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心一句话,把在场的几人都听蒙了。
损害名誉?
这倒又是哪门子的说法?
之前说要告白梓的那名家长,穿一身白色蕾丝连衣长裙,挎着灰棕色的包,直立着站在那儿,端庄优雅。
“你的意思是说他打人,是诬陷?”
她以为舒心是在说,这损坏了白梓的名誉。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谁先动手,谁受了伤,证据确凿。”
她语气缓慢,但字字逼人,似有嗤笑。
冷然看了她一眼,便是把目光收了回来,似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关于打人的事,我会道歉,也会承担所有的医药费,若是您想告我也奉陪,但是——”
舒心说到这,顿了一下,伸手到而后,把口罩摘了下来。
“他的话,损害了我的名誉。”
口罩摘下,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轮廓柔和,五官精致,哪怕素面朝天,却依旧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场。
旁边两个男生最早认出来。
两人惊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她的脸,一时直起身子来,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不到一个小时前,他们还拿着她的写真照片在开玩笑。
说了一些话,确实不太好。
但是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不过就是常有的调侃而已,反正那些明星,不就是让人拿来娱乐消费的嘛。
所以他说上一两句并不算什么事。
如果这也算罪的话——
那岂不是全天下都是罪人。
“他自己亲口说的,我全都录下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传播污损之言,严重损害了我的声誉。”
“我有告的权利吧?”
舒心手上拿着手机,开的正是录音界面,抬眼淡淡看了几人一眼。
两名男生撞到她的目光,马上慌张的收了回去。
他们还只是高中生,虽然平时爱打爱闹,可是说到什么要被告,什么上法庭的事,自然就害怕了。
他们还只是学生,这样的事是耗不起的。
那名家长看着她,显然有怒意,喉咙上下滚动,想找话反驳,可是又无话可寻。
这事明明是他们占理,怎么现在被她说的,好像全是他们错了一样呢.
这件事最终还是私下和解了。
没有闹到法庭上去。
本来就不是多严重的事情,说告上法庭,也不过是在唬对方罢了。
舒心让白梓为打人的事给他们道了歉,并且承担下所有的医疗费用。
当然,于此同时,也要那两个人给她道歉。
出来的时候,舒心走在前面,白梓伸手要扶她,被她白了一眼。
“你下次再惹事,我就不管你了。”
真是能闹腾的。
她被说反正已经习惯了,网络上还有那么多张嘴巴呢,要是一个个都管过去,岂不是要不是气死和累死。
所以舒心早就学会了看开一点。
“他们说你,就该打死。”
白梓嘴上是说了“对不起”,可心里压根不这么想,他眯了眯眼,话语狠厉。
没有半点觉得自己错了。
这会子是在想,自己刚刚打的力道还不够。
应该再打重一点。
舒心无奈的叹了口气,晓得和他多说也没用,停下脚步,挣脱掉他的手。
“我去开车过来,你在这等我。”
舒心说着,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了。
白梓想跟上去和她一起,可是舒心现在的态度好像真的不太好。
于是他就站在外面的路边等她。
猛然间,身后有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自己既然得了病,这么严重,那为什么还要出来祸害别人?”
女孩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明显的愤怒,咬着牙,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
白梓皱眉,没听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便转过了身去看。
在他转身过来的一瞬间,女孩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没办法再往前走出一步,再向前靠近的话,她全身的血液都会冰冷凝固住。
今天她是听说了白梓打人的消息,当时自己的情况就有些不太好。
后来在教室外面,亲眼看见他把拳头往人的身上挥。
那一下一下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真的觉得,不能再让事情这样继续下去了。
这世上有一个她,出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倒了大霉,为什么还要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呢。
白梓回头,看见人还愣了一下,眯眼想看仔细一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见过她,想不起来是不是认识她。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恐惧中走出来,我看过心理医生也吃过药——”
“可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凡是出现一点儿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会崩溃疯掉。”
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里,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划开皮肤,感受着鲜血慢慢流出来——
无论怎么求救,怎么哭泣,他都视而不见。
然后一点点走向死亡,那是怎样令人绝望的感觉。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从进高中起她就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每天心里眼里想的,全都是与他有关。
每天有空就坐在篮球场,只为了偶尔能看到他打篮球;在食堂遇见,都躲在别人身后,看得小心压抑又贪婪;就连帮老师改试卷时看到他写的字,都会心跳止不住的跳动。
可直到当她快死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可笑。
幸好那时候她只是得了中度的抑郁症和焦虑症,害怕黑暗,害怕死亡,甚至害怕去喜欢上一个人。
最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这样的梦魇中走了出来。
可偶尔想起那张脸,还是会连心脏的温度都陡然下降。
她说到这儿,白梓眸光一紧,微微眯眼,仔细去看她的脖子。
她脖子上还有一道小小的伤痕。
当时刹那惊醒!
他不记得这张脸,可是他记得这道伤痕。
白梓脸上的表情渐渐凝住,他眸光微怔,看着面前的邓曼,喉头发梗,压根连话都说不出来。
“凭什么就是我凭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些”
邓曼呢喃着,只觉得手脚冰凉的越发厉害,隐约间双脚发颤,都快站不稳了。
但她强迫自己支撑下去。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放过其他人?”
“你一定要拉的所有人和你一起进地狱,你才满意是吗?”
“你就不能离开,走得远远的吗?”
邓曼接近哀求的语气,哪怕是这样说着话,眼睛也不敢看白梓,她只是忽然想哭。
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就落了下来。
白梓的心里猛然抽动了一下。
那是他做过的唯一一桩错事,他一直很后悔。
退学,离开人群,一个人生活。
都是他在那之后,为他的错误而付出的代价。
甚至是,病情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白梓小小的上前一步,可是脚才踏出去,那边邓曼就连连后退,脚步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你不要过来——”
邓曼惊恐的看着他,一边紧张的吞咽着口水,一边紧紧盯着他。
她只是想让他离开。
只是不想让他再伤害其他人。
仅此而已.
舒心开车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白梓和一个女生站在一处。
他紧紧盯着那女生,目光紧缩,微张着唇,似乎是有话要说。
那紧迫而又急切的模样,看得舒心一时捏紧了方向盘。
她慢慢的开了过去,在他旁边停下。
“白梓。”
舒心冷淡着一张脸,偏头往这边唤。
只是白梓似乎没有听见。
舒心无奈,只好又放大了声音,朝着人说:“白梓,你再不上车我就走了。”
邓曼转身,慌张的收了目光回来,便是再也没有停留,着急的往回跑。
而白梓的手指开始微微的颤抖,从手指开始的,是全身意识的渐渐消散,气血翻滚沸腾,不停地叫嚣。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回过头。
打开了车门。
舒心回头,看了眼他这副失了神的模样,犹豫了下,问:“刚才那是你同学?”
白梓脑袋里在嗡嗡的响,扰的他压根什么都听不清,至于舒心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低下了头。
他一手紧紧的握着,手指已经抠进了肉里,不知道在忍着什么。
他不说话,舒心自然也就没继续问下去了。
一边开着一边想着他刚才的反应,觉得有点奇怪。
她只不过是去取了个车的工夫,再回来,人怎么就变得精神恍惚了,一句话都没再说。
只不过想想这学校里都是同他一般年纪的小姑娘,若是有发生什么,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应当没什么。
舒心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回了家之后,直接便进了卧室。
她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的好起来,刚刚又走路又开车,脚腕处隐隐作痛,得好好的上点药缓缓才行。
舒心在沙发上坐下,拿了药过来,拧开瓶口,刚要往下倒,忽然抬眼,往外头看。
她刚才走进来,一瘸一拐的,走得十分的不顺畅,这么明显的模样,他难道就没看见吗?
都是因为他惹了事,才让她不得不忍着伤赶过去怎么现在人反倒是没了半点声响?
舒心想着便有些不大开心,但还是自己倒了药出来,轻轻按在了脚腕处.
“你既然有病,那为什么还要出来祸害别人?”
白梓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几乎没有停歇。
他想起那个夜晚。
鲜血,哭泣,绝望。
那天晚上她也一直在哭,就像今天一样。
可是那些声音停在他的耳朵里,没有阻止他,反倒让他身体里的鲜血涌动的更加兴奋。
就像妈妈拿手术刀刺进爸爸的身体一样。
他把刀架在那个女生的脖子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在想,如果一刀下去的话,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害了另外一个人。
害得人家的生活变得不成样子,害她也差点和他一样,陷入无尽的深渊。
他又想起她刚才控诉他说的那些话。
她求他放火她,求他不要再拉其他人下水了。
他知道他自己是个有病的人。
他不配像平常人一样,过着普通而安稳的日子。
或许他压根就不配活着。
如果他死了,就不会给那么多的人带来苦痛,就不会让那么多的人因为他而伤心难过。
他想到了爸爸,想到了白楠过,想到了舒心,还有那个女生。
被他拖累的,和被他伤害的。
白梓这么想着,身体里泛起一股凉意,从内而外一点点的将人浸透,每一个毛孔都在无限的扩大,又紧缩。
那一刻他真就想,真就想马上死了。
只有死亡才能解决这一切。
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口袋里,准确无误的握住了那把手术刀。
冰凉的刀身上,沾了一点他身体的温热。
可是手指按下去,却依旧是冰凉入骨。
舒心在房间里喊白梓,让他倒杯水过来,可是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她就只好自己走出来了。
客厅里却并没有看见人影。
舒心正觉得奇怪,想着刚才她半点儿声响都没有听见,叫人也一直叫不应,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了杯子倒水。
水杯往嘴里送的同时,目光在客厅的四处打量,真是半点儿痕迹都没有看见。
舒心想着他今天从回来开始就心神不宁的,这会子又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是不要管他了。
于是她转身往卧室走,走了两步,无奈的咬唇,打开了客房的门。
探头往里寻人。
也不在客房。
那这能去哪儿呢?
舒心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厕所的门是虚掩着的,依稀能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影子。
厕所?
第一次发现白梓发病,就是在厕所里。
白楠过说,因为那个地方让他感到安全。
那是当初在房间里,鲜血唯一没有蔓延到的地方。
所以他发病时候,喜欢待在那里。
思及他今日的异样,舒心握着杯子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她轻轻的推开门——
白梓缩在角落里。
他摊开左手,露出手腕,那是左手臂上唯一完好的地方。
可是手术刀已经划了下去。
舒心手一松,玻璃杯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成了碎片。
碎片和水溅了一地。
她一步跨过去,在他身边蹲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白梓,你停下。”舒心的力气没有他大,握着他的手,根本压不住他拿着刀往下的力气。
她也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只是她能感觉到,这一次发病,和之前都不一样。
他之前割的是自己的手臂,是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这一次下刀的却是手腕。
浑身上下死寂的气息。
像是存心要寻死。
白梓听不见她的话,他只能看见,刀尖已经刺在了皮肤上,刺进去,有一滴鲜血溢了出来。
只要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把血管都划破
就可以了。
白梓轻松的就挣脱开舒心握着他手腕的手,捏着手术刀,指尖越发的泛白,眼睛就死死盯着手腕的地方。
一动不动。
“白梓,你醒醒,醒醒。”
舒心只是依旧尝试去握他的手,看着那刀越陷越深,她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你把刀给我好不好,你给我好不好?”她的声音在颤抖,可是却半点不减其中的柔意,一点点的往他的手指探去。
她一手慢慢的抱住他,力道很轻很软,感觉到他紧绷的身子和完全让她无法反抗的力气。
她感觉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窟之中。
可是这次实在太奇怪了。
他的意识完全的不清醒,一心只想着死。
舒心红着眼眶,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气,眼看着刀一点点划下去她却半点儿阻止不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眸子陡然赤红,一刀下去,力气也忽然变大——
眨眼的时间里,舒心根本来不及反应,握住了他的左手往旁边一撇,那一刀就直接划在了舒心的手上。
很重的力气,划在她的手臂上,瞬间进入血肉,见了鲜血。
刺骨的疼痛从手上传来。
舒心闷哼一声,当时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白梓手上动作一顿。
他垂眼,看见舒心手上的伤,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眶泛出,而他手上握着的刀,还在滴着血。
是舒心的血。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伤了舒心?
他怎么能够伤了舒心?
白梓手一松,手术刀就掉在了地上,刀刃的鲜血溅开,落下一地板。
似乎在这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舒心,对不起,对不起,我”
白梓手足无措,他托起她的手,心疼又紧张,声音嘶哑发抖,看着她脸颊上挂着的泪,心疼的全揪到了一起去。
他只是不停地念叨说“对不起”。
“我给你包扎,我马上给你包扎没事的,没事的”
白梓说着反应过来,站起身,一把抱起舒心,就往卧室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