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茹在吵杂声中醒来,睁开眼,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紧张、混乱,甚至想到是不是又死了一次,现在正在去地府的路上。
吵杂不分明的声音,随着她大脑清醒,逐渐听清对话。
“金主说了,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你敢作弊?”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做过。”
“老东西,老子可跟你说,这次金主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要亲自来见死尸的,你别给老子整些没用的幺蛾子。”
“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多赚些银子。”
“老不死的,金主都给一千两了,还不够你花的?”
……
哐里咚呛,宋简茹能听出外面内讧打架了,原来她值一千两,自嘲一笑,不知为何,在临死之时,她脑海里居然出现了赵熙。
他长得那么漂亮,要是跟他生个孩子一定很萌很可爱吧,可惜不论前生还是今世,她都没有机会找个男人好好谈场恋家,更不要说成家生孩子了。
难道命运如此?
嚯一下,什么被拉开,光线猛的泄进来,宋简茹下意识伸手遮脸。
“老大,现在就杀?”
“不是。”
“那什么时候?”
适应光线,宋简茹放下挡眼的手,望向面前站立的几人,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还是瘦的壮的,他们都一副坏人的嘴脸,目光凶狠的望向她。
她目光移向他们的手。
有砍刀、弯刀、还有剌刀。宰杀工具非常齐全。
“谁出钱让你们杀我?”临死之前,她想做个明白鬼。
“哈哈……”手拿斧头的粗壮男人,仰头大笑,“别家出钱买命,金主还真是不会出面,可是小娘子不一样,出钱的金主马上就到。”
“谁?”宋简茹瞳孔一束,在大宋朝,除了成国公府想抢她的铺子以外,她不记得自己有仇人,难道成国公府的人会亲自来看着这些刽子手杀了她?
她不过是一介商人,有这个必要?
夜色重重,暗影绰绰。
小武,方沐霖认识,他小舅舅的贴身护卫,身手非常了得,没想到小舅舅竟然把身手这么好的人配给那个丫头做小厮。
“你让我堂堂一个正五品指挥使救一个赎身的丫头?”他感觉好笑。
小武急得满头大汗,“世子爷,你真的一定要救,不救你会后悔的。”公子临走之前,告戒他,嫡小姐的身世不能随意透露,那怕是嫡小姐的亲生父母及哥哥,公子说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方沐霖嘴角讥诮,不为所动。
席慕白一直盯着欲言又止却始终不放弃救人的小武,他跟三年前的谢衡一样,对于宋简茹的身世,还差最后一个验明正身。
就是那隐秘角落的一颗痣。
他突然起身,“子沐,救人。”
方沐霖瞳孔倏然一束。
席慕白道,“就算不是你小舅舅的人,她也是个平民百姓,救她一命,是你的职责。”
方沐霖眼眸倏然松开,这句在理,“好。”立即起身,换上官服,带上佩刀,马上去救人。
某巷子口,黑色马车里,赵熙修长的手节骨不停的敲击着腿面,耳听外面暗卫动静,不时有人过来回禀最新的消息,他的马车跟着消息已经移了六七个巷子口。
“确定了吗?”
赵左点头,“是,爷。”
静静的夜色中,好像有脚步声传过来,赵左伸手一挥,暗卫、护卫瞬间隐藏,黑色马车也快速归于黑暗中,根本让人看不出痕迹。
葛丽娘一身黑行衣,头兜黑色风帽,带着小丫头,悄悄行走在夜色中,丫头警觉,低语道,“夫人,前面好像有动静?”
葛丽娘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夏夜微风轻轻吹过,风中有细细沙沙的声音。
她手一竖,“改道。”
“是,夫人。”
脚步声好像消失了,赵左探头出来,刚刚出现的黑影此刻消失不见,他脑门一皱,突然转到主人马车边,“爷,怕是不好。”
“带路。”
“是,爷。”赵左手一挥。
黑影重重。
如鬼魅魍魉。
宋简茹目光落在刀刃雪亮的锋口上,刀起血溅,应该不会很痛苦吧,她想,究竟是那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要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油灯在风中摇晃。
宋简茹刚想开口问金主还来不来,赶紧让她早死早超生。
几个劫匪身后的门吱哑一声,开了,又迅速合上,望风老头领着金主进来了,劫匪们纷纷转身,让出一条道,领头老大讨好上前,“夫人,你来啦!”
宋简茹看向来人,一身黑衣黑帽,只露两只乌漆漆的眼珠子,她讥笑一声,“都有种杀人了,还不敢露脸?怎么,怕我不死,报复你?”
葛丽娘根本无谓她的激将法,“看不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看着你怎么求我,怎么样死在我眼前,知道吗?奚怀秀。”
“奚怀秀?”宋简茹仰头一笑,“呵呵……我可不是,姑奶奶我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我叫宋简茹,大宋的宋,简单的简,茹饮自暖的茹。”
“哈哈……”这下轮到黑衣黑帽的葛丽娘大笑,“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以,还行不更姓坐不改名,你都不知道叫过多少个名字了,真是笑话。”
宋简茹被倔在墙角,她微抬下额,朝她看过去,“成公国府的人让你来杀了我?”
“哟,还真是有脑子。”葛丽娘并不否认,“可是你知道吗?是我让成公国府的人知道你非常有钱,所以……你懂吗?”
“借刀杀人!”宋简茹冷笑,“我当然懂。”她说,“不知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处心积虑杀我?”
葛丽娘悠悠的说道,“当然是你不听话,没杀了赵熙。”
“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杀赵熙。”宋简茹冷凝。
“你不杀他,只好我来杀你了。”葛丽娘突然一挥手,“给我杀了她!”
“是,夫人。”
刽子手马上上前,抡起斧头就砍下来。
“啊……”宋简茹就地滚爬,躲开斧头。
“给我上。”
“是,老大。”
几个刽子手齐齐上阵。
突然,门砰一下开了。
风猛得吹进来。
油灯唰一下灭了。
宋简茹脸吓得毫无血色,避着在黑夜中闪光的锋刃。
“谁……”刽子手一声还没吼完。
噗嗤……刀剑砍进肉体的声音,紧接着哐当声、喊叫声……“啊……”
“老子……”
……刀剑声、吵杂声。
如电影特效一般直往宋简茹的耳朵里钻,“啊……”她捂着耳朵,浑身直发抖。
“茹儿……”
突然,她的头被人按进宽阔而温柔的怀里,耳边传来温柔的呢喃声。
就算隔了三年,就算曾经千山万水,宋简茹还是立即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公子?”她又惊又喜,双手猛的抱住了他的劲腰。
“茹儿!”赵熙双手不停的揉着小丫头的发顶,“别怕,别怕……公子来了!”
“公子!”宋简茹头埋到怀里,泪如雨下。
嗤一声。
油灯亮了。
脏乱的黑屋,呈现在众人眼前。
地上躺着两三个劫匪,有死有伤。
赵左刀抵着受伤的匪人,疾言而问,“说,谁让他们杀她的?”
“夫人……夫人……”劫匪张眼找人,屋内,哪还有那个黑衣黑帽的夫人。
“哪个夫人?”
“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她给我们一千两,让我们杀了她。”受伤的劫匪如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
可惜什么内容也没有。
赵左看向主人。
赵熙下颌从小丫头头顶抬起,转头看向劫匪,“都……”话还没有说完。
方沐霖带着兵马司的人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小怜、小武,还有席慕白。
小怜与小武齐齐涌向宋简茹,脚步却生生停住了,他们的主人此刻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可怜巴巴的窝在乐安郡王的怀里。
两人相视一眼,神色纷呈。
公子防乐安郡王跟防贼一样,没想到嫡小姐还是窝到了他的怀中。
赵熙拥着宋简茹缓缓站起来,“怎么样,有受伤吗?”
没受伤不可能。
再怎么躲避,那些锋锐的冷兵器还是划伤了她的手臂、后背,衣裳被划得横一条竖一条,此刻,宋简茹又感慨,到底是那一辈子做了好事,斧砍刀杀,竟没要了她的小命。
对上赵熙关切温柔的目光,她摇摇头,“还好。”
听到她没受伤,赵熙再次紧紧拥抱着她,“那就好,那就好……”
方沐霖眨眨眼,这两人怎么又缠到一块了?
席慕白摇摇头,三年来,赵熙不婚不近女色,就在他坚信他是断袖时,他居然又和宋二娘走到了一起,难道他心中一直有小丫头?
既然兵马司的人来了,公子想救的人也救到了,赵左不打算多管闲事,“方世子,劫匪两死两逃,一受伤,需要我去兵马司做口供吗?”
“赵侍卫客气。”方沐霖一挥手,手下人马上行动起来,抓人的抓人,清理的清理,做文笔供录一一问起来。
赵熙低头,声音温柔,“咱们回去。”
咱……们……回去?宋简茹无边无际的绝望刚被赵熙拉回来,现下,又被他的话惊得瞪大眼,他怎么跟公子好像只离开三天的感觉。
可是他们分明分开三年多了。
三年多啊,一千多个日夜,怎么仿佛一切都在昨天。怎么回事,难道是时空错乱了吗?
缓缓的、悄悄的挪离他的怀抱,退了一步,两步……“公……公子,对不起,简茹失态了。”她满脸通红,如血泼。
小怜与小武趁势连忙站到宋简茹身边,一守一卫。
看赵熙如坏人。
赵熙手指微弓,揉了揉眉心,公子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赵左替主人不值,冷眼看向宋简茹,“宋姑娘,刚才爷救你时,你可不是这样!”
宋简茹朝赵熙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你如何报恩呢?”赵右抱剑,上前,站到公子身侧,冷漠的脸比赵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侍卫的话,逼得宋简茹喘不过气,她看向赵熙,曾经的那些冷漠和距离感,此刻像是一层隔膜,挡住他刚刚释放的温柔与关切,如冰渣一般无孔不入地往她骨缝里钻。
那种森然孤寂的气质,令她不安,让她想急切的抓住些什么。
“我……我请公子吃饭。”
“谁要吃……”赵左冷眼还没来得及甩过来,赵熙伸手制止,朝她淡然一笑,“你家?”
男人长身玉立,淡然的等她回话,昏黄油灯折射出些许光线,映在他俊郎清逸的脸上,弧线干线,唇角微弯。
宋简茹暗暗深呼吸,“是,公子。”救命之恩,到她家吃一顿饭不过分。
赵熙伸手。
她愣了一下。
“呆站着做什么。”语气几不可见的带着宠味。
“……”她不明所以看向他。
“送你回家。”
宋简茹双手摆动,“不……”余字余音,在他上扬的眼尾里到了肚子里。
“嗯?”他催促。
这个嗯字的尾调微微上扬,扬得宋简茹心突然不规则的跳起来。
心一横。
细白小手送到了他的掌心。
以前也不是没挽过手,怕什么?又不会怀孕。
噢么,她在想什么。
一个踉跄,她被赵熙拉到身侧,他侧脸低垂,朝她轻轻一笑,“夜宵准备做什么?”
什么节奏?怎么扯到夜宵上了?
“公子救你,晚饭还没有吃。”他说,眉眼俱带着笑意。
赵熙挽着曾经的丫头风淡风轻的从方沐霖与席慕白面前走后,好像今天晚上不是来打劫匪的,而是他们花前月下的一场约会。
二人相视一眼。怎么有种狼与小羊的既视感。
晚风不解风情,青春却如明月恋清风。
小小的胡同巷子,又长又深。
引路的灯笼光线浅浅淡淡,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公子,你想吃什么夜宵?”晚风中飘来少女浅浅的问话声。
公子负手前行,脚步轻盈,嘴角微扬,“芝麻炸酱冷面配仙草奶茶。”
宋简茹站住了,怔怔的望着公子颀长背影,这两样,是她在陈桥时卖的第一款夜宵,都已经过去六年了,公子竟还记得。
公子顿住脚步,转头望她。
明月清风中,他的半边脸落在皎洁的月光之中,恍若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