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燕看着穆青,她的身材削瘦,气色也不太好,现在听到执法人员问起死去丈夫的事,眼睛也红红的。李喜燕对穆青的印象不错,也知道她遭遇了不幸,但从来没有私下里打听过,何必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呢?可现在执法人员问起来,似乎另有什么隐情。执法人员问道:“你慢慢说,不急。你能说说,他身上都有什么吗?”
穆青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她僵着身子,眼睛看着面前的地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天……是我的生日,他换了件新买的衬衣,是我给他做的,浅蓝色的,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他喜欢的那支钢笔,我给他用网兜装上了饭盒,他胃不好,吃不惯厂里大食堂的饭,每天我都给他带饭。”
屋子里很静,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连呼吸声都收紧了,只有屋顶的吊扇,偶尔发出一声轻响。穆青的声音轻柔,说起这些往事有一种淡淡的温柔,可是现在听起来,却让人觉得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的包里还有一本书,一个笔记本,有从家里带上的十块钱,他说回来的时候买些好吃的,给我过生日。”
穆青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她双手紧紧交握,低着头看着手指,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手背上。李喜燕心里酸涩,有些不忍,她走过去把手帕递给她,穆青接过手帕,用力在手里绞握,缓缓说道:“除了这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哦?是什么?”
执法人员问道。“是一块老式的怀表,是古铜色的,其实也不值什么钱,只不过是我公公留给他的,他就一直很珍视,好好的保存。后来小叔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那东西值钱,就来要过几次,他……平时隔三岔五来要钱,我丈夫都多少给一些,毕竟是自家兄弟,但这东西,我丈夫没有给他。小叔子不高兴,说我丈夫想独吞,他气坏了,说并不是,就是想留个念想,那是公公最后的东西。”
“既然这样,为什么那天他会带在身上?”
执法人员问道。穆青回答道:“因为小叔子总来要,来一次闹一次,他觉得伤了弟兄和气不太好,也不是公公所愿,就想着去交给婆婆保管。可是……”穆青的声音哽咽住,她抽泣着说道:“那天晚上我左等右等他都没有回来,天色实在太晚了,我就去门外等着,后来……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说是被车撞到了,但车跑了。”
穆青说到这里,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还挂着泪花,“执法人员同志,请问是有线索了吗?找到逃跑的人了吗?”
执法人员安慰她说道:“穆青同志,你先别激动。”
“执法人员同志,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当时也问过工作人员,他们说一切有待调查,但一直也没有个明确的答复。”
“什么疑问,你说。”
执法人员说道。穆青咬了咬嘴唇,抹干泪说道:“当时我丈夫的东西我仔细看过人,饭盒、书和笔记本都在,但是他身上的钱和怀表不见了,要说钱是花了,但是他身边并没有多出什么东西,也有可能是……钱太轻,当时丢了也是有可能,但是那块怀表也不见了。”
李喜燕在一旁听着,也微微皱眉,她也觉得,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劲,这个时代的汽车并不多,出车祸的机率很低,好吧,就算是他倒霉,的确是出了车祸,怎么别的东西不丢,偏偏是钱和怀表丢了?被碾碎了?那种老式的怀表就算是被碾过,变成片状,也不会变成粉吧,被撞飞了?那也未免太巧了。执法人员听到穆青的问题,打开一个牛皮纸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来,轻轻放到桌子上,对穆青说道:“你看看,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李喜燕扫了一眼那个东西,眸子立即一缩,转头看向穆青。穆青缓缓的站起来,眼睛盯住,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钱万春冲李喜燕递了个眼色,李喜燕轻轻走到穆青身边,穆青像是猛然回过了神,快步走到桌边,手指颤抖着把那样东西拿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全身都跟着一凉,血液都像瞬间凝固住。她忍不住微微一晃,李喜燕急忙伸手扶住她,想安慰几句,又咽了回去,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这块怀表被擦得很干净,在穆青苍白的手心里闪着光,看起来有些冷意。穆青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记得这里有一块黑色的擦痕,但是现在不见了。”
她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东西是她丈夫的没有错,但是,东西还是那件东西,但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这根本不是丢在了车祸现场,现在才被找到,而是早就被人拿走了,而且还打磨修饰过。执法人员点点头,“这是我们追回来的赃物。”
“赃物?”
穆青缓缓抬头,眼睛里的光芒沉凉又痛苦,她不太愿意在丈夫珍视的东西上,加上任何不好的词语。“是的,”执法人员回答道:“我们抓住了两个小偷,根据其中一个的供述,找到了这件东西,他们的把它卖到了古玩市场。”
李喜燕心里诧异又觉得苍天有眼,这样的波折,东西竟然也能找回来,可见冥冥之中,也是不想让穆青太苦,总算是有这件东西可以得到一点安慰。可她这点感觉还不没有消失,又听执法人员说道:“所以,我们把东西带来让你辩认一下。”
穆青点点头,抽泣了一声,说道:“没错,是我丈夫的那件东西。这么说,是在他出事之前,被小偷给偷走了?”
不料,执法人员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
穆青愣了愣,一时没有说出话来。李喜燕微微皱眉,问道:“执法人员同志,那这是……”执法人员抿了一下嘴唇,似乎下面的话有些不太好说,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年纪略大一些的那个说道:“是这样的,根据他们的供述,你丈夫的车祸,其实并不是意外。”
穆青的眼睛霍然一睁,握着怀表的手一下子收紧,指关节泛白,她摒住呼吸,等执法人员接下来的话。执法人员沉吟道:“穆青同志,还请你节哀。”
事实上,执法人员说的事情的确很残忍,李喜燕真担心穆青一时会受不了。那两个小偷整天不干事儿,就是溜门儿撬锁,那天他们一个朋友说,穆青的丈夫手里有一个古董,特别值钱,如果把东西弄过来,就可以逍遥好一阵子,吃喝不愁。三个人就商量着去穆青家里偷,但是去过一次怎么也没有找到,他们有些郁闷,正在这时,机会来了,穆青的丈夫为了避免兄弟之间再为这个怀表争吵,就说把东西拿到他母亲那里去,半路上就是个机会。正好他们手里有一辆偷来的报废车,就想制造个小车祸,趁着混乱把东西抢了,但没有想到……最后失手酿成了惨祸。穆青在执法人员的讲述中泣不成声,谁会想得到,一直被丈夫珍视的东西,最后竟然成了索命之物,而他那天想送走这东西的念头,惹来了杀身之祸。李喜燕听得仔细,总感觉有些不对,看执法人员说的时候,也略微有些闪烁,似乎还有什么没有说明白。她问道:“执法人员同志,那这两个小偷的朋友是谁?就是提供消息的那个人吗?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是个关键,执法人员都追到了这块怀表,不可能没有问出那个人是谁。穆青也止住悲声,问道:“是什么人?抓倒了?”
可以说,这个人就是直接导致她丈夫死亡的凶手。执法人员声音艰涩的说道:“是……丁泽。”
穆青一下子愣住,瞪大了眼睛,刚止住的泪又瞬间汹涌而下,她的嘴唇颤抖,却半天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来。李喜燕直觉感到,这个丁泽,一定是她所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