即使在孩子们面前十分有威严的言以东,在爷爷奶奶面前还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更别说几个小的了。
这样的突然,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世事往往难以顺从人愿。
言蹊和安之到的时候是次日傍晚,两人一刻不停赶到了医院。
大家都在这里了,只有两个最小双生儿没有进病房,被护士带下去照顾了。
言爷爷的情况不太好,已经心脏起搏了两次。
言以东按了按言蹊的肩膀,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红了眼:“爷爷一直在等你。”
他们进去了。
言爷爷躺在病床上,面色并没有言蹊想象的难看,带着点回光返照的光芒,他的瞳色已经灰败,却仍含着笑意,一点都不害怕死亡的靠近。
他已经不能如常说话,声气微弱对他的孩子们说:“爷爷有话跟你们说。”
言爷爷轻轻牵动了嘴角,“按照大小的顺序来。”
言以东和萧雨桐上前,老人握住他的手,“老大,这家之后就是你当家做主了,要照顾好家人。”
言以东红着眼,哽了一声:“是,爷爷。”
屋子里的抽泣声压抑着。
言爷爷欣慰地笑了下,对萧雨桐说:“老大媳妇,这些年辛苦你
了。”
萧雨桐流着泪抽噎道:“爷爷,这,这是我应该的。”
言爷爷转头对站在另外一边的言以西和柳依依招了下手。
言以西僵硬地走过来,用力抿着嘴,柳依依满脸泪珠靠着他。
“你们两个开心做你们的事情就可以了,老二媳妇,你比较乖,多迁就这呆小子。”
柳依依刚噗嗤一笑又瘪嘴哭起来,大力点头。
言爷爷沉重地喘气,按着胸口。等着的言以南忍不住哭道:“爷爷……”
“就你爱撒娇。”言爷爷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笑着对面露哀伤的余胜男说:“老三媳妇,这小子娶到你是他福气,你们这个小家还得你多费心。”
余胜男手按在哭泣的言以南肩上,含着泪光点头:“我会的,爷爷。”
言爷爷这才看向小五,言以东和萧雨桐把位置让给她,她从进了病房就呆在原地,一动都不动,现在她也不敢上前。
“小五,来……”
她心知这就是遗言了,缓缓地挪动步子,看着言爷爷望着的眼神,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言爷爷拍拍她的手,另外一只手伸向安之。
安之愣了下,言蹊回头朝她点头,她才上前去。
老人分别握住她们的手,缓缓道:“你们要......好好的。”
安之陡然间明白了,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言爷爷说完这话又深深地喘息着,他眼睛慢慢地扫过孙辈们,微笑:“太爷爷希望你们健康平安。”
孩子们低声哭泣。
言爷爷眨了眨眼睛,他的视线已经模糊:“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不能丢下你们的奶奶......”
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一见钟情,在燕京大学的校门口,她穿着素面的旗袍,拢了拢齐耳的短头发,对他轻浅一笑。
她是音乐系的学生,钢琴弹得特别好,从小家里就精心培养的,他也在当时的北大,比她大两届,也是读音乐的,主攻美声。
他们很快地相爱了,她叫他“茂华哥哥”。她是南方人,口音软绵,名字很秀雅,叫淑年。
他们在最矛盾尴尬的时代相爱,后来国民党退到台/湾,她家里人举家连同家里的生意也迁往台她是家里的小辈做不了主,他心急如焚也没有办法。
待到他们离开的那天,他做了一个他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他追到了车站,而车子已经开走了。正当他痛悔的时候回来时,发现她站在他家门口等着她,笑着,眼睛却含着泪。
她为了他留了下来,他们订了婚,一边生活一边读书。后来燕京大学被取消,部分专业并入了北大,他们在同所大学任教,他还进了文工团,到处去演出。
那个时候不允许探亲,两家人在香港会面,见证了他们的婚姻。他在她的家人面前保证,会一辈子敬爱她,照顾她,不离不弃。
他们结婚一年后,他被派去前苏联交流一年,他们依依告别,两个月后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了,他们多么高兴,不能时常通电话,他写信,打电报,恨不得能飞到她身边照顾她,可是上天不公平要给他们磨难,孩子意外失去了。
她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他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等回了国,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颧骨瘦削,笑容仍然甜美依旧。
他们照顾着彼此,安慰着彼此,三年后终于有了言以东的爸爸。
那时生活虽然不富足,但是他们很幸福。
直到对知识分子不友好的风雨如晦的时代来临了,有天她在上课,因为她的身份,课堂有激进的学生当场砸掉她的钢琴,说她是反genming,说她是万恶的资本家的后代,批判她,逼着她下跪,他闻讯赶过来,什么都不问就抱住她护着她。
有好几次他们以为要熬不过去了,所幸还是过去了。
严重的时候,她不能去上课,他也受到牵连,有段时间他们生活都有困难,靠着友人和学生救济。
形势好转了,她重新去大学教书,他也终于做出成绩来,当了系主任,受邀去春晚演唱,生活渐渐好起来。
虽然儿子有些叛逆,不愿意学音乐而学建筑,大学还没毕业就生了孩子,但这些相比之前的坎坷已经好很多了。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和儿媳妇和小孙子意外空难。
他们这一生,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他们都互相撑着彼此。
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他像亲人一样爱着她,像爱人一样喜欢着她。
怎么舍得她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走呢。
她为了他们的爱情,与她的娘家隔海相望,不能日常相聚。她原本是娇养的大小姐,这一生跟着他吃了很多的苦。
这时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意识混沌模糊,模糊间一生的经历如一帧帧的画面明明灭灭,刚闪过就暗下去,只有一帧停留的画面定格了。
那是早秋的燕京大学门口,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对他嫣然一笑:“我叫叶淑年。”
“我叫言茂华。”年轻的他微笑,朝她走了过去。
言爷爷嘴边漾着笑意,画面定格,他安然地去了。
因为爱情,纵使经历了沧桑,所以我们依旧是年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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