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十五岁及笄,似乎一切就都变快了,仅是天历四年一年,宫里就出降了两位公主。
驸马都还不错,一位嫁了清贵人家的长子,另一位公主是皇后所出,嫁入了爵府,俩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常宜比鹿念大两岁,已经行过及笄礼了,话里话外便有些遮不住的艳羡。
和德帝一共有十位公主,除去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和五公主外,余下大部分都是和德帝直接指婚,尤其对于她们这种母妃早逝的不得宠公主,自己做主的余地很少,只能听天由命。
常宜和鹿念嘀咕,“据说今年的探花郎特别俊美,一表人才。”
她们也都逐渐开始到了会欣赏异性的年龄了,不过被困在深宫里,错过了殿试那天,她们没法出宫,朝臣更不可能在后宫里闲逛,自是没了见面的机会。
鹿念也觉得有些好奇,她从小在这宫里长大,对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都好奇。
“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常宜说,“我有办法能混进去,到时候你看看,有没有看到中意的。”她挤了挤眼,“等你及笄了,求父皇把你许配给他。”
鹿念倒是没有多少害羞,她好奇的问,“去哪里能看?我们又不能出宫。”
常宜竖起一根手指,“小声点,父皇马上要办宴会,据说他们都会来,到时候你换好衣服,我带你去偷偷看上一眼,不过说不了话,只能躲在屏风后看一眼。”她再三叮嘱。
鹿念倒是无所谓能不能说上话,她点头,“好。”
说实话,她从小念书,也看过才子佳人的话本,自然也有好奇,想见见这些众人嘴里的国之肱骨到底是什么模样。
中夏的傍晚,天气有些闷热,
鹿念在宫里喂鱼,不知道是被热到了,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鹅黄色的薄纱袖子挽起了一截,露出的手腕宛如凝脂,随意撒着鱼食,看着池子里锦鲤纷纷扑腾争抢。
一旁随侍的啼莺给她轻轻扇着扇子,“赶明我过去拿新做的夏衣来,现在天气一天天热了,再不换,怕要中暑。”
她比鹿念大了好几岁,平时比杏雨话少很多,但是性格素来温柔沉稳。
“没事的,不热。”鹿念,“父皇后日要举办宴会,常宜答应了带我一起去看。”
她确实有些好奇
啼莺抿嘴笑,“嗯。”
杏雨也兴冲冲的,“状元郎尚公主的也不少呢,公主明天去看看,说不定,就能遇到一段佳缘。”
鹿念打了个呵欠,倒是也没有反驳。
她只是被困在这里太久,所以对外头的新鲜事物都很好奇,虽然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但是,她对这些事情并没无太多性质。
“四四。”鹿念忽然想到,“你到时候,随我一起过去。”
一阵夜风吹过,地上树影动了下,但是依旧没有人影出现。
鹿念左右看了看,“这里没有别人,你出来吧。”
这么些年,她也逐渐摸出规律来了,只要周围还有外人在,他基本都不会出现,除非她出现什么危险,只有当人不多的时候,她叫他来帮忙做些什么,他才会现身。
“鱼饵没了,懒得回屋子取。”鹿念说,“你帮我去拿盒新的过来。”
杏雨暗中撇了撇嘴,她一直和这个暗卫不怎么处得来,觉得公主实在对他太过于宠爱。
本朝公主养男宠的并不少,但是,杏雨一点不想让自家公主惹上这种放荡的传言,见他一年比一年漂亮的脸,还是觉得让他离公主越远越好。
好在他平时也还算有眼色,像影子一样,无事发生时,基本能把自己的存在感完全隐匿。
秦祀再从屋内出来时,已经拿好了鱼饵。
鹿念招手,“送过来。”她怕他半路又跑了。
“明天叫你一起过去,听到了吗?”鹿念问,“父皇亲设的宴会,来客不少。”
她挺久没有见过秦祀了,少年长高了很多,依旧是惯常的黑衣束发,显得颀长利落,他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声音落在风里,“听到了。”
和德帝办的群贤宴,就在这么万人期许中来临了。
鹿念戴着面纱,随着常宜躲在屏风后,看她给她低声指点,“那位是状元郎,不过已经有妻室。”
是个三十余岁,面白无须的儒雅男子。
“……然后,这位是探花郎。”常宜指着状元郎身侧,“那个穿白衣,正在品酒。”
确实年轻,白净文雅,容长脸儿,面上浮着隐隐的笑,似乎是正在和人啤酒,倒是很能看出来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的一丝轻快劲儿。
鹿念盯着了会儿,有些失望,“中人之姿。”
常宜嗔她,“端仪,不能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她是出了名的美,虽然年纪尚小,母妃也身份低微且早逝,但是说起端仪公主,不少人也是有所耳闻。
四下看了圈,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她见识到了不少新场面,对于平时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而言,到底还是有了几分波澜。
两个小姑娘一起回宫。
“父皇最近似乎已经再给我看人家了。”常宜说。
“能嫁给一个人品没问题,家底好的。”常宜自己生得相对平凡,因为母亲早逝,在宫里一直过得压抑,一心希望可以早出嫁,“我就满意了。”
“别的都好说。”常宜悄声说,“大皇姐府邸里,养了十余个美貌面首……”
鹿念微微怔住,眸子里思绪不定,她自然也是知道这回事情的,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她们那个素来秉性刚强的皇姐不在意而已。
常宜说,“我们都是公主,寻常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我们怎么不可以了,这一辈子如此短暂,已经在宫里蹉跎了这么久,不做点顺心意喜欢的事情,枉来这世间一遭。”
她忽然嘻嘻一笑,有些促狭,“我看你的那个小暗卫,就生得很貌美,我很喜欢。”
鹿念脑子里霎时千回百转,她顿住脚步,扯住常宜袖子,想都不想,“不行。”
“什么不行?”
“你不要打他主意。”鹿念说得飞快,“他……”
她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续下去。
“行了行了。”常宜噗嗤一笑,“知道你看重他,给你自己留着用吧。”
她不开玩笑了,感慨,“父皇还是宠你的,以后一定会给你挑个好夫君。”常宜叹息,“我就不一样了。”
能有灰隼营出来的暗卫一直贴身随侍,自然是经过了和德帝首肯的,虽然他并没有再别的地方再多显示出对这个女儿的重视。
但是,这也依旧是别人都没有的,独一份的待遇。
常宜第一次知道那个暗卫的来头时,也是惊讶了一番,毕竟,只知道他不声不响,平时丝毫没有存在感,只有一次,她和鹿念一起在宫里里散步时,正巧遇到一个发了狂的内侍,在宫内横冲直撞,挥刀伤人,竟然想朝着她们方向冲来。
当时情况一片混乱,她们只带着几名侍女,常宜腿脚发软,呼救声被堵在了喉咙。
却见身后一个黑影闪过,鹿念已经被他护在身后,是个比她们大一些的少年,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个内侍的刀已经被劈手夺走,他被踩在了脚下。
那个少年护着鹿念的神情,这么多年下去,却一直莫名其妙,烙印在她记忆里。
从此之后,就多注意了一些。
发现他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是能力和忠心,都无人能及得上。
他出现时,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常宜心里倒是曾蔓起一丝难得的艳羡。
常宜在冬天的时候定了驸马。
是工部侍郎家的大公子李成端,人才极平庸,性子暴戾,而且在尚公主前,房内据说就已经有了好几房侍妾。
李家根基深厚,也是京城内数得上名的望族,李成端的父亲李瑞年在工部侍郎这肥缺上待了十年,据说家产翻了好几倍,李家在地位上,其实是配得了常宜的。
李成端有个弟弟,叫李成瑜,人品才华都比其兄强出太多,原本有常宜要嫁到李家的风声隐隐传出,鹿念一直以为会是李成瑜。
不料,直到婚事正式宣布,她才知道,原来是李成端。
鹿念想起那些传闻,心里格外难受。
常宜握着她的手,笑道,“倒是终于可以出宫了,在这宫里埋了那么多年。”
“李家也不错。”常宜勉强绷住面上笑容,看向远方,眸子透着一层水光,“毕竟,父皇已经定好了的事情,当然有他的考量。”
她们这种身份的公主其实最难处理。
毕竟是皇帝的女儿,嫁太低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们生母身份贫贱,又早逝,在宫内全无背景,和德帝膝下公主实在太多,她们也根本分不到皇帝半分宠爱,娶回了家,无非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要伺候着,也甚至可能因为要避嫌影响仕途。
常宜婚约没多久,鹿念也到了及笄礼。
公主及笄礼后,自然,就得开始着手挑选驸马了。
和德帝女儿实在太多,近年正值多事之秋,南方闹洪灾,边关外地骚扰,他有太多朝政需要处理,忙焦头烂额,没有在这种事务上花费太多的心力的时间。
何况也只是刚及笄,年龄还并不算太大,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暂时耽搁了下来,迟迟没有消息。
鹿念倒像是松了口气。
日子过得太快,常宜婚期很快到了。
从常宜的婚宴上归来后,鹿念情绪格外差。
杏雨叽叽喳喳,“常宜公主的婚宴很气派,陛下果然还是看重自己孩子,以后,我们公主出嫁了,排场一定更大。”
啼莺看鹿念模样,轻轻拉住了杏雨,对她使眼色,“别说了。”
鹿念情绪确实非常不好。
尤其当她看到那个酒囊饭袋驸马时,常宜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出嫁……以后一辈子,都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吃饭睡觉,甚至更亲密的事情,她心情跌落谷底。
晚上好巧不巧,下起了雨,偏偏还混着夏的热燥。
鹿念嫌热,踢去了被子,半夜的时候,却被雨声和外头涌进来的风惊醒。
风呼呼的打着窗户,树影重重,看着格外吊诡。
今晚轮到了杏雨当值,就睡在她屋外,但是,鹿念莫名的不想叫她,她又想起了常宜,和她自己未来的命运,心里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一样。
“你在吗?”她坐直了身子。
外头雷声阵阵,下起了暴雨,似乎并没有什么回应。
“我不舒服。”她声音有些哑,从帐中传出,从没有过的虚弱,越来越小,“头疼腹痛……”
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就这么停了下来,戛然而止。
少年身影很快掠出,他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也再顾不了多少,掀开了帐子——
红烛帐暖,香帐里熏着淡淡的香,精致小巧的首纹香炉,女孩只穿着中衣,黑发披散着,面容苍白修美,比起白天华服上妆的时候,更加显得纤小素雅。
她抱膝坐着,安安静静,不见多少病容。
他僵住了,撩起帐子的手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正准备再度消隐身形时,他手腕已经被扣住。
“我怕……”鹿念轻声说,“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你坐着。”她把帐子撩起。
知道他不可能来帐内,但是,叫他坐在屋内,能和她说说话,她心里好歹舒服一些。
秦祀沉默着,他把烛火点燃,出去帮她弄了清咳润肺的茶。
他动作轻而快,对室内陈设又格外熟悉,一点响动都没有。
外头暴雨如瀑,不是有雷声,他站在帐外,身形修长笔挺,垂着眼,似乎这样,就能把一切不该看的东西都驱去脑海之外。
见完那一场婚礼后,鹿念现在只想说话,感觉完全倾诉不完。
“你们也是不会娶妻生子的……”鹿念抱膝坐着,眸子空荡荡的,“是吧?”
她忽然想起了年少时曾经问过的孩子气话,问他和那些内侍有什么不一样。
她现在大了一些,明白事情了,不同就是,秦祀是正常男人,如果他自己愿意,之后她放他出宫,他完全在可以过上正常娶妻生子的生活。
这么多年里,她似乎还没有好好打量过他。
烛火微微摇曳着,一切都朦朦胧胧。
他被她看得有些僵硬,眉睫都漆黑深邃,薄薄的唇习惯性抿着,唇红齿白,细腰长腿,他长得非常好看,只是平时习惯低调了,总是穿着一身黑,站在阴影里,格外不引人注目。
以他的模样,和这样一身出神入化的武技,如若她真的愿意好心放他走,估计有的是女子愿意嫁。
想到这里,鹿念心情格外差了其起来。
“你有这个打算么?”她问,“你们家,应该也需要你传宗接代……”
他垂着眼,答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没有。”
“我是孤儿。”他声音很低,“没有家人,也不打算娶妻生子。”
鹿念心情这才终于有所好转。
毕竟,当年,是她把他要过来的,他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一辈子都是。
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时时刻刻有他陪伴。
说她心狠也好,自私也罢,她真的完全不能想象,以后他去娶别的女子,过得和乐融融,而她和那个面容模糊的驸马被捆在一起,在深宅大院里困一辈子。
其实晚上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室外护卫,并不入内帷,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她也顺利长大,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
所以眼下的情况,真的有些奇怪。
烛火跳跃着,鹿念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些。”
袖子滑落,露出了下面一截雪白的手腕,她没在意,叫他近一点。
他很狼狈,可是没办法,先前被她装病骗了出来,此刻要脱身,也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也已经习惯听从她的要求,身子已经先于思绪动了起来。
公主出降之后,在家养面首的确实不少,有时候,丈夫在外头养人,流连烟花之地,公主也懒得管,也在家自得其乐,俩人互相尊重,维持了个表面婚姻,尤其是为了朝堂政治而生的婚姻。
但是秦祀不是,他是她的暗卫。
从小到大,一直陪着她。
和那些人的身份,自然不一样。
“低头。”她轻声说。
她忽然伸手,像小时候,第一次见面那样,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她手指纤细雪白,依旧温暖,袖口散发出馥郁清雅的暗香。
“别动。”她用上了命令的语气,“不准动。”
这么多年,她早已把他看成了自己所有物,想看,想亲昵一些,想对他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约束。
还未融化掉的冰盆子冒着寒气,加着雨水的味道,室内明明那么凉爽,不知道何时,他背后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心跳剧烈,喉咙发干,比其他以前执行过的那么多任务,生命垂危,在刀尖上滚过时,都要难受。
他想起了林绍德的吩咐,想起了很多事情。
火光跳跃,他耳尖已经红透了,脚却像是生了根,根本动弹不得。
他早已经习惯了,只要是她的心意,都会无条件顺从,只要是她的心愿,他想方设法,无论如何也想要帮她满足。
却从没有料到过,会有现在这个难捱的场面。
少年敛着长睫,薄唇紧抿,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晕染,原本白皙的肤色都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红。
显得异常的美。
鹿念心尖似是被什么极轻的东西挠了挠,从没有过的异样感觉,她直起腰,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以后我出嫁了,你也来……继续陪着我,好吗?”
之前和德帝和静美人的约定是,秦祀会一直护卫到她及笄,等她出嫁,离开皇宫。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
她只知道,她不想和他分开。,,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