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找到了!”
池妤在翻找的第五个箱子里终于找到了那幅画,画质被两片薄薄的玻璃夹着,密封在一个浅绿色的相框里,和其他的画一起整整齐齐地摞在里面,遮阳伞、摇椅、木桌、白色的猫咪,是的,就是这张画。
池妤用手指轻轻地抚着封着画的玻璃,满脑子都是过去的画面。
她想起画这张画的那段时间。
距离周末还有一天,周五,照例在五点半的时候准时醒来。
池妤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穿上明显有些不合脚的偏大的拖鞋,走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回想着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做的梦。梦到自己变成街边的玫瑰花,街上人来人往,大人手里提满了货品,孩子们脸上满是笑容。他们都很快乐,却没人注意到街道两侧的玫瑰。
正当她有些失落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摇下她的花瓣,在空中飘舞着,最后落到一个少年的手心上。他没有甩掉她,而是安静地凝视着掌心的花瓣,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池妤一边刷牙一边想着那个梦,突然笑起来,嘴里蹦出的泡沫都跳到了衣服上,然后她照镜子梳头,看见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是一张一眼望去就不怎么健康的脸:浅眉毛,虽然是双眼皮但眼睛微微地有些肿,可能是睡觉姿势不正确的缘故,左右脸好像有一些些不对称,刚才的笑脸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池妤觉得镜子里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瞬间觉得很郁闷,但池妤是个很乐观向上的人,她并不忧伤,往往在自嘲后就能迅速恢复状态。
不过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她走进厨房轻手轻脚地给爸爸做好早餐,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碗白粥,两个鸡蛋一煎一煮,加上一包榨菜丝。把两个鸡蛋沉到装着热水的锅里,用微火保温,池妤抓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轻快地跑出家门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六点十分。
这是她每一天的日常,爸爸的工作非常辛苦,每天都很晚才能回来,七点就又要出门,自从妈妈去年被调到外地之后,早餐一直都是池妤在做。从家里到学校非常远,中间要坐二十分钟的城市公交,剩下的路程步行穿插着小跑,六点十分出门的话,她能够勉勉强强赶在七点之前赶到学校的大门。
“池妤,早啊!”
杨浩站在公交站台,看着池妤从远处本来,迅速朝她挥手喊道。
“唔!”
池妤一边跑一边朝他点头致意,嘴里因为叼着一片面包而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不喜欢喝粥,所以在池妤的书包里永远放着一袋糖霜吐司面包,不仅便宜而且很能填肚子,更重要的是,它是甜的。
池妤也不知道自己对甜食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执念,但从记事开始起,她就觉得吃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虽然这个“最幸福的事”现在已经降格成了“最幸福的事之一”,甜食依然是池妤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从家里跑到站台需要五分钟,而早班车的时间第一班是五点四十五,第二班就是半个小时之后的现在,一般为了赶上车,保险起见,池妤会在六点零五的时候就出门,但今天因为对着镜子发愣了一会儿,所以她跑向站台的时候,红绿相间的公交车已经开始朝站台按喇叭减速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在公交上前后落座,杨浩转身趴在椅背上看着池妤把书包取下来抱在胸前,说。
“怎么可能,我不会迟到的。”
池妤朝他晃了晃右手上的表。
虽然离早高峰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座位也坐得满满当当。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移动电视播放广告的声音,司机身边的大喇叭提示到站的声音,车厢内乘客接电话的声音闲聊的声音,一起灌入耳朵里。传入杨浩的耳朵里的还有女生平稳呼吸的声音和轻轻的咳嗽,听着那声音,联想到她鼻翼轻微的震动,忍不住想回头去确认。
克制住了。
“池妤。”
没有反应,杨浩回过头去,看到女生抱着书包,脑袋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沉去,虽然还没有完全睡着,眼睛睁着,但只是愣愣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出神。
“嗯?”
如果一个人被长久地注视着,即使她不知道,也是会有感觉的。
就像是受惊的小猫,池妤猛地抬起了头。
“昨晚又没有睡好?”
“嗯……倒也不是,就是做了个梦。”
“梦?什么样的梦?”
“没什么内容啦,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当有一方不愿意顺着话题说下去的话,聊天就很难进行了。杨浩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这样的剧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本身便是个不擅长聊天的人,如果对方不配合,那么冷场的概率便会高达百分之百。这个时候要是继续找话题说下去,他的口水都能把自己呛死,于是,他就会把身子转回前方,安静地坐着。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从初一到现在,杨浩已经和池妤认识一年多了,除了周末和寒暑假,他们每天都会搭同一趟车去学校,一开始杨浩经常会睡过头起不来,然后把熟睡中的爸妈拉起来,开车送自己上学。但印象里池妤一次都没有迟到过,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刮风,池妤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站台和校门口。
东阳初中没有所谓的同桌,而是一列一列地分开坐,因此只有前后座。不过即使有也没用,因为杨浩和池妤不同班,是隔壁班的关系。他观察过坐在池妤前后的人,都是女生。前面的那个是大名鼎鼎的陆思瑶,那是一个从入学伊始就备受瞩目的家伙。
因为名声响亮,所以跟谁说话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其实这两件事很难说有没有因果关系,不过其他人都这么说。长得又漂亮成绩又好,而且做事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很多人就给陆思瑶贴上了“高傲”“表里不一”“花瓶”等等这样那样的标签。
尽管喜欢她的人和不喜欢她的人都很多,但很多人都和陆思瑶相处得不好,令杨浩感到意外的是,池妤竟然和陆思瑶关系不错。他原本以为陆思瑶只能和有限的,一些和她同样“闪闪发光”的人相处得来。
刚入学的时候,池妤和陆思瑶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么好。随着时间的推进,陆思瑶那如同刺猬一样的性格逐渐展露出来。与她相关的人逐渐开始分成两派,一部分很喜欢她,甚至去模仿她的穿搭和说话语调语气,另一部分则很讨厌她,甚至开始排挤她。
很多人都不喜欢陆思瑶,但因为陆思瑶强大的个人气场,这份恶意不好发泄。但人的恶意这种东西啊,总会因为一点小事倾巢而出,拦是拦不住的。
欺软怕硬的是大多数人藏不住的劣根,陆思瑶就像是一块长满了尖刺的铁板,踢上去不仅不一定有效果,反而会弄伤自己。于是很多心生妒忌的、或是心怀不满的人,就把恶意,对准了坐在陆思瑶后边的,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池妤。
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完全不讲逻辑,就像是爱屋及乌的反义词。池妤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大家排挤的对象,这种排挤并非是完全不与她说话,而是在很多活动中有意无意地落下她,或者是把最累嘴脏的活分给她。比如春游的时候“忘记”给她交午餐费,或者是在运动会的时候给她报上一长串没人愿意参加的长跑。
也许是可怜,也许是同病相怜,陆思瑶成为了那个向池妤伸出援手的人。
最容易令人感到温暖和惊喜的是陌生人,因为你对她没有期望。
在池妤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只能紧紧地抓住伸过来的手。
于是她们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不过也只是朋友而已。
陆思瑶不缺朋友。
池妤也没有把自己想得多特别。
陆思瑶有一个特别的朋友。
那个人的名字。
叫做顾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