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我……”
“嗯,有来电显示。”
卿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窗外正稀稀拉拉地下着雨,顾渊穿着睡衣在卫生间洗练,脸上满是洁面乳的泡沫,当手机铃声想起来的时候他像踩到了老鼠夹一样“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用湿漉漉的手指将手机捏了起来,看到名字的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复杂,然后把它放在耳边。
“所以……是暂时没事了吗?”
“虽然陈歌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我也不知道,那家伙什么都不肯说,就让我安心回家休息,周一正常上课,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不用道歉,就算重来一百次,我也还会这么做的,我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另一边的耳朵里传来马里奥拱盆子的声音,顾渊把头探出去看了看,继续说,“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家伙真正的目标是我,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手机那头很安静,安静到甚至能听到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顾渊把头撇了撇,把手机夹得更紧,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吧,顾渊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想。
“那个,池妤还是没有任何回复吗?”
“……”顾渊抿了抿唇,“还没有。”
“你也别太担心了,她应该很快就会……”
“没关系啦,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昨天才中暑,今天又受了凉受了惊吓,比起我,你才是那个更需要别人关心的人吧?”
“我还好啦……”
这时,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好像是她爸妈在给她弄什么汤药,让她赶紧去喝。
“我先走啦,下次聊。”
“嗯。”
校运会结束了,卿思最后以倒数第三的名次完成了三千米。虽然为了能顺利跑完比赛她特地在比赛前两个星期就开始了锻炼,但是三千米长跑开始后不久她就觉得体内的力气好像一丝丝被抽散在了空气里,仿佛有一团火焰聚集在胸膛燃烧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趋向爆炸的气球,跨过终点的时候,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传到耳朵里甚至比风声还要微弱。
不过即便如此,每当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依旧会笑出声来,这是她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也许是空调太冷了点,手脚竟然都慢慢变得冰凉起来。
如果没有发生最后那些事就好了。
卿思裹紧被子,默默地在心里念着。
挂掉电话,顾渊用手接水洗去脸上的泡沫,长抒了一口气后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马里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他的双脚不停地转圈,相比之下橘子就冷淡多了,只是似有若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地叫了一声便继续去睡她的觉。于是顾渊也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走到阳台上给马里奥喂食。
做完这一切后,他摸着脖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发呆,手机就在面前的茶几上,他内心里很希望这时候它能自己震动一下,但是迟迟没有动静。
被叫到会议室之后,他还没有见过池妤。
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得到,他已经打了快二十个电话,发了上百条消息,但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也许正因为如此,那印在他记忆里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就像是被泡进水里的苏打粉一样膨胀发酵,不断交替出现在他每一个闭眼的瞬间。
她一定很生气吧。
“你疯了吗?”
手腕上摇晃的银灰色鲨鱼吊坠,微微颤抖的淡粉色双唇,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睁大的眼睛……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不是也想问这句话,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所有那些,我和你说过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池妤她……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视野里掠过一道亮白色的光。
“轰隆——”
打雷了。
窗户外面的雨像撒开巨大而密集的网向整座城市笼罩下来,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下在了顾渊的心里,然后从胸膛上漫上来再从眼眶里溢出,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虽然嘴上永远都说着“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但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种叫做固执的嘴硬呢?
顾渊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零零落落的雨声突然想起来那一次与陆思瑶分道扬镳时也是下雨天,那天以后,陆思瑶仿佛直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下课后也不会再有谁等谁,也不用再每天给她带早餐,球场旁边也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甚至两个人在路上遇见时都会掉头走。
这座沿江的城市老是喜欢哭哭啼啼的,顾渊平躺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耳机里传来的乐音如同天籁。
讽刺的是,过去的三年里他一直在避免想起所有与那天有关的画面,而现在却不得不主动去回忆当时的场景。
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分散在角落里的碎片就会飞快地主动拼合起来,成为一段连续的音声图像,也许这就是图像式记忆能力的好处吧,但也像是一种诅咒,你永远无法像别人那样去忘记那些痛苦的难过的东西,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只要稍有触媒,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的反应。
他睁开眼,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翻到最下方,注视着那个被标记为“z”的号码。
就这么保持静止保持了大约一分钟,他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几乎就是在拨通的一瞬间就传来了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是被拉黑了吧?顾渊心想,但还没等他思考出下一步的动作,马上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干嘛?”——来自“z”
“有些事想问你。”——来自“zz”
陆思瑶用左手的手指拽着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默默地望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她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偏大一号的白衬衫,最上边的两颗扣子错位扣着,两条像是玉雕一样的腿靠着斜斜地倚在床边,右脚足尖上还挂着一条灰色的窄口裙。
和顾渊那儿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灯火通明,所有灯的开关都被打开了。
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还没等肖邦降e大调夜曲的前奏响起,陆思瑶就再次挂断了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什么事?”——来自“z”
顾渊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还划过两道白色的电光,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忽然想起来陆思瑶以前是很怕打雷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该怎么开口呢?直接问她还记不记得杨浩吗?以这家伙的性子估计会立刻回复不认识不知道别再问了的拒绝三连吧,但是不这么问的话,难道和她聊家常吗?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听说你被处分了?”——来自“z”
“嗯……暂时还没有,你怎么知道的?”——来自“zz”
“道听途说。”——来自“z”
道听途说?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半天工夫,连东阳都知道了吗……顾渊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来自“z”
“一点进步都没有。”——来自“z”
“懒得管你。”——来自“z”
“蠢到家了。”——来自“z”
一连串的震动。
她好像情绪很激烈啊……
“重新打过来吧。”——来自“z”
顾渊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这次钢琴声持续了大约十五秒,结果并没有接通,而是再度被挂断了。
“算了,你先说什么事”——来自“z”
“其实就是想打听一个人。”——来自“zz”
打听一个人?
换上睡衣的陆思瑶皱了皱眉,头发湿哒哒地垂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般的双眸清澈明亮。
“男生女生。”——来自“z”
“男生。”——来自“zz”
“明天见。”——来自“z”
“啊?”——来自“zz”
“我也有事想要问你,江边公园,还是那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就在那里吧。”
按下发送键之后,陆思瑶把手机丢到了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摸了摸耳朵里暖黄色的耳塞,看了一眼窗外的电闪雷鸣,安静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