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州克市,卢卡斯湖畔别墅。
湖面平静,偶有飞鸟掠过,对岸的别墅相隔甚远,邻里间互不打扰,是疗养的圣地。
午后阳光慵懒,戎正廷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落地玻璃前,看向临水平台上的戎容。
她盖着厚实的钩花羊绒毯,沐浴着阳光,被晒出些微红晕,脸蛋清瘦了许多,更添了几分女人味,领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发白的细红线,吊坠隐在胸口。
身旁的画架上湖景刚画了一半,已有七分神|韵,手机就放在离手最近的地方,安静得一如这环境。
“睡得很沉啊。”亚麻色卷发的青年微笑。
戎正廷回身,坐在茶几边,“上次手术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阿伦,你有空多来陪陪她。”
这青年正是戎家世交明家的长子明伦,是看着戎容出生的兄长。
明伦点头,“我会的,戎叔放心。”
“还有,让你帮忙打听你从前念的那所大学,打听得怎样了?”戎正廷慢条斯理地问,“等下半年戎容手术全部结束,让她转你母校去学金融吧。画画总不能当正业。”
明伦看了眼睡梦中呢喃的戎容,微笑对戎正廷说:“我觉得金融还是算了吧,容容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逼着她放弃画画……别把她逼急了造反。”
戎正廷看他,“造反?怎么造反。”
明伦的目光停在戎容手边的手机上,“如果容容发现手机被动手脚,给国内那小子发的消息都被拦截了,信件也压根没寄出去,还不得把这房顶掀了?”
戎正廷:“发现不了。”那么容易发现,她早发现了。
“迟早的事,以她的性子,手术一结束肯定第一时间回去找那小子兴师问罪,到时候戳破了肯定头一个怀疑戎叔你。”
“小孩子气性,手术完了早忘光了。何况我只要她老老实实留在这里把手术做完,别总心心念念地往国内跑。至于康复之后,她爱怎么发火就怎么发火,把这里给我烧了我都乐意。”戎正廷沏着茶,小口抿下,“现在……哪也不要想去。”
明伦无奈地说:“希望如您所愿。”
忽然,露台上的戎容仿佛被梦魇缠住,难受地呻|吟。
明伦推开玻璃门出去,只听她口中念着,“……你只能喜欢我一个!”
“还打算睡多久?”明伦俯身,在戎容鼻尖一捏。
戎容猛地睁开眼,泪珠泫然欲滴,茫然又如释重负地看着他。
“啧啧,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明伦抽了张纸递给她,笑得桃花眼弯弯,“如果不是从小认得你这朵霸王花……真被你骗过去,想要抱抱你也说不定。”
“动手试试,看我不剁了你的爪子!”戎容坐起身,擦去泪水,“还有脸说,你晚来了多久?”害得她都睡着了,而且还梦见池弥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才不回她的消息。
“没办法,专访耽误了点时间。你知道么?上午你代表戎叔和明氏签约,惊着了多少人?这边媒体对我的兴趣还没对你的一半多,尽缠着打听你的事。”
戎容兴致缺缺地进屋,看见茶几边正在饮茶的戎正廷,打了声招呼,“爸爸,我陪明伦出去应酬,晚点回来。”
戎正廷点点头,“让阿伦送你,别自己乱跑。”
“知道了。”
戎容走进衣帽间,脱去毛茸茸的外套,露出打底的白色连衣裙。
明伦靠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曾经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如今已经窈窕动人,真有点不习惯。
戎容将雾霾蓝的呢子大衣披在肩头,脚下踩着小羊皮高跟鞋,“看我干嘛?你又不着急了?”
明伦抄兜跟着她离开主宅,“有时候我觉得你有点陌生,你懂吗?穿开裆裤的小姑娘突然变成这样,我有点不能接受。”
“我也没想要你接受,”戎容挑眉,“你接受宛月姐就行了。要接受我干嘛?”
“甚是有理。”明伦替她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车,“不过你刚刚梦见什么了?哭得惨兮兮,还说什么只能喜欢我——”
戎容一手捂住明伦的嘴,恶形恶状地警告,“再多说一句,晚上我就告诉宛月姐,你爸又催我们订婚了。”
“你敢!”明伦威胁。
这一幕,落在司机眼里,就完全走了形——
#明氏少东家与青梅竹马的戎大小姐感情极好,就快要订婚#
***
陪明伦应酬,是个幌子。
明少爷正在追求一个名叫程宛月的体育记者,但明家老爷子却觉得戎容才是儿媳妇的理想人选,卯足了劲地百般阻老,而程小姐呢,也一直对明公子爱搭不理。
这让明伦就算有心为爱疯狂,也缺乏客观条件。
所以这追求的过程中,戎容就勉为其难地替他打掩护——但凡明公子要去见程宛月,都以带着戎容散心为由。
车停在克市最大的体育馆外,当地人喜好拳击与自由格斗之类的力量型赛事,所以大多驱车不远万里而来。
这会赛程已经接近尾声,戎容和明伦带着vip通行证,从后台进入场馆,一眼就看到沿途的转播屏上缠斗正凶的拳手。
其中一个明显是华人。
戎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盯着那人出神,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池弥,可还是让她忍不住想从他身上找一点熟悉而怀念的细节。
“陈锋,国内楠都来的选手,虽然挺有潜力,但战术和力量上都还不够出众,夺冠很有难度。”年轻女人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戎容回头,看见短发的程宛月笑容明亮,立刻给了她一个拥抱,“宛月姐,好久不见。”
宛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怎么又瘦了?明伦没好好照顾你吗?”
“明伦总欺负我,宛月姐,你把他带回国吧!别让他搁我爸耳边尽吹风,害我流落异乡都不能回去。”
明伦指着装可怜的戎容,“小月,这话你信么?能欺负容容的人,怕是还在娘胎里吧。”
程宛月笑着牵起戎容的小手,“走,咱们不理他。”
三人一行朝休息区走,那里有不少体育记者,还有在接受采访的选手,见他们进来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戎容和明伦,俊男靓女,难免惹人瞩目。
程宛月低声说:“我上个月路过楠都,去看你的小男朋友了。”
戎容喜出望外,“真的,你怎么找到他的?”
程宛月刚打算说是明公子给的地址,却被明伦戳了下,只好改口,“托朋友打听的,总之,我找到他了。他还在原来的学校念高三,我看课业挺忙的。”
戎容两眼发光盯着她,就像程宛月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动人音符。
出国之后,她一直没有池弥的消息,也曾想会不会自己一走,他就退学跑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听说池弥居然老老实实地在念高三,想到台灯下他托腮生不如死的侧脸,戎容就忍不住抿嘴偷笑。
程宛月和明伦相视一眼,少女怀春啊。
“他和个叫姜河的小男生一起,在学校附近开了个运动学校,教小孩子打拳,两人就住在阁楼上,过得还不错……”
程宛月娓娓道来。
戎容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思绪却早就飘到大洋彼岸的那个未曾踏足小阁楼……
明伦时不时插科打诨,被程宛月毫不留情地怼回来,但三人轻声说笑,格外融洽。
正在这时候,门口小小的骚动。
刚刚从擂台上下来的陈锋,披着毛巾进了休息室,记者们立刻涌了上去。
“我离开一下。”程宛月打了个招呼,起身融入人群。
被围在人群中的陈锋一边接受访问,目光却总忍不住朝角落里的戎容看去。
姜河当初给他看过戎家大小姐的入学证件照,清秀可人,是个美人胚子,但与这个仿佛自己会发光的美人还是有截说不上的差距。
大概就是,女生和女神的区别。
采访全部结束,陈锋离开之际又多看了眼戎家大小姐,正好看见她正低头和身边的公子哥说什么,嘴角笑容甜蜜。
身边有人见他注意力始终在戎容身上,笑笑,“别看了,这位大小姐可是明家的准媳妇。ming和rong的合作就是给这两个小辈的纪念品,这不是你们中国人最喜欢做的么,联姻。”
陈锋最后看了眼脸色白皙的戎容,手背青筋绷起。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泾渭分明,他居然以为池弥身上会有奇迹。
真他妈,白日发梦。
******
楠都,化雪天,冷得刺骨。
傍晚时分池弥才推门进来,姜河连忙迎上前,“池哥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
池弥埋头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你要找啥?”
“营业执照。”
“干嘛?”
“停业。”
姜河惊得差点从轮椅上蹦起来,“学校开的好好的,干嘛停业?”
“好好的?”池弥直起身,“我没多少时间来授课,课程都是体育学校雇来的老师在教。学生交的学费,刚好够付工资,勉强维持了一年,你跟我说这是好好的。”
姜河委屈巴巴地说:“起码伙食费和房租都不愁啊。”
“那有什么用!”
丹凤眼中的怒火,吓得姜河一下闭了嘴,他是见过池哥发狠的样子的,惹不起。
“可学校停办了,以后怎么办?吃什么、喝什么?”
池弥垂眸,“你之前跟的那个冯老板,还要人打拳么。”
“要啊……”姜河大脑停摆三秒,才反应过来,“你要回去打拳?!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哪有空打拳?”
池弥随手将兜里的揉成球的纸扔在桌上。
姜河展开一看,退学证明。
“池哥!你疯了吗?好不容易挺到现在了,为什么突然——”话没说完,姜河顿住了。
为什么?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池哥这是为什么。
前日,出国打比赛的陈锋回国,带来的还有戎家大小姐在国外与跨国公司大少爷订婚的消息。
刚开始池弥不信。
然后整整一夜,英文从没超过65分的池弥翻墙到外网,查了一夜。
网上关于戎大小姐的消息并不多,但那位明少爷倒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世家弟子、双学位,花美男长相不说还说的一口流利英文。
唯一一段两人公开同台的视频里,戎容一袭水色礼服,肤白赛雪,站在高出她一头的明伦身边笑靥如花。
明公子鸟语说了些什么,姜河和池弥都听不懂。但下面评论区里有中文,他们还是认得的——
“金童玉女,只等戎小姐成年订婚了吧!”不止一条,乱七八糟的英文里,夹杂着的中文都在说这个。
再后来……就这样了。
姜河心疼地捏着那纸退学证明,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一天天看在眼里,他们底子差,没正经念几天书,所以每个深夜他睡醒,都能看到池弥伏案奋笔。
池哥一直说没想考大学。事实上姜河知道他是想搏一搏的,阶级之间的鸿沟三两步跨不过,高考是寒门翻身的唯一指望,这道理姜河懂,池弥也懂。
可现在,池哥居然主动去办理了退学,还要把他辛苦支撑的学校关门,回去打|黑拳。
得有多愤怒和绝望啊?姜河说:“知道了……我去联系冯老板。”
“嗯。”池弥应了一声,上楼去了。
两个男生合住的房间,凌乱是正常的,唯独有一隅一尘不染,红色拳套被挂在墙上,一副油画的池弥侧影被木头相框裱得妥帖,放在显眼的地方。
刚开始姜河嘴欠,说了句“这么放着跟遗像似的”,结果被池弥暴揍了一顿。
池弥快步走向画像,一把抓起相框,扬手要扔,却又顿住了。
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为了给戎容当模特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几个小时的自己,还历历在目,却恍若经年。
最终,他将相框面朝下扣在台板上,取下挂着的拳套,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