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上午有一堂专业选修课。选课的人不算少,四十来个。
研究生上课多凭自觉,老师鲜少点名。据叶玫所知,秦墨也选了这门课,但从开学到现在，她一次都没见到过他在课堂上露过面。
逃课率百分百也算是他们专业头一份。
来到教室,叶玫习惯性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子,刚坐下拿出书本,便听旁边有人问：“同学，这个座位有人吗？”
叶玫正要回答“没有”,忽然反应过来，猛得抬头。
那吊儿郎当站在旁边，面带微笑的高大男人，不是秦墨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叶玫惊讶问。
秦墨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道：“上课啊。”
嚯,学期快过一半才想起上课，你不如上天！
叶玫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完全没有拿出书本的打算,不禁问：“你书呢？”
“没有。”
可以说是非常理直气壮了。
秦墨觑了眼她，指了指她面前的教材，道：“待会儿跟你一起看。”
叶玫很想对他翻个白眼。
两人正说着，后排一个男生戳了戳秦墨,笑嘻嘻问：“咦？秦少爷,你怎么来上课了？”
秦墨恬不知耻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上课？我不是一直都上课么？”
后排男生：“……”
叶玫：“……”
秦墨笑了笑,又斜眼看向身旁女孩,上下打量她一眼，似是随口问：“你怎么不穿新衣服？”
叶玫淡声道：“上课不方便。”
秦墨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还想说点什么，老师已经从前门进来，叶玫堵住他：“别说话了，上课。”
秦墨：“……”
他悻悻闭嘴。
秦少爷当然不是专门来上课的。
上午出门，他原本是像往常一样去实验室，可路过教学楼这边，忽然想起今天似乎有一门选修课，也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脚下打了个转，便摸到了久违的教室。
许久没上课，他发觉课堂确实跟他记忆中一样无聊，而且这门课对他现在的项目，毫无用处。
他瞥了眼身旁全神贯注的女孩儿，想不通她为何听得如此认真。
这大概就是学霸的自我修养吧！
他撇撇嘴，觉得有叶玫这个学霸当楷模，还是有点亚历山大的，也不好意思堂而皇之的浪费时间。于是从包里拿出实验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叶玫余光乜到他的动作，有些无语地扯下来嘴角。
既然不听课，跑来课堂干什么？
不过倒也不算浪费时间。
她认真听完两节课，秦墨也认真整理了两节课的实验笔记
等老师说下课，教室里恢复喧闹嘈杂时，叶玫一边收拾书本，一边忍不住嘀咕：“真不知你跑来上课干什么的？”
秦墨哐当一下将笔记本丢进背包，笑道：“来考察学霸是怎么上课的不行？”
叶玫一脸木然地冷笑两声。
秦墨背上书包站起来，抬手看了下腕表，问道：“去吃饭？”
“嗯。”
“我也去，一起？”
“我去食堂。”
“我也去食堂，话说好久没去食堂吃过了。”
叶玫干笑道：“不会上回去食堂还是大一刚入校吧？”
“哇哦！”秦墨故意夸张道，“这都知道？不愧是学霸。”
叶玫忍不住瞪他一眼：“赶紧出去，别挡道。”
秦墨翘着嘴角走出位子，又微微弯身做了个有请的绅士姿势。
叶玫好笑地摇摇头。
两人并肩而行，没入走廊中下课的人群，朝楼梯口走去。走了几步，秦墨忽然指着前方两个打扮入时的女生道：“你看人家上课穿高跟鞋和裙子怎么就没不方便？”
叶玫抬头朝他指的女孩看了眼，淡声道：“人家是人家，我是我。”
秦墨转过身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看看你，明明近视也不算严重，非得整天戴个眼镜。不是卫衣就是帽衫，个子不高还天天穿平底鞋。我跟你说，你这样是找不到男朋友的。”
叶玫停下脚步，抬头冷然地看向他。
秦墨恍若未觉她的眼神中的凉意，继续笑着作死道：“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这样子谁会对你上心？明明长得挺好的，脑子也聪明，怎么一点也不懂发挥自己的优势。别告诉我，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从来没谈过恋爱吧？”
“所以呢？”叶玫冷不丁反问。
秦墨正苦口婆心敦敦教诲得来劲儿，不料他忽然来这么一句。顿时噎了下，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对方又道：“恋爱史丰富女朋友多是很值得炫耀的事吗？或者说玩弄感情是值得炫耀的事吗？”
“被人喜欢很得意？一段又一段肤浅的恋情很得意？”
“那么请问，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吗？”
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反问，让秦墨猝不及防般懵在原地，毫无招架之力，一时觉得莫名其妙，一时又仿佛被戳中痛处，字字诛心。
他从小顺风顺水，众星捧月。旁人都说他这样的人，理所应当游戏人间，他便也觉得理所应当，何况被人喜欢和追捧对他来说是那么简单。
他和大部分有着劣根性的男人没什么区别，自然也为信手拈来的爱情和漂亮女孩儿而洋洋得意。
每次看到女孩儿如同猎物一样送上门，确实能满足他那肤浅的虚荣心。
他当然知道太容易得到和放弃的东西，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喜欢。
但真正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他从来没去想过。
仿佛罩在自己身上那道华而不实的外壳，忽然被人毫不留情戳穿，他找不到理由辩解反驳，却又不想承认自己的肤浅，便只能恼羞成怒。
原本噙着笑意的脸，蓦地沉下来，他对上叶玫那双冷冷的黑眸，哂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解我吗？我看在老王面子上，才让你加入团队。不就是成绩好点么？就觉得自己多牛逼，谁都看不上是吗？以为我们没你这个学霸不行？”
叶玫望着他讥诮般扯了下唇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脸木然地头也不回离去。
但这云淡风轻的反应，分明是带着不加掩饰的鄙薄，更令秦墨勃然大怒，他顺手拿起包，狠狠砸在旁边的墙上。
这举动引来路过学生的目光，纷纷朝他看过来。
“看什么看！”秦少爷恼羞成怒大吼一声。
又觉得实在是有失颜面，黑着脸飞速离开。
*
叶玫走得很快，一直到人少的校道，才放慢脚步。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忽然生气，其实那样的话，换做任何人说，她都不会当做一回事，偏偏从秦墨口中说出来，听在耳中，便十足不是滋味。
她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是因为找不到吗？
哪怕她从来不刻意打扮自己，但在男多女少的工科院系，她这样的女生，怎么可能没有人追求，其中当然也不乏优秀的男生。
她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那是因为……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不像他那么滥。
她以为自己早就接受喜欢的人是个花花公子这个事实，但直到刚刚口不择言地说出那些话。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在意。
不，其实以前是真不在意，因为以前对他的喜欢，更多得是自己的想象。而现在相处后，那些想象的喜欢变得具体，而具体的喜欢，又让她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想迈出那一步。
所以开始在意。
她心中怅然。
但她明白，这一步，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迈出去。
她从小就考第一，向来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
自然也包括爱情。
*
上午不愉快的龃龉，并没有影响叶玫下午奔赴实验室的脚步。
能及时调整控制情绪，大概也算她一个优点。
相对于她的云淡风轻，秦墨就没那么淡定了。
见她进来，他默默瞥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假装对着电脑工作。
因为太愤怒，他中午连饭都没吃几口，直接就来了实验室。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子无处发泄的怒气，慢慢散去，他忍不住开始认真反思叶玫的那些话。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习惯被人喜欢，享受勾勾手指就有漂亮女孩子贴上来的成就感，却从来没真正想过，这些成就感，是如此肤浅。
他也确实未曾真正爱过谁，看似多情，实在薄情。甚至在一次又一次走马观花的恋爱后，他已经不知不觉丧失了去感知喜欢这件事的能力。
为什么会对她的话生气？
无非是因为她戳中他空虚浅薄的内心。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于是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并且觉得自己实在有失风度。
人家说的是私生活，他却胡搅蛮缠到工作上。
好在叶玫准时来了实验室，这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学霸就是学霸，绝对的公私分明。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午后温柔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落一室，让只有键盘敲击声的屋内，显得有几分奇妙的静谧。
秦墨到底有点静不下心，瞥了眼身旁全神贯注的女孩，转头拍拍林凯风的肩膀，道：“喝咖啡吗？我叫外送。”
林凯风伸伸胳膊，道：“还真有点困，给我叫一杯美式吧！”
“嗯。”秦墨点点头，又回过神，佯装随意地去问叶玫，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拿着杯子和速溶咖啡，转身出门。
“……”
他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嘴巴微微张开着，一个字都还未来得及落下。
“喂！”林凯风忽然用力拍了他一把。
因为猝不及防，秦墨差点被吓一跳：“干吗？”
林凯风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口，又狐疑地看向他：“你跟叶玫闹矛盾了？”
秦墨愣了下，爆出一句：“我靠，这也看得出来？”
“真的？”林凯风道，“你又抽什么风欺负人家啦？”
秦墨：“……”
好吧，确实是他说话有失分寸，但他也只是开个玩笑，绝无恶意，哪知她反应那么大。
当然，他也承认，自己后来的反唇相讥，确实有失风度。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在地支支吾吾开口：“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一个女孩子，平时不爱打扮，被男生开玩笑说难怪找不到男朋友，你会生气吗？”
林凯风大惊：“你这样说叶玫？”
你他妈是老子肚子里蛔虫么？
秦墨木着脸道：“……我就是假如一下。”
然而林凯风一点没理会他的假如，张牙舞爪，义愤填膺道：“什么叫找不到男朋友？人家小叶学霸年年年级第一，长得也好看，是咱们学院妥妥的女神，喜欢她的男生可不少，只是很多不敢追。”
“是吗？”这倒是让秦墨有点意外了。
“当然。”林凯风道，“咱们班二号草……赵瀚就追过她。”
秦墨睁大眼睛：“赵瀚？他不是有女朋友么？后来还脚踏两只船的。那种王八蛋也配追叶玫？”
他说的可谓是咬牙切齿，仿佛这位赵同学若是在他面前，他就地就能将人大卸八块。
林凯风无语地抽了抽嘴角道：“你就别说人家王八蛋了，比起你的丰功伟绩，赵瀚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再说了，当初他追叶玫的时候，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少男。追了半个学期，叶玫没答应，才换目标。”
秦墨一听，更是愤怒：“追人就追半个学期，不是王八蛋还是什么？我待会儿非得好好骂他一顿。”
此时正在大洋彼岸的赵瀚同学，在实验室狠狠打了个喷嚏。
林凯风皮笑肉不笑看向他，道：“老秦，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叶玫的事，怎么感觉你特心虚。真就只说找不到男朋友这种话？”
秦墨心虚地清了下喉咙，道：“是还说了点其他不合时宜的话。”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话说回来，她也确实是有点傲。”
林凯风确实完全不以为然：“怎么会？叶玫顶多是有点清高，哪里就谈得上傲了？那是你的错觉。”
错觉吗？
秦墨确定不是。
至少在他面前，她的傲慢时不时就会不着痕迹地展露出来。
他见过很多傲慢的女孩，故作姿态的傲慢，他从不放在心上。而她的傲慢是不易察觉的，隐藏得很好。可是一旦展现在你面前，就不得不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有问题？
就如上午在教学楼她说的那番话，换作任何人，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不屑一顾，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他就不由自主开始心虚反思，然后觉得自己真的如她所说，是个肤浅的王八蛋。
想到这里，秦少爷忽然又有点生气了。
因为小叶学霸分明就只对他这样，妥妥的区别对待。
于是原本生出的求和心思，又因为这点不忿而暂时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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