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燕不能不纳闷,她不明白小林sir为什么一看到这个服务员就变了脸色,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转头对看度允。度允也察觉到有异样,他是背对着门口坐着,没有看到来的服务员,正想转头去看,小林sir急忙对服务员说道:“那个,不用了,你去吧,一会儿再说。”
服务员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小林sir清清嗓子,对李喜燕说道:“那个……小李同志,你帮忙去瓶酒呗。”
“行,”李喜燕心里奇怪,但脸上没有表露,她爽快的答应。走到外面,正好看到刚才的服务员正收拾另一张桌子。她过去要了瓶酒,前台的服务员十分热情,眉眼都带着笑,她若无其事的问道:“那边那个服务员……是什么人啊,我看着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前台服务员顺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她啊……”她还没有说完,有另一个服务员面带不悦的走了过来,手肘一碰前台服务员,皱眉说道:“哎,怎么回事呀?不是说不让她来了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前台服务员翻了个白眼,嘴一撇说道:“人家有后台你不知道?我可提醒你啊,你别跟她过不去,到时候是你吃亏。”
“屁的后台,不就是她死了的丈夫吗?还追了个烈士,她自己也成了什么烈士遗孀,你说她都遗孀了,还出来干什么活,跟我们抢什么啊。”
“你这话说的,她再是什么孀也得吃饭啊,再说了,我听说她早把她丈夫的那点抚恤金给花光了,得得,你也别在这儿发牢骚了,小心一会儿老板看到又说你。”
“哼,她就会卖惨卖乖,仗着模样儿好,一哭男人就没辙了,真是贱。”
李喜燕眉头轻皱,慢慢往房间里走,又转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身材高挑,曲线很好,过肩长发又黑又直,用一根辫绳轻轻拢住,有几缕从腮边垂下来,一副柔弱如柳的样子。不得不说,她的确挺好看,还有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李喜燕转回目光,迅速在脑海中总结了几个词,烈士,遗孀,抚恤金,卖惨卖乖。这个女人……和小林sir有什么关系?李喜燕按下心里疑惑,拿着酒回到桌前,三个男人正聊得起劲儿,但李喜燕也敏锐的感觉到,小林sir似乎不如之前活跃安心了,现在的主角成了东方亮。看到她拿酒回来,小林sir接过来给大家满上,先和度允碰了碰杯,说道:“来,度哥,我先干了。”
度允一昂头,干了。不知不觉,这瓶酒又下去了一半儿,小林sir的脸色有些发红了,大概是借着酒劲儿,他给度允满上酒之后,忽然伸手又握住了度允的手腕。度允的脸色倒是越喝越白,眼神清明,看上去并没有喝多,他垂眼看了看小林sir的手,“怎么?”
小林sir抿了抿嘴唇,眼睛有些泛红,看着度允说道:“度哥,当年……你是被冤枉的对吗?我一直把你当榜样,你一定是被冤枉的,对吗?”
度允没动,脸色都没有变,“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小林sir抽了一下鼻子,“我特别想暗中查一下当年的事儿,可我去了档案室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当年的案子被锁得死死的,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当年被开除……”“小林,”度允不动声色的打断他,“别再说了。过去的事儿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再说现在我挺好的,蒋五爷待我不错,我要什么有什么。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小林sir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怎么样?”
李喜燕也收紧呼吸,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两个人的谈话中可以预见,一定不是小事。度允轻笑一声,伸手拂开小林的手指,“再选择一次,我可能就直接去蒋五爷身边了,穿这一身皮有什么好,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为人民服务……人民知道我是谁吗?别说别人,就和你一起的那些小年轻儿,谁还知道我度允?”
“那是因为……”小林sir的眼睛更红,嘴唇微抖的说道:“那是因为……”“不管因为什么,”度允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再说什么再查什么也无济于事,回不去了。那就不如让它过去,我还是度允,为蒋五爷做事,我心甘情愿,最起码他不会负我。”
小林sir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无法说出口。屋子里沉寂了几秒钟,气氛有些压抑,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你倒是过去了,死了的人难道就白死了吗?”
小林sir猛然抬头看向门口,度允的身子微微一僵,也转过头去看。李喜燕看到那个服务员走了进来,她一边走一边摘下身上的半截花边围裙,用力扔到度允面前,怒声说道:“姓度的!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小林sir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看着她,又看看度允,结结巴巴的说道:“度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她在这里。”
服务员哧笑了一声,“对啊,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都没有想到吧,我,一个烈士的遗孀,居然会在这里当服务员,给别人端盘子点菜,赔着笑脸!以前我这双手……那是拿画笔的!现在你们看看,糙成什么样了?”
她说着,伸出双手往前一递,“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害死了我的丈夫,让我失去了依靠!你却在这里花天酒地,还让我伺候你们,你们……好狠的心啊!”
小林sir的脸更红,急忙绕到她的近前,把扔到度允身上的围裙拿过来,低声说道:“江嫂,你先别激动,度哥今天是刚来这里,他也没有花天酒地,是我想给他接风,我们真不知道你在这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伺候,真的。”
服务员别过脸,狠狠打落小林sir手上的围裙,“谁要你假惺惺!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李喜燕看着这突出的变故,看着这个气愤难平的女人,她脸上的愤怒是真是,要掉出来的眼泪也是真的,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但这时错愕又混乱,根本想不出。她看了看度允,度允除了在最初有一丝错愕,后来又极快的恢复了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他微微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点淡淡的暗影,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里。李喜燕心里“咯噔”一下,她认识度允这么久,各种面孔她都见过,但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东方亮给李喜燕递了个眼色,然后悄悄走了出去。小林sir脸上的神色复杂,有些无奈,惭愧,懊恼,还有一些欲言又止,他微微握拳又松开,“江嫂,你消消气,所里并没有忘记江大哥……”“没有忘记?”
服务员冷笑了一声,“是吗?那你告诉我,现在谁还记得他?你们发工资的时候有他的份儿吗?无非就是过年的时候发的那点米面罢了,那些东西就是走走过场,每个烈士都一样,都是一份儿,不是吗?”
小林sir脸上的尴尬突显,低声说道:“不是走走过场,都是所里真心实意的,每年都是我们领导亲自精心挑选订的,有的时候超了预算还要自掏腰包的……江哥和其它人一样也都是烈士,大家的待遇当然都是一样的。”
服务员笑容更冷,抬手一指度允,声音尖厉道:“当然不一样,他们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的丈夫,是被这个杀人凶手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