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勋倚坐在墙根,两眼望天,天边晚霞满天,鸟雀归巢,树影漆漆,再过一个时辰,宋二娘就会成为刘二胖的九姨娘,她这一生恐怕就如墙角的麻雀,永远被圈在这里了。
“梁叔……”小乞丐催促声传过来。
他双手捋脸,不管能不能成,他都要尽力,以还她知遇之恩。
“梁……”
“别叫了,咱们从河道边溜过去。”
“是,梁叔。”小乞丐隐隐有些兴奋,猫着腰绕到巷子另一侧河道边,朝关宋二娘的小院溜过去。
在留陈快一年了,因为做吃食,宋梓安也算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之人,在席慕白的帮衬下,他打听到宋简茹被刘二宝关在什么巷子,连忙带着恩人去救宋简茹。
宋家三姐妹亦跟在他们后面,都心急如焚,巴不得马上救出宋二娘,巷子很长很深,到底那家才是,越急越找不到关宋二娘的小院子,又急又慌,一路上眼泪都没有停过。
乐安郡王别院,赵熙与聂流云一道吃晚餐,不急不缓,吃完漱口净手,整个流程优雅贵气到极至。
“下盘棋?”聂流云抬眼,问。
赵熙起身,“出去走走。”
聂流云抬眸,浓眉飞扬:“就走走?”
赵熙斜睨,“从去年到现在,一个多月前又亲自跟上来,我要再不动,他岂不是更嚣张,你认为我会让自己处于被动?”
蓦然间,聂流云眉头紧锁,声音很轻,“其实你可以再等等。”好像自言自语。
赵熙轻嗤一声,双手负背,转身就走!身姿挺拔,气势非凡。
聂流云眯眼半会,突然咧嘴就笑,“走走走……”精致文雅的折扇扇个不停。
赵左听说主人要出去,连忙安排马车,不一会儿他们就坐上了马车,天色在马蹄声中慢慢黑下来,街道两边酒楼、艺馆灯火慢慢亮起来。
“在那里?”自从上了马车,赵熙一直闭目养神。
陡然问话,赵左一脸懵,难道不应当问‘去那里’吗?怎么会问‘在哪里’?
聂流云扫了眼赵左,一脸风轻云淡!
赵左感觉到来自家主人的死亡凝视,奈何他就是没猜到主人想问什么,他求救般看向聂先生。
聂流云惬意的摇着扇子,根本不给赵左提示。
赵左急死了,“爷……爷……”他汗如雨下。
聂流云摇头失笑,扭头朝窗外看过去,“王传家、叶楼家、宋记……”
赵熙嘴角冷勾。
宋记?好像在那里听说过,赵左后知后觉,一个激棱,半跪:“属下知道了!”
长得白白胖胖,眯眼一笑犹如和事佬,刘二宝的长相跟他在留陈的所作所为真是一点也挂不勾,但只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为人恶混行事狠辣是个已经混出道的地痞,在留陈地界上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带着一群手下,嚣张跋扈来到小别院,熊大为他打典,刚刚还冷清的小院瞬间热闹,酒桌、洞房人来人往,真跟普通百姓家结婚办喜事一般。
“来来来,老大,小弟敬你一杯,祝你良宵千金,早生贵子!”
“祝老大良宵千金,早生贵子!”手下小喽喽齐齐呼道。
“哈哈……”刘二宝仰头大笑,内心却被手下恭维的极为不衬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势有势,十全九美,他还有一样不如意,那就是取了九房妻妾,外加青楼数不清的女人,就是没人能给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娘稀匹,居然生了一打女儿,那叫一个晦气。
狠狠的喝了杯酒,朝洞房看过去,娘佬子的,今天一定要生个白胖儿子,杯子狠狠的放到桌上,“今夜,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要打扰老子!”说罢,目露狠光嘴角生恶。
“是是是……”熊大和一群小喽喽连忙谄媚的送他进洞房。
宋简茹一张脸被婆子和丫头整得跟猴屁股似的,又穿上了一身大红大绿绸缎,真是艳俗无比,她却麻木不仁。
婆子和丫头听到前头正闹酒,两人又查一遍新娘妆容没什么要弄的,“不要乱动,我们去吃个晚饭马上就过来。”婆子说得凶巴巴的,意欲警告她别想逃。
宋简茹坐在油灯边上,两三天没吃,腰背弯曲,双眼木木,那里像逃走的样子,两人放心的关上门出去吃晚饭。
空气掀动,灯火被吹,火苗一闪一簇,哔爆一声,宋简茹盯着火苗看了很久,看向跳跃的火苗,轻轻伸出手,拿起蜡烛,朝床边帏幔靠过去。
只要点着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了,她想,这样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葬生火海得到解脱。
就在火苗就要舔上帏幔时,小乞丐挑开门栓溜进来,“茹姐姐……”看她要点火,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抢下蜡烛。
“小钱儿?”他流浪没名没姓,四肢瘦长,灵活多动,大伙就这样叫他了。
“茹姐姐,快快,快跟我走!”小钱儿拉她,“梁叔已经找好船,赶紧跟我走!”
逃走?宋简茹有想过,可是没有身份路引,不管她逃到那里,只能流浪,不能置家产,她逃走又有什么用呢?
见她犹豫不决,小钱儿急死了,“茹姐姐,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宋简茹目光仍旧呆滞。
小钱儿急得就去拉她胳膊,“茹姐姐,就算流浪,也比跟刘二宝强吧!”
她怎么会跟刘二宝,她想一死百了,再次看向烛火,再次伸手,吓得小钱儿直哆索:“好姐姐,你要是死了,我们这些跟着你混的人怎么办?”小钱儿哽住。
宋简茹愣住了。
前厅,闹酒闹得很疯,刘二宝几次想进洞房,都被手下人敬酒拦住了,平时位卑有序,谁也不敢对老大怎么样,可是喜酒桌上可以无大无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闹一回,非把老大灌醉不可。
“老大,喝喝……喝了就能生儿子……”
“我要白白胖胖的大儿子……”
“对对,宋二娘会赚钱,儿子肯定也会生,一生就生一大把……”
“哈哈……”
笑声闹腾猥琐,飘出了院子,赵左头皮发麻,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候迎主人下车。
赵熙眼皮抬起,朝简陋的小院看了看,聂流云一直笑眯眯的不动声色注意向他,见他未动,莞尔一笑,朝赵左看过去。
赵左领会,马上道,“属下这就去把逃跑丫头带到爷面前。”
他还没转身,赵熙起身。
“爷……”居然亲自动手。
巷子口,宋梓安急切的问带路人,“你确定在这条巷子里吗?”
“肯定的,你们往里走,马上就要到了。”带路人怕被刘二宝的人撞见,把他们领到差不多位置就溜走了。
宋梓安侧身,“公子——”
席慕白点点头,“走吧。”
“多谢公子救……”
“等救了再谢也不迟。”席慕白用扇子制止了他的感谢。
“是,公子。”宋梓安声音嘶哑哽咽,连忙带头急步走向巷子深处。
—*—*—
“茹姐姐……茹姐姐……”小钱儿急死了,“你不要怕,刘二宝就在留陈地段上是恶霸,离开这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宋简茹垂眉低眼,她不是怕什么人,而是对这种望不到头的日子感到厌烦,“我不想……”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传来轰闹声。
“来啊,咱们来闹洞房,闹得越热乎,老大就越生儿子……”
“熊爷说的对,咱们闹起来……”
……
眼看这些人渣要到了,婆子丫头也在外面推门,宋简茹饿得泛力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慌忙之下把小钱儿藏到床底。
门轰一下开了,刘二宝被手下族拥着进了房间,房间不大,他胖,浑身都是肉,走一步就晃一步,跟小地震似的。
直到此刻,宋简茹才意识到死不了更逃不了,难道她要折在这个胖子身上,求生欲突然袭来,她想就算死,也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死,不能被这个死胖子给得逞了。
昏黄灯光下,刘二宝一脸横肉被挤成了褶子,“娘子,娘子……”一边醉熏熏上前,一边叫的恶心之极,“我来了……别怕,爷会让你快活似神仙……”
要不是肚子里实在没东西,宋简茹肯定吐了,猛然她拿起两支喜烛夺路而逃,火焰如蛇,势不可挡,围在门口准备闹洞房的小喽喽们下意识都躲开了,竟让她逃离了。
宋简茹激动的要死,可是跑的太快,手中的烛火跟着熄了。
愣过之后,熊大才反应过来,大吼急叫,“赶紧给我抓住,赶紧给我抓住……”
要命了,几天没吃,两腿跟灌了铅似的,宋简茹越急越跑不动,不停转头看向身后,转眼间,她就要被这些人逮住了,怎么办,怎么办……
院子不大,前厅跟后院没多少路,宋简茹暗暗使力咬紧牙用尽全力朝穿堂门方向跑,后面追的人眼看伸手就要拽住她。
看门人被赵左一脚踢倒,带刀侍卫井然有序为乐安郡王开路,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
赵熙双手负背,走在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的小院子里,身姿挺拔,宽大的绯色滚边长袍,笼在他身上,气势非凡,一头墨锦似的黑发束在头顶,插一只紫玉簪,天庭轩昂,一双剑眉斜飞,宛若天际翱翔的鹰,自由而尊贵。
进厅堂,无一人,两张桌上,杯盘七横八倒,一片狼籍,赵熙瞄一眼,径直穿过厅堂,顺着游廊拐到后院。
还没走两步,听到‘哎呀’一声,昏黄灯光下,领路侍卫刀鞘撞上一个穿红着绿的妇人,他目光淡淡扫过去。
随着那女人抬眼望向他们,赫然就是小厨娘——宋简茹。
乐安郡王赵熙?宋简茹顾不得思考,低头弯腰,赤溜越过侍卫刀鞘躲到侍卫身侧,看向追来的熊大等人,他们被赵熙侍卫挡在刀鞘之前,不敢动惮。
“乐……乐安郡王……”
留陈是北方进京的必经之道,也是京都贵胄避暑胜地,要想在留陈生存下来,熊大等人当然做过功课。
“见到郡王还不下跪,找死!”赵左上前一步,甩开鞭子就抽人。
熊大等人一边用手护脸一边连忙跪下,“草民有眼不识郡王,请郡王责罚。”
赵熙冷勾嘴角,“全部拿下。”
看似风轻云淡,刘二宝的酒已经被惊醒,感觉对方来者不善,难为他胖如笨熊的身体,此刻身轻如燕,没几步跑到赵熙跟前,陪笑伏小,“郡王,不知小的们犯了什么事,要拿下他们?”
“问得好。”聂流云上场,折扇啪一下打开扇风,风流倜傥,好不潇洒。
刘二宝眉现急色,面上强忍,“小的听不懂,还请公子赐教。”
聂流云冷笑一声,“赵黑,把小常儿的卖身契拿出来。”
又是小常儿?宋简茹蓦惊,难道……难道她曾是乐安郡王的丫头?月牙眼惊恐的看向赵左,他嘴角微勾,眼神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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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宋简茹说不出她是怎样的心境,或者就像她曾经想的那样,从童养媳的坑掉到丫头坑,难道她穿越大宋的宿命活该如此?
这边,赵左让侍卫绑人,外边,几个女孩呼叫声嘶心传进来,“二姐……二姐……你在那里?”
“茹娘,茹娘……”
“简茹……”
……
宋简茹陷入绝望,猛然听到宋家姐弟的叫声,泪如雨水,“英娘,梓安……”她把四人的名字挨个叫了一声,朝声音来处张望。
蓦然间,一群人亦从走廊转到了后院。
“二姐……”
“玲娘……”
……
瞬间,五个孩子抱成一团,哭成一团。
这个童养媳还真是席慕白曾见过多次的小厨娘,微微惊讶过后失笑,携方沐霖与赵熙行礼,“赵郡王、聂公子——”
“方世子,席公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聂流云有些惊讶。
方沐霖拱手,“慕白喜欢多管闲事,随手救了个男孩,帮他找媳妇,没想到遇到你们。”见赵熙神色不渝,他不想让对方误会什么,直接解释。
“他……”聂流云扇子指向宋梓安。
席慕白点点头。
聂流云失笑,“那你这闲事怕是管不了了。”
席慕白抬眼笑看他,目问什么意思?
“她是驸马府在籍丫头。”
席慕白真没想到温婉爽气的宋简茹竟会是驸马府逃跑丫头,“那怎么会是小男孩的……”童养媳?
聂流云掩饰般笑笑,“丫头已经抓回,咱们一起去酒楼喝一杯。”
一个逃跑丫头让赵熙亲自来抓?方沐霖和席慕白相视一眼,他们根本不相信,肯定有事,那里会和他去喝酒,“下次吧。”二人抬手告辞。
宋梓安一边再见到大媳妇高兴,一边注意恩人,耳听四方,只言片语之间,他听懂了,大媳妇竟是附马府的丫头,那……那他的媳妇呢?
他跑到席慕白跟前,“恩……恩人……”他异想天开,想得到他的帮助。
小男孩欲言又止,席慕白只能无奈笑笑,“在下帮不了你。”说完,微微一笑,与方沐霖离开了。
方沐霖一双瑞眼扫过赵熙手下,瞄过刘二宝等人,最后无意落到今晚主角——宋简茹身上。
从去年到现在,一年多了,她不似刚见到时孱弱脏乱,现下眉目清秀如柳扶枝柔柔弱弱,再次瞄了眼赵熙,难道他男女通吃?内心暗嗤,果然是皇家外甥,会玩,带着几不可见的轻渺之色抬步而走。
宋简茹没想到在此情况下再次见到席慕白,他依然白衣胜雪,温润如玉,让见者自形惭秽,连招呼都不知道怎么打。
一个陌上如玉公子,一个落魄逃跑丫头,连打招呼都是奢侈,目送他背影离开,内心升腾起莫名情绪,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呢?
“赶紧带走。”赵前让侍卫开道,绑走了刘二宝、熊大等人。
熊大急得真呼叫,“老大老大……你到是快想办法啊!”
办法?脸上胖肉都挤成一团,被绑着朝外走,刘二宝怎能不急,大叫,“乐安郡王,我也是有主子的人,你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聂流云听到这句,眉角眼梢高高扬起,“主子?谁啊,本公子可不知道。”
“你……”
刘二宝明面上的主人是户部在留陈的管勾,管勾实际上受命于大国舅,大国舅的名头他可不敢随便提,一口狂怒之气被生生憋了回来,“你……你们……好一个圈套,竟让我钻了!”
“哈哈……”聂流云摇头晃扇,“就你?还不值本公子我下什么套。”眼神轻蔑不屑,摇扇就走。
刘二宝之流搞定,赵前手一挥,又有带刀侍卫上前,他们伸手就抓了宋梓安。
“你们想干什么?”宋简茹大惊失色。
赵左冷勾一声,“竟敢买驸马府的丫头做童养媳,找死!”
“梓安……”
“大哥……”
……
宋家三姐妹被吓得哇哇大哭。
“咣!”一声,赵左抽出刀朝宋家三姐妹面前一晃,“给我住嘴。”
一声喝止,宋家三姐妹被生生吓得嗝住了,瑟瑟发抖朝宋简茹身后躲。
怎么成这样了?宋简茹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宋家姐弟是无辜的,她硬着头皮跪到赵熙脚下,伏身趴地,“所有的过错、罪责都是我犯的,与宋家无关,请郡王放过宋梓安。”
赵熙长身玉立,眼眸低垂,望向地上跪伏之人,眸色淡然。
赵左上前一步,喝声,“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给人求情。”
“我愿以死请罪。”
赵熙眸光倏然一紧,伸脚就上前。
宋家三姐妹失声惊呼,
“二姐……”
“简茹……”
……
一脚能踢死人么?不知为何,宋简茹特别期待这一脚,她想,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大宋了,她真是过够这种日子了。
她想自由,那怕是死!
她仰头,双眼盯向赵熙,目露渴求,来吧,踢吧,她绝不会退缩。
赵熙双眸深如潭水。
廊外,四月小雨绵绵,一滴滴雨从廊檐汇聚滴落到地面,宋简茹觉得天色差不多了,提裙到厨房。
厨房内,丫头婆子见到她纷纷过来行礼,“茹姑娘——”
“早上,我让你们准备的食材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
宋简茹点点头,“那就开始吧!”说完,挽袖开始做饭。
最近雨多,天气潮、人易乏,适合吃大鱼大肉补气血,今天中午,宋简茹做了砂锅焗牛腩腐竹、蚂蚁上树,干煸薄肉、时令蔬菜是清炒红苋菜,还有一道海货爆炒蚬子,最后一个山药枹杞煲排骨汤。
五菜一汤上桌时,热气腾腾,赵熙接过小厮递来的布巾擦手,目光没落在菜上,扫向毕恭毕敬、低头而立的宋简茹。
赵左见宋简茹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恨不得一脚踢过去,一边朝主人笑,一边悄悄移到她身边赶紧捣了她一下。
宋简茹转眼看他。
他嘴呶呶,赶紧上去伺候啊,姑奶奶,都好几天了,怎么还这副啥也不会的死样子。
宋简茹看向赵熙。
他已经净好手,坐在桌前,就等人伺候布菜吃饭。
她暗暗吸口气,上前小小翼翼伺候他吃饭。
聂流云脸上永远三分笑,瞄了眼宋简茹,拿筷吃饭,每样菜都试了一口,最后落在焗牛腩腐竹上,“牛肉很嫩,怎么做的?”他问。
说了你也不会亲自动手做,有何意义,这话宋简茹只敢腹诽,表面上,连忙恭敬回道:“回先生,这道菜用砂锅焗出来的。”
“焗?”
“是,先生。”宋简茹回道:“就是没加一滴水。”
“那不就是炒吗?”
宋简茹嘴角呈职业四十五度,微笑道,“焗的意思是利用蒸汽使食物在密闭的砂锅中变熟。”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聂流云赞口,“挺好吃的,下次再做。”
“是,先生。”
赵熙对爆炒蚬子更感兴趣,北方海货不多,一般厨师不太会弄,做出来不是含沙就是有腥味,宋简茹这道爆炒蚬子味道非常鲜美。
聂流云望眼赵熙,替他问,“这个怎么做的?”
宋简茹道,“这道菜第一个关键点在用盐水逼砚子吐沙,第二是用了我家做的酱油,最后用大火爆炒就好。”
聂流云听出关键字眼,“你家酱油?”
“宋家酱油。”宋简茹见赵熙斜睨过来,连忙弯腰,垂头不再多言。
赵熙收回的眼神中都是冷意。
宋简茹顶着发麻的头皮,跪到地上,“禀郡王,简茹想回家一趟。”
赵左急的暗骂,真是想死不挑日子,你那来什么家,真替她捏把汗。
赵熙放下筷子,冷若冰霜。
聂流云轻轻一笑,“还当自己是童养媳?”
“不是。”
“不是?宋家怎么会是你的家?”
“缘分使然,我也姓宋,我把宋家姐弟当做姐弟了。”
这倒有意思了?聂流云抬眼望向赵熙,嘴里却道,“门外没河,倒是雨没停过,你不会站到外面淋雨达到目的吧!”
跳河事件让聂流云明白眼前小娘可是个狠人。
“我……”宋简茹怎么也没有想到聂流云会这样说,她脸色迅速涨红,又恼又羞。
余光里,赵熙瞧见她窘迫的样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聂流云捕捉到他的神色,哂然一笑,“你真的姓宋,真把他们当姐弟?”
“是。”宋简茹感觉出去看望宋家姐弟有戏,连忙保证。
聂流云朝赵熙挑眉梢,意思是让不让出去全看你了。
赵熙转头瞧向外面,四月小雨淅淅沥沥就没停过,垂眼,立起,转身离开小餐厅。
宋简茹都没明白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脑子急智,“郡王,我给你做了珍珠奶茶。”他好像喜欢吃甜食。
听说吃甜食的人好哄,她试了一下。
赵熙果然停住脚步,“还有什么?”
四五份正是樱桃成熟时,作为皇家子孙,乐安郡王得到这些东西肯定比普通人早,“还有樱桃蛋糕,可以配奶茶。”
“嗯。”
这是同意了?宋简茹高兴极了,“最近雨水多,湿气大,晚上回来给郡王你做五指毛桃去湿汤。”
对方好说话了,宋简茹心情跟着好起来,不要人催就拿出好汤好水伺候,她欢喜的立起身,恭敬的送他回书房。
赵熙目光停在她如月牙般的笑眼上,她欢喜了,他亦不自觉的柔和下来,嘴角微扬,转身,脚步轻拔。
聂流云坐在餐厅边没动,一切都看在眼里,宋简茹小小年纪,哄人倒是一流啊,子玄这是喜欢美食?还是美人?
人也就这样,最多算清秀,他想。
那天晚上,宋简茹求情到底起作用了,宋梓安没被送到县衙,事情过去几天了,宋简茹被困在别院,一直没有见过宋家姐弟,想找人打听,乐安郡王别院的人又岂是她能请动的。
她一直处在焦虑当中,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出别院见他们,找到以前租的房子,房子空了,那里还有人影。
向邻居们打听,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没办法,她又去宋老大和宋老三买的房子那里找,房子也是空的,没人。
他们都去那里呢?走在大街上,宋简茹心道,不知梁叔在那里,要不,先去找陆先生,在留陈,除了梁叔就是陆先生了,她也只能去找他。
快步急走,宋简茹耳边传来人们的议论声,开始不以为意,听着听着,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
“老天开眼,留陈不仅去了刘二宝、熊大这些祸害,连贪官县令也换了,真是大快人心。”
“太大快人心了。”
“可不就是嘛,没有了这些蛀虫,以后来留陈的商人会更多,咱们的日子终于能好过点了。”
……
留陈居然变天了?宋简茹停住脚步,想起那天晚上,她没想到会成为赵熙除恶的引子,据说刘二宝敢在留陈这么横完全因为背后有人撑腰。
赵熙动了刘二宝,等于跟刘二宝背后之人对立,那她这条作为引子的小鱼是不是要遭殃了?此刻,宋简茹不知道附马府粗使丫头的身份到底是福还是祸。
算了,管它是福还是祸,先找到宋家姐弟,没多久,她找到陆先生家,却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英娘、梓安——”
宋家老老小小几十口都聚在陆先生私塾围墙边,坐着,站着,像江湖黑道讨债一般。
短短几日,宋梓安被宋家人围攻的连学堂都没办法上了,又黑又憔悴,颓废的想死,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她,陡然回头。
真的是大媳妇,真的是,他大步跑到她面前,千言万语却都哽在喉咙口。
“二姐……”宋玲娘哭着扑过来,“二姐……”没有了宋简茹,她们的日子都没办法过下去了。
宋简茹搂住了她:“玲娘,别哭,别哭。”
宋家姐弟哭了好久才止住,宋简茹问:“梁叔呢?”
“自从两个铺子被官府收了去,梁叔一直找人打点想到乐安郡王府找你。”
乐安郡王别院岂是他们这些人能打点见到,宋简茹暗暗难过,“他人在那里?”
“可能在县衙附近。”
“那我们去找他。”宋简茹拉起玲娘就走。
宋老大与宋老三跟叫花子一般,看到宋简茹走,他们不喊不叫,连忙跟上去,跟跟屁虫一般,让人厌烦。
宋简茹忍住不耐烦,一方面真去找梁叔,另一方面,也是让这些人离开陆先生的家,几十口人,堆在门口,要不是陆先生度量大早就被轰走了。
老仆看到宋二娘把人带走,大大松口气,连忙到院内回禀主人,“老爷,清静了。”
陆师母摇摇头:“都叫什么事。”
陆鸣堂眉头微促,“宋二娘能出乐安郡王别院了?”
老仆点头,“大概是,要不然这些宋家人怎么肯走。”
“这么说乐安郡王对这个逃奴没怎么惩罚。”他像是自言自语。
陆沈氏笑道,“以我当家主母的经验来看,怕是不仅没惩罚,对她还相当宽宥。”
老两口相视一眼,像是有话要说,老仆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那要把银子还给他们吗?”陆沈氏问。
陆鸣堂眉头仍旧皱着,“宋家人根本保不住这些银子。”
说的也是,即便刘二宝之流已经被乐安郡王收监,愚昧的宋家人仍旧无法守住银子,他们的认知无法支撑十两以上的银子。
“那就等宋二娘找我们再说。”
陆鸣堂点点头,“我相信她肯定有所打算。”
果然在府衙附近找到了梁叔,梁道勋一见到宋二娘激动的差点哭了,“二娘……”辛辛苦苦办起两间食肆瞬间没了,他的心那叫一个痛。
“梁叔……”宋简茹也是感慨万分。
两人泪眼相看,宋简茹先问,“你住那里?”
“找了个便宜客栈暂时住着。”梁道勋抹了把眼泪,朝身后大群宋家人看了眼,暗骂,这些狗东西怎么没被人贩子骗去卖了。
还真是奇怪,宋家两房流浪这么久,竟一个没丢,也没被人贩子贩去卖了,按他们的智商不应当啊!
听说过草原上的鬣狗吗?论外貌丑陋不堪;论单打独斗,猎豹、狮子、老虎分分钟把它们灭了,可是奇怪的是,不论是猎豹、狮子、老虎看到它们几乎都要绕道而走。
为何?
鬣狗不管是猎物还是食物,永远一拥而上,短短数十分钟内,猎物便只剩下骨头,其行动力与团结度令人发指。就算强悍、彪悍如猎豹、狮子、老虎,也不敢轻易靠近猎食它们。
再者,鬣狗是动物界有名的‘机会主义者’。除了自己捕猎之外,还经常抢夺其它肉食动物所捕获的猎物,比如花豹、甚至狮子,它们的咬合力其实很一般,与花豹相比,根本不值不提,但它们就是靠着团结的族力称霸草原。
宋家两房,能在贫困中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必然有它的生存之道,而这个‘道’就是无意识的团结。
宋简茹的头可比梁叔头疼多了,她是驸马府逃奴,现在也已归位,按理来说,她完全可以不管不问宋家之事,可她穿越大宋朝遇到了四个孩子,又把他们带出陈桥,不仅是缘份,更觉得是责任。
再次望了眼身后一群人,如何不让他们成为寄生虫,还真有难度,讲道理、去感化?似乎都没什么可能。
“梁叔——”
“二娘!”听到宋二娘叫他,梁道勋莫名精神,“啥事?”
“官道附近有地要卖吗?”
“有有有!”
宋简茹抿了抿嘴,“你去买。”
“现在?”梁道勋摸不着头脑。
“是。”她问,“你身上还有银两吗?”
梁道勋看了眼身后,小心凑到她身边,“只有十几两了。”他身上一般留三十两左右活钱,一个是用来买食材,二个用来打典,这些钱没有被刘二宝之流抢去。
能在宋家落难后揣着三十两银子不逃跑,还到处打典找宋二娘,梁叔是正人君子。
宋简茹对他已经不仅仅是信任了,甚至隐隐的,她把宋梓安姐弟以隐形的方式托付给他,只是梁道勋现在没有意识到,等他意识到时,那时不管是宋简茹还是宋梓安都已成为人上人了。
与梁道勋耳语一番,又等他进衙门买了官道边的荒地,她才回乐安别院,回到家,她就进厨房,兑现五指毛桃去湿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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