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将就手里的茶递给江晚晴道:“哎,我说,你一身反骨,怎么有这么个老实巴交的朋友?怕不是成日叫你欺负吧?”
江晚晴接过茶放在一旁,转身去扶周萍:“沈侍郎这句话可问住下官了,柳大人一身正气,不也防不住跟沈大人相交?”说着,问周萍道:“皋言,何事来寻我?”
沈奚拿扇子敲敲案几,问陆应淮:“哎,他这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毛病,可是你惯的?”
陆应淮也没理他。
周萍抬眼看了堂上二位的脸色,都没当真要责罚他的意思,便道:“昨日有个阿婆来衙门找你,我与义褚兄一问,是元喆的姥姥,因元喆的家书上提起过你,她找不到元喆,才找到这里来。”
江晚晴眸色一黯。
周萍又道:“我托杨府尹打听过了,现不知元喆是怎样了,所以才来问问你。”一顿,压低声音道,“加之十分担心你,这才进来瞧瞧你。”
江晚晴听了这话,回身看向陆应淮,陆应淮向她点了点头。
江晚晴道:“我已没事了,这就随你一起回去。”言罢,一揖拜别了陆应淮与沈奚。
等江晚晴的身影消失在都察院外,陆应淮略一思索,想到当日指使下毒的人还未找到,正要去吩咐钱三儿暗自派两人跟着,不防被沈奚的扇子一拦:“不用不用,这贼没抓到,担心也不止你一人,江姑娘此去,自有二呆子跟着。”
陆应淮一愣,大约想到他说的是谁,问:“你怎么知道?”
沈奚一笑:“从前翰林一起进学,文远侯总说你是最聪慧的一个。”然后啧啧叹了一声:“可惜你这脑子,平日都用到公务上去了,揣摩人还是揣摩的太少了。”
陆应淮挑眉。
沈奚道:“你知道这天下呆子都有什么共同点吗?”比出一个手指:“其一,守株待兔。”
江晚晴与周萍走过轩辕台,下了云集桥,桥后绕出来一人。
又是个穿便服瞧不出身份的。
看了周萍一眼,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周萍便跟他跪下了。
裴明珏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身曳撒便装陪江晚晴出趟宫已十分妥当,没留神竟一下叫一个生面孔识出了身份。
沈奚比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掩耳盗铃。”
裴明珏定了定神,决心不去管生面孔,又咳了一声道:“江姑娘,这么巧?”
周萍瞧裴明珏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一问,裴明珏自称是金吾卫校尉,名唤南皑,今日休沐,想与江姑娘一同出宫转转。
周萍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颇是窘迫:“这就好,南校尉您是不知道,我这甫一进宫,就养成了逢人便跪的习惯。”
裴明珏一时不习惯有人如此随意跟自己搭话,在心里拿捏了一下校尉的身份,这才道:“哦,周兄弟,这是为何?”
江晚晴看周萍一眼,提点道:“谨言慎行,言多必失。”
周萍没能领会她的深意,回道:“早前我遇上户部的沈侍郎,他穿了一身便服,与我说他是都察院打杂的,害我违反了纲纪,险些犯了个不敬之罪,还好左都御史大人慧眼如炬,明辨是非,并未曾跟我计较。”
说着,又打量了裴明珏一眼,续道:“方才我甫一见南校尉,看您气度威仪,丰神俊朗,像是个皇亲国戚似的,以为你们宫里的人都有这穿便服诓人的恶习,原来竟是校尉大人,当真失礼失礼。”
裴明珏道:“周兄弟,客气客气。”
江晚晴又看周萍一眼,说:“旁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一堑短一智。”
周萍又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责备道:“你还说我,我倒是要说说你。你平日与人结交,应当慎重些,像是南校尉这样的就很好,可换了沈侍郎这样的,那便万万结交不起。更莫说当日的十三殿下,他一来,我们衙门上上下下头都磕破了,也仅仅只能觐见殿下的靴面儿。杨大人隔日膝头疼得走不了路,还说等你回来要提点你,可不能再将十三殿下往府衙里招了,咱们府衙小,供不起这位金身菩萨,你可记住了么?”
江晚晴最后看周萍一眼,觉得他已无可救药。
倒是裴明珏被这番话说得好不尴尬,只好郑重其事地代答:“嗯,已记住了。”
三人并行着出了宫,张罗了马车往京师衙门而去。
刘义褚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了,见回来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位不认识的还有些眼熟,便捧着茶上前招呼:“这位是?”
周萍道:“这位是南皑南兄弟,金吾卫的校尉,为人十分和善。”
刘义褚点了一下头,一边将裴明珏往府里引了,一边问江晚晴:“你在宫里,可有打听到元喆的消息?”
江晚晴步子一顿,黯然道:“下了诏狱,没能撑过去。”
身旁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刘义褚问:“怎么死的?”
江晚晴微一犹疑,道:“自尽。”又添了一句:“咬舌自尽。”
廊檐在偏堂外打下一片暗影,刘义褚站在檐下,往堂内望了望,江晚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头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背脊,满脸皱纹大约已过花甲之年,看他几人走近,立时从座椅上起身,且喜且畏地看着他们。
周萍道:“这……这怎么开得了口?”
江晚晴咬了咬唇,斩钉截铁地说:“暂且不提。”迈步跨进了偏堂内。
周萍一愣,一时没叫住她,只好转头问裴明珏:“南校尉,您是宫里头的,您听说过这事吗?元喆他,怎么自尽了呢?”
裴明珏愣怔地看着江晚晴的背影。
许元喆他知道,当日江晚晴拼命从人潮里救出来的探花郎。
是啊,好不容易救出来,怎么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