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研晚上十点多到了西山墓园。
夜晚的墓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偶有阵阵凉风吹过,吹过不远处的山林,沙沙作响。
她夜视能力不好,所以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微弱的光亮在墓园亮起,显得格外幽暗。
她先去了陈奶奶的墓,陈奶奶是和陈爷爷合葬的,她放下两束早就准备好的鲜花。
在墓前鞠了三个躬,只是静坐了会儿,什么话也没说。
良久之后,她又去了不远处的墓。
她给孩子起的名是尚乐。
没有别的寓意,她只希望孩子可以快乐。
可以不受拘束的、无忧无虑的、健康快乐的成长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这里被阳光和欢笑围绕,有许许多多爱他的人,告诉他:你来到这个世界应该被很多人爱着,你是被需要的,你以后可以成为照耀别人的小太阳。
她坐在墓前,凉风习习。
“如果不出意外,你现在应该已经出生了吧。”尚研靠在碑上,北城的夜晚很冷,她穿的不多,但却并不觉得冷。
“大概是我错了吧。”尚研低声呢喃,“其实我都想好了你出生后的场景,我们两个可以开一家超市,你帮我摆货,我在你身后拿着东西教你认字,你要是想吃糖,每天只能吃一颗,因为妈妈怕你坏了牙齿。等到四岁,你可以上幼儿园,妈妈就把你送到幼儿园去,那里有很多小朋友,妈妈可以接送你上下学。夏天我就骑自行车,你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冬天我就开咱们家那辆不贵的车,你会交到很多朋友,会礼貌的和老师说再见,然后和我一起回家。”
“你会甜甜的喊我妈妈,我会很爱你,把我所剩不多的爱全都给你,你,你也会很爱我,我们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如果你要是问我,你的爸爸去了哪里?我只好告诉你,你的爸爸遭遇不幸去世了,但他会希望你做个好人。如果你在成长的道路上犯了错,妈妈会提供给你一个港湾,劝诫你成长,也希望你有担当。
“可是我没等到呀。”尚研的手抚向冰冷的墓碑,眼泪落在地上,她抬起手擦掉,笑了下,“妈妈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呀,怎么会哭呢?妈妈要做你的超人。
“乐乐呀,你在那边想不想妈妈?”
尚研低声呢喃了一阵,在簌簌的风声中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声音。
像是最后的孱弱的呼救。
“如果有来生。”尚研说:“你一定要去一个好人家,有温暖的家,还有值得珍惜的朋友,到那时,一定不要再把自己给弄丢了。”
她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在和孩子说。
“没人爱你,你也要自己爱自己呀。”
凉风卷着树的残枝滑过她的身侧。
尚研噤了声,不再说话。
她把关景明的衣服脱下来,拍了几下,然后抱在怀里。
衣服上还有残余的洗衣液味。
这一生,大抵就这样了吧。
尚研拿出手机,微弱的光亮在暗夜中亮起。
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敲在屏幕软键盘上,正是微博。
敲完之后又回到邮箱,找出早已编辑好的邮件,发送了两封定时加密邮件。
**
尚研的微博是在次日9点发出来的。
彼时的她已经在<水林间>等着陈铎,约好了九点,陈铎一如既往的喜欢迟到五分钟。
<水林间>是尚研和宋清漪、陈铎三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这里临近北城的大海,引了海水来,打造了一个特色的景点。
陈铎未来之前,尚研先打开了微博评论。
近乎自虐的看向那些评论。
[靠?不是退圈了么?还拿着大号出来浪?想洗白?]
[当初你退圈我没骂,现在你又出来发博我是真的忍不住开麦了,万汐都进去了你才退个圈?人品烂的艺人就该封杀?谁给你那么大脸?又当又立?快滚吧。]
[发这么多出来博同情?呵呵,你自己做了些什么自己不清楚吗?晚上也不怕做噩梦啊,恕我直言,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还什么怀念?要是真怀念的话才不会做这样的事,还不是为了想洗白给自己艹一波热度?]
[都跟经纪公司解约了还闹这种事,怕不是想直接自立门户吧?尚狗是真的狗,还不如去死。]
[还用说什么客气的话吗?不用的话我就直接说了,去死吧!你想死就死,死的痛快点!]
[孩子是无辜的,但你上赶着当小三又能怎么的?孩子生出来不也是个背着骂名的玩意儿?还不如不出生呢。]
[不是我说,没人骂陈铎那个渣男吗?前面都是陈铎请来的水军吗?艹!这种事不应该先骂渣男再骂三儿?尤其是陈渣男把孩子给弄掉的啊!都已经0202年了,怎么还有仇女思想?]
[楼上,我们来分析一下。为什么当初事情爆出来的时候她不说,那会儿她刚有了孩子,或者孩子刚流掉,现在事情都爆出这么久了她才说?还不是等到网上冲浪的换了一批人,她装可怜卖惨博同情,然后借着这波热度再重回娱乐圈?]
[蹭热度的都死了!尚三儿,不带你陈爹大名不会发微博还是怎么?]
[姐姐一定要好好活着呀,希望以后找一个爱你的人,你们可以平凡过一生。]
[一直都很喜欢你的作品,但经历了这种事,你还是不要回来了吧。微博也别用了,就让我们的记忆就此定格在这里算了。]
[如果你真的受了伤害,那你也不无辜,毕竟是你当了三儿,你们的爱情伤害了其他人。恕我直言,狗屁爱情!就是你们不要脸的遮羞布!]
[……]
尚研看着这些评论,大概有十万,都在讨论她的事情,其中大多是骂声。
她忽然笑了。
这是她早已料到的局面。
于是她把便签里的话全都复制出来,编辑了第二条定时微博。
陈铎正好来了。
他穿着黑色风衣,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戴着墨镜和鸭舌帽。
尚研朝着他笑,尔后挥了挥手,陈铎皱眉看了她一眼,压低了自己的鸭舌帽,疾步上前,“你怎么挑了这里?”
尚研指了指外面,“我们第一次就在这里见面的啊,连外面的景色都没变,那会儿你就坐在这,阿清在你旁边,我在这里。”
听她回忆曾经,陈铎的声音也低了一些,带着一些怀念,“确实。一晃眼都十年过去了。”
“人的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啊。”尚研笑着看他,尔后说:“陈铎,其实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爱也好。”陈铎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闷,他望着尚研的那张脸,她曾被网友誉为千年难得一遇的美女,刚遇见的那会儿,她脸上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皮肤晶莹惕亮,如今十年过去,她的脸变化不大,这些年里也从未动过刀子,岁月好像对她格外优待。
良久之后,陈铎才闷声说:“关景明挺好的,和他在一起也不错,反正你也退圈了。”
“景明人很好。”提起关景明,尚研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陈铎拉下口罩,喝了一口水,手握着杯子没说话。
隔了会儿,陈铎的电话响了,是经纪人打来的。
他正要接,尚研却抢了过去,直接挂断。
陈铎抬眼瞪她,“你做什么?”
尚研把他的手机关机,也顺带把自己的手机关掉,两个手机并放在一起,一个黑色,一个白色,同款情侣机。
她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说好了今天告别过去,怎么还要被俗事所扰呢?
“你的今天是我的。”尚研朝着他举了下杯,“这是最后一次。”
陈铎望着她,良久之后还是缓缓举起了杯,“好,最后一次告别。”
在<水林间>相对无言,坐了会儿后尚研起身,陈铎跟在她身后问:“去哪里?”八壹中文網
尚研回头朝着他笑,“海边。”
“我们以前最喜欢靠在东边的大石头上,听海浪声。”
“现在的海还没消融吧?”陈铎问。
“消了。”尚研说:“我前几天去看过,咱们这边天气特殊,一般到2月就全部解冻了。”
“哦。”陈铎应了声。
最初是陈铎开车。
<水林间>离海边很近,五分钟的车程。
陈铎开的不疾不徐,在车上还放了首音乐,大抵是接着尚研的歌单继续放的,直接便是高-潮部分。
“再被你提起已是连名带姓
谎称是友谊却疏远得可以
多少人爱我偏放不下你
……”
悲伤的氛围蔓延到狭小的空间内,陈铎忍不住开口问:“关景明对你好么?”
“啊?”尚研靠着车窗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许久都没在如此小的空间里相处,尚研总能闻到陈铎身上的香水味,和关景明那清爽的洗衣液味道不同,以前觉得好闻的味道如今闻起来有些呛鼻。
陈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尚研愣了下神,尔后笑了下,“很好很好。”
好的让她觉得太不配了。
如果她是二十岁的尚研,那她必定会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
哪怕没有坦荡星途,她也愿意搭上自己的一生去换一个关景明。
陈铎没再说话。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初春的海边没什么人。
其实如今对于北城来说还是晚冬。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海水已经全部消融,只是海浪在风的躁动下翻滚,看上去就冷。
两人并肩站着面向大海,海风吹过两人的衣襟。
谁都没说话。
他们找到以前常待的那块大石头,像以前那样一人靠在石头的一侧。
良久之后,陈铎忽然说:“我想重新把阿清追回来。”
尚研抿了下唇,“她有小男朋友了。”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到程逸的场景。
他站在阿清的车前,刻意让阿清上了车,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把她和陈铎说得体无完肤。
当时只觉羞愤,如今想来,阿清还是幸福的啊。
她遇到一个处处维护,也处处为她着想的人。
比陈铎好。
陈铎坚定的说:“他们不会幸福的,我和阿清都认识了近二十年,这是他比不上的。”
“兜兜转转,我发现我最爱的还是阿清。”
“哦。”尚研应了声,没多说。
两人在海边待了近三个多小时,一直到下午一点多。
尚研才站起来,“走吧。”
“不待了?”陈铎也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子。
尚研直接从他兜里拿出了车钥匙,“不了,回去的路上,我开车吧。”
“好。”
尚研的车技还算可以,但那会儿她大多都是坐陈铎的副驾。
如果陈铎喝了酒,她就会开。
她和陈铎都上了车,陈铎还系了安全带。
尚研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尔后笑了,她打开音响放了一首歌。
是首粤语歌。
舒缓的节奏在车里响起,充满磁性的男声飘散出来。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
尚研跟着低声哼唱。
陈铎闭眼靠在车窗上,海风吹多了脑仁疼。
他和尚研说:“回去后叫我。”
尚研笑着应了声好。
她笑起来应当是很好看的,但此刻眼神阴翳,偏头看向陈铎。
只一眼,她便扭过头坚定地看向前方,海风卷起波浪,她的脚踩在油门上,一路踩到了最大。
陈铎在车上的感觉有些奇特,车子像是驶在了绵软的地方,而不是平缓的公路。
他睁开眼睛,先适应了一下光亮,往前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急忙去抢尚研的方向盘,大吼道:“尚研!你疯了!”
尚研冲着他笑,笑起来像二十岁一样灿烂。
她笑着说:“既然要死,不如一起吧。”
油门被踩到最深处。
车子发出狂躁的轰鸣声,朝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飞快驶去。
海水漫过轮胎,漫过车身,漫过整辆车,慢慢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