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阿宋夜摊准时开张。
头顶拉着红布,四张木桌椅子摆放整齐。另有帐篷冰箱摆放着,两口大铁锅一架,光这架势就引来诸多瞩目。
“老板,你这摊子卖啥?”有人好奇地问。
林雪春耳尖,立即代为回答:“炒面炒粉炒年糕,啤酒炒菜冰淇淋。就算是我这儿没有的,你尽管说,早晚给你弄来。”
正值九月末,初秋的天儿难说冷热。有风冷,没风热,美食街处处扬火,游客接踵摩肩,自是燥热得透不过气儿。男人们一听啤酒就亮眼,连问:“冰的啤酒?”
“冰不冰都有。”
宋敬冬擦完桌椅,顺势将冰箱翻了个面——让玻璃双拉门朝外。大伙儿视线一扫,里头有做好的凉菜,有新鲜的菜肉瓜果。果真还有个长方形的玻璃缸装着酒水,就在最下层放着呢。
男人大声问:“多少钱一碗啊?”
“六毛。”
八十年代国家定价啤酒八分钱一碗,但供不应求至今,价格涨至五毛钱,算是翻大发。宋家夜摊这量酒的碗比别家大了一圈边沿,还是冰的,实在便宜啊。
人人的脑筋都会转,宋敬冬话音刚落,那边迅速高举起三四只捏票子的手,抢着拔高嗓门大喊:“给我来碗!”、“两碗给我装个袋!”
没过五分钟,冰箱里的酒一抢而空。没买着的人纷纷抱怨这方盒子太小,酒太少,撑死十多碗的量,怎么够卖?
眼前场景正是宋敬冬需要的,他笑道:“酒还有,不过要冰上十五分钟才能卖。大哥大姐要是嫌站得累,不如进来坐着,点两个菜,配冰啤酒不是正好么?”
听起来不错。
只是你这初来乍到的,谁晓得味道如何?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愿意拿血汗钱冒险。更重要的是统一想法:出头鸟不好当,我且等着,别人当鸟我再跟上。
只是等来等去没人上前,这完全在预料之中。
宋敬冬转身跟林雪春交换个眼神,不慌。
前者去杂货铺子以四毛五的价格买酒来冰,后者剁完辣椒末递给自家男人,抹了把手道:“别急着走。一会儿不光有酒,还有不要钱的菜请你们吃。好吃就进来坐着,不好吃拉倒,反正不吃白不吃,要不要吃你自个儿看着!”
还有这好事儿?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走。
阿汀来到摊子的时候,恰好见着老父亲面无表情甩锅,围观群众个个伸长脖子闻香味。
冰箱由宋敬冬管着。
他笑眯眯的样子格外亲近人,以至于年轻姑娘冲着他团团聚在那边买冰棒冰淇淋。
场面很热闹,可惜第一位客人还没诞生。
“要不我来充个大头?”
王君蠢蠢欲动,徐洁一手推开她,“穷鬼一边去,看我给你涨涨见识,什么叫有钱人、出手阔气!”
她摸摸裤兜,好家伙,五十块钱摸出来。朝王君一抬下巴就要走。
然而冷不丁的,那头推推攘攘冒出个人高马大的光头,比她动作更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吹电风扇,吆喝:“老板娘这有什么菜?我人多,怕你小桌子招待不成啊。”
“你来再多我都能招待,只怕你不够多!”
林雪春拌嘴可是出了名的,连腔调都只有一番韵味。旁人听了都笑,光头更是摸着脑袋哈哈,跟着她走进红帐篷。里头桌子是圆的,够大,装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他一伙儿的‘客人’也陆续从人群里挤出来,好几个面熟的,尤其是那个短发姑娘,绝对错不了。
阿汀歪脑袋审视陆珣。这人特别稳,脸上没一点心虚,不过她很肯定,“你又偷偷做手脚,给我爸妈捧场是不是?”
“偷偷?”
陆珣低头看回来,对这个词表示疑问。
“就是偷偷。”阿汀一口咬定,忍不住笑:“不是我说的,是妈妈哥哥都说你偷偷摸摸抢行李,偷偷摸摸送家具,特别贼。”
贼陆珣稍抬眉稍,一只手悄无声息贴到小姑娘敏感的腰肌,隔着两层衣服威胁性地捏了捏:“我被说坏话,你很开心?”
阿汀满脸无辜:“没有啊。”
“你笑了。”
“我没有。”一秒收起笑容,她煞有介事板着脸,小声说:“肯定是你的隐形眼镜坏掉,看错了。”
“原来是这样?”
“嗯嗯。”点头如小鸡啄米,这小姑娘越来越胆大包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招数都会了。
陆珣眼眸漆黑,忽然意味深长地说:“我还偷偷干了一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什么事?”
“你想听?”陆珣勾了勾她的腰,这姿势有点熟。这老谋深算的狡诈样子也有点熟悉,在哪里中招过来着?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在荒僻的阴影里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偷偷拐了他们的女儿,在图书馆……”
欲言又止,他朝她的耳窝吹了口热气儿。
仿佛沿着耳管滑进心里,阿汀整个酥了,很小声唔一下,后脖立起一层绒绒的汗毛。
“我不听,什么都没听到。”
她伸手护住红红的耳朵,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得去帮忙了’,一溜烟钻进摊子里去。
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到她这儿是说不得,亲不深,否则就浑身红得滴血。
怂得很。
陆珣走到摊子角落散漫站着,眼珠子跟着小怂包转,免得下三流的货色有意为难。
这时摊子里已经坐满。
毕竟有了出头鸟,后头接连跟上。加之一对兄妹长相出色,犹如活招牌一般来来去去。摊子里为数不多的桌子被占据,都在点菜。
宋于秋两只手当成四只手用,架不住外头人被尝味的醋溜大白菜收服。再一看价格,纷纷就嚷着问,摊子坐满了,炒菜能否外带。
热火朝天的当儿,独陆珣一动懒得动弹,逐渐也变成不少人的关注点。
“那个男同志。”
距离最近的一桌坐着两个年轻姑娘,一个兴冲冲招起手来:“你是没桌子坐么?我们这儿就两个人,还坐得下。”
陆珣看看左右,没人,那就不理了。
姑娘眼神暗了一瞬,没花两秒又振作起来,笑盈盈地问:“你也是这家儿子,来帮忙的?能帮我拿个菜单吗?我们在这坐了好几分钟,到现在还没看到菜单。”
误会了。
陆珣眼神转了一圈,发现宋家四人忙得分身乏术。连王君都团团转,徐洁更是边抱怨边帮忙端菜。的确没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俩女人。
于是脑袋里缓缓浮起一个问题:要不要帮忙拿菜单?
要:他视而不见的事实被未来丈母娘发现,很可能又要被训。下属都在这里,大庭广众之下挨训真的很没面子。
而且以林雪春的性格,保准认为他空摆架子。到时候加倍排斥他,宋家女婿的名头可就遥遥无期。
不要:这是两个活的,女的,必须保持距离。
理性分析完双方利弊后,陆珣发现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选项。所以选择沉默,无论对面女人多么热情地自报身家姓名,他都效仿未来老丈人的木头神功,不看不听不知道。
五分钟过去,大胆搭讪的姑娘终于打了退堂鼓。只是也提起了小包,半威胁半委屈地说:“菜单再不来,我们真的要走了。”
陆珣:……
开张头天因服务态度而赶客,对名声百害而无一利。不是他要献殷勤,而是勉为其难地往锅碗瓢盆走去,拿起了一张阿汀手写的菜单。
原来是她手写的,更不想给了。
陆珣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起五张拨开四张。一堆菜单正中间抽了一张,再慢吞吞把歪斜的纸张弄整齐。
磨蹭老半天,不但没人来阻止他拿菜单玩闹,而且阿汀专心致志给一家四口介绍着各种菜肴,压根没发现有好多个姑娘对她优秀的男朋友芳心暗许。
算了。
陆先生惨遭忽视,陆先生非常失望,随后抽起一张菜单往角落那桌走——
千钧一发之际,切菜的老母亲林雪春抬起犀利的眼眸,捕捉到那个姑娘情难自已的笑脸,立马三步并作一步半,举着菜刀拦在陆珣面前。
“你干嘛去?”
“拿菜单。”
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对半母子很少单独相处,林雪春嗓子卡住,在用不着你拿菜单、谁敢劳烦你拿菜单等一干话语中徘徊。片刻后菜刀往红帐篷一挥,艰难选出最好听的一句:“我来。你搁那边坐着去。”
陆珣望过去,是光头他们一桌。
“是你弟兄?你让他们来的?”林雪春一脸‘休想瞒过老娘’的表情,陆珣不置可否。
他其实只叫光头来热个场子。不过光头这人的优缺点都在于,你说八分他再揣摩两份,给你凑个满十。
因而自作主张带来了办公室所有员工,美其名曰老板请客团结大家,实际上是给未来的老板娘、以及老板未来的丈人丈母娘热场子。
这事儿光头做得不太有把握——陆大老板的表情、表扬向来给的吝啬,天底下没人能把握住他的心思。光头在他身边揣摩的每一丝都走在钢丝线上,轻易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更敬他,畏他,握着菜单的时刻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脸色,确保自己没做错事。
那模样被林雪春看在眼里,自然猜到这七人的来路。只不过前头没空揭穿罢了。
“那边上菜了,你的人自个儿招待去。”
林雪春抢过他手中的菜单,抖了抖,声音渐低地咕哝:“要没你这冰箱,今天还招不来这么多人。两份人情我记住了。”
这话太柔情,不适合她的做派。临走前自然狠狠瞪一眼,“不过你别得意,下回再来瞎做好人,看我是谢你还是打断你的腿!”
说完就往边上走。
两个年轻姑娘看送菜单的人变成她,脸色不很好。林雪春仔细看了,这是两张正值豆蔻的脸,犹如春天冒尖的芽芽儿,定有不少男人喜欢。
哼,幸好给拦住了。
眼珠子一扫,骤然发现里外年轻姑娘不少。眼睛里点着烛火,五成盯着儿子看,另外五成盯着半儿子看,仿佛狼崽子瞧上大肥羊,想逮不敢逮,光是紧紧看着。
忽然想起邻居说过,这世上靠谱好男儿比好姑娘少得多,抢手得紧。
林雪春再去看帐篷里的陆珣,就咬牙,真想用两只手把他硬生生给掰过去。留个背影给狼崽子,总不能看出花来吧?
点完菜,她匆匆抓住个跑进跑出的阿汀。
“你别折腾了,坐着去。”指的是帐篷所在的方向。
林雪春主意打得很坏很稳,管他野小子能不能成,反正阿汀现在中意,这人就是宋家定下的。狗屁的狐狸妖怪,谁都甭想从她林雪春的宝贝女儿手里抢东西。
碰不许碰,看都不许多看。
奈何阿汀还傻乎乎不肯走,要帮忙。
“小胳膊小腿能帮上什么,让你去就去!”
一会儿陆珣被抢走,躲在被子哭瞎眼都没用,老娘上哪里给你再弄个陆珣?
林雪春操碎了心,一个劲儿连推带赶。
动作温吞的阿汀被迫失业,往帐篷走去。
王君徐洁两个小姑娘还没吃饭,同时光荣退休。免费点了3个菜和两份炒年糕,接着便快乐舔着冰淇淋等饭吃。
宋敬冬持续劳作:?
不禁凑到林雪春身边提醒:“你儿子也被很多人盯着看。”
“看就看呗,还能少块肉咋的?”林雪春绕开他,冰箱里拿出一只去了毛的鸭。
宋敬冬:“还被趁机摸了手!”
“摸就摸呗,大老爷们摸两把死不了。”林雪春不耐烦道:“有人扒你裤子再来说话,叽叽喳喳烦死了。碗不够用了,赶紧回家拿碗去!”
“喔。”他故作委屈。
“别学你妹说话!欠打直说。”
“哦哦哦。”
宋敬冬咬了根牛奶冰棒,抬起一盆脏碗就往回走,避年轻小姑娘们如蛇蝎。
正巧刘招娣夫妻俩大汗淋漓赶来了,说是娃娃晚上睡得迟,闹得他们来晚了。不消多说多问,他们直接拿起抹布,三两下收拾掉桌子,动作简直不能更利索。
站在椅子边上的阿汀一再张望,总算不用担心人手不足。坐下去面对七个不算熟悉的男女,桌上一时静得比较尴尬。
“老板娘好!”
一男同志笑嘻嘻打招呼,挨了光头一个巴掌,又龇牙咧嘴的改口:“宋小姐好。”
其他人纷纷附和:“宋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他们改了称呼,称呼里头的敬重感不改。阿汀没好意思问名字搭关系,只应了声,让他们管自己,别理她一个蹭饭的。
短发姑娘就笑:“哪儿是你蹭我们的饭,明明是我们蹭你的面子。”还起身招呼,“难得碰面想敬杯酒,不知道宋小姐肯不肯接?”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紧张,手也有点不自在。阿汀很快明白过来,所谓敬酒不只是敬酒,而是针对上次在厨房里的一番言论,借机给她道歉,想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
还发现另一件事:在场七人六个男,传说中的春梅不在其中。不知是被调走了,还是真的被开除了。
“宋小姐?”短发姑娘又喊。
阿汀回过神来,对她笑:“我去拿个杯子。”
她不是为难人的性子,人家真心认错,她就愿意给台阶。只是人还没起来,陆珣直接拉着她,示意她用他的杯。
杯里有橙黄色的液体在流动,细小的气泡冒出。
阿汀说谢谢,不料他手一转,直接把酒倒进自己的碗里。只给她一个空的杯,“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我碰就够了,你别沾边。”
冷冰冰的话一出,帐篷里顿时是心惊肉跳的静。
个个屏气凝神,暗自揣度陆珣的意思,揣出千百层,只有一个核心不变:短发曾经冒犯小老板娘,小老板娘这关轻松过了,背后还有老板把这关儿,看样子难过。
当事人脸色苍白。
眼珠时不时转向陆珣,但他仅仅垂着睫毛,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两个螃蟹壳,慢悠悠在纸巾上滚两个来回。擦净了,再放到小姑娘盘子里去。
从头到尾不给她一点脸色,一丝的余地。以至于她干巴巴举着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后悔死自己一时口快,更后悔自己为春梅打抱不平时,大咧咧说了句:不就是得罪了老板娘么?有什么了不得?
那时他给她解释了抛弃春梅的原因,没多责怪。原来记到现在来表态:没错,得罪老板娘了不得,我就这样让你下不了台。
没有情面没有宽容,管你姓张姓李干多少年,陆老板的规矩就是规矩。
短发姑娘不在乎出糗,只担心下了饭桌丢工作。原先说好今年干得好,陆珣会帮她把乡下小儿子户口迁到北通来的,这事泡汤就全完了。
怎么办?
她脸上表情一变再变,越变越难看。阿汀看在眼里,往杯里倒了半杯水,歉意的笑笑:“我不会喝酒,能拿白开水替一下吗?”
“宋、宋小姐。”
闪闪亮的大台阶摆在眼前,短发姑娘激动地走了声,“能,当然能。”
两个杯子碰了碰,两人坐下。小姑娘碗里盘里不声不响堆了好多东西,她轻声说自己吃不完,不要再放别的东西了。
陆珣端了一碗水煮虾放在她手边,好整以暇:“虾也不要?”
阿汀如临大敌地抿唇,细眉皱来皱去,最终抵不住诱惑地吐出一个字:“要。”
陆珣笑了,慢条斯理给她剥。
众人心口一松,僵滞的气氛骤然活了过来。
再二十分钟,又来一桌六人,隔壁红帐篷坐满了。林雪春顺道到他们这边问问菜的味道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哪儿敢说不好?
七个人争前恐后地称好,尤其光头桌一拍,说这菜滋味妙绝了,顶呱呱。老板娘好看嗓门亮,整个摊子无可挑剔,尽早赚足本钱开店去,保准客人源源不断,钱滚滚而来,一下子开他个十家八家阿宋连锁大排档。
“数你嘴皮子精!”
林雪春今晚红光满面,被他说得高兴,一盘焖拍黄瓜两碗酒上了桌,“不管谁使唤你们来的,反正你们就是这摊子上头一个客人,送酒送小菜。”
这边夸老板娘大方,那边红帐篷纷纷起哄:”老板娘,我这儿能不能送个小菜哇?”
“多点酒菜,你给我赚头我给你小菜。”林雪春说着,突然听到那边一声尖叫,青年人手足无措地喊:“老板娘,你、你这儿子不管好,怎么往人碗里抢东西呢?”
哈?
宋家就一个儿子,搁家里洗碗呢。
只见一个桌子高的小兔崽子,左手握着一只啤酒鸭的大腿,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在热腾腾的炒年糕中戳来搅去。
林雪春气势汹汹过去揪他领子,五指扣着脑袋扭过来一看——
真他娘是那没家教的小毛孩子,志宝!
章程程生来被批煞星,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儿子。婆家原先不晓得这层,还奇怪章女子样貌归丑,但屁股很大,看起来很能生养。怎么娘家聘礼要得这样少?
后来有人说漏嘴,婆家跑到娘家闹离婚闹聘礼,拿回不少值钱货。自此章家封家老死不相往来,章程程夹在两头不受待见,倒是肚皮里出来的孩子生得好,几乎被宠上了天。
那孩子自是志宝。
志是志向远大的志,宝是心肝小宝的宝。志宝在家脾气大,连宠爱他的爷爷奶奶都敢踢。反正家里没人打他罚他,只会说他力道大、口齿伶俐,日后定有作为。
一来二去,再好的苗子都养成小霸王。
别看志宝白白瘦瘦,其实最大的爱好是吃。
半个月前往外婆家走了一趟,他被宋家猪蹄勾了心肺,回家后总是念念不忘,胃口一落千丈。
不过掉了半斤秤,爷爷奶奶顿时急成火锅上的蚂蚁,派出儿子带孙子再去外婆家看看,究竟是什么个玩意儿害志宝如此魂不守舍。
来得不巧,今晚宋家没人。
志宝对着黑洞洞的房屋大吵大闹,亲爸哄不住,敲门喊章程程出来哄。志宝要的是宋家的肉,不是爸妈的哄,一转身跑到街上,竟然闻到了自个儿魂牵梦萦的香味。
阿宋夜摊四个大字写在小招牌上,志宝认不得字,却认得坏女人的背影,准没错!
这下高兴了,他跑到小情侣桌子边上看两秒,直接伸手进人家盘里抓肉。其动作之大胆,神态之理直气壮皆使小情侣震惊,下意识误会成老板家的小孩,才敢干这种事。
脸都气红了,他们皱着眉找林雪春讨说法,“老板娘,这菜上来没两分钟就被你儿子弄坏了,你看怎么办吧!”
“放心,这菜不算你们的账。”
林雪春手一扬,将一盘香味四溢的啤酒鸭倒进剩菜桶里。喊着宋于秋重烧一盘,再喊阿汀给客人送盘小菜,紧接就说:“老娘可生不出这偷鸡摸狗的儿子!”
一把拽过志宝,她捏圆他的嘴巴,要他把嘴里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志宝合不拢嘴,手脚胡乱踢蹬着,坏女人之类的骂词张口就来。这回竟还有了新词,什么□□、下贱、烂屁股都晓得骂。
阿宋夜摊瞬间围满了人,封家夫妻俩依稀听到志宝的声音。费尽千辛万苦挤到一半,就见林雪春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菜刀摆在志宝眼前,狠狠一下剁掉新鲜的鸭头,鸭血喷溅出来十厘米。林雪春拿到菜刀对着他,冷笑:“我数十下,再不吐出来,我就让你跟这鸭一块下锅!”
菜刀抡得威风凛凛,鸭头咕噜噜滚脚下。
志宝没见过这幅架势,张嘴哇一下吐出所有鸭肉骨头,接着就来老一套——嚎啕大哭,喊爷爷叫奶奶要把坏女人扔上油锅煎死。皮揭了做毯子,肉切了喂狗,眼珠都要挖出来给他们家门口的小鸟吃。
字字用劲儿很足,听得人毛骨悚然。
林雪春叉着腰满不在乎,没留意到阿汀什么时候端起了泡脏碗的水盆,哗一下泼了志宝大半个身子。油腻腻的菜叶、剩米碎骨头都在里头了。
志宝甩了甩脑袋,猛一下挣脱了束缚,哇哇大叫着要去抢菜刀。
陆珣摸着口袋里随身携带的折叠刀,脚一伸,绊得他扑通摔在地上,再不求功与名地收了回来。
志宝终于意识到敌人有好多个,不敢动了。径直趴在地上用方言大喊:“爸!妈!贱女人还有个小贱货打我!你们快来救我,打死她们!”
后面还有一串很地道很难听的话,侮辱性质很重。
林雪春听不来北通话,抬头问:“小兔崽子说得什么?谁能给我说说?”
没人敢说。
唯独陆珣低头看他。碎发压着眉弓,一双狭长细眸藏在阴影里,使得旁人猜不透他是用什么眼神看着这个棘手的小孩。
看杂草看死人的眼神,没人知道。
只听他平缓低沉地说:“求饶呢。”
“这就求饶了?”林雪春不信的,“说了那么一大串,都是求饶?你别仗着老娘听不懂,就给我胡说八道啊?”
陆珣想了想:“还说你们好看。”
明摆着胡说,众人笑,林雪春也乐了,“怎么个好看法?”
这有点为难陆珣了。
“比他妈长得好看,比他全家好看。”
漫不经心地胡扯着,陆珣转过去看憋笑的阿汀,顺势道:“大的好看,小的更好看。”
“切。”
真能趁机说好话。
林雪春好气好笑,一菜刀卡在砧板上,脚尖碰碰志宝的手:“老娘四十七岁的人,说话凭良心。有没有你全家好看不晓得,当真你这么不成器的小玩意儿,砍了我的脑袋都教不出。”
“林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封家夫妻俩死活挤过来了。
章程程泪眼汪汪,冲过来搂住儿子上看下看,仰头哭道:“林姐,我敬你年纪大喊声姐,你怎么总是欺负孩子呢?要是对我有、有什么不舒坦的,你直说就是了,别冲着孩子来啊。”
封一行生得白净文弱,抹着汗应和:“你们几个大人合起伙儿来对付小孩,多不合适。”
又是这套。
林雪春呸一口:“来我家里抢猪蹄不够,还敢来我摊子捣乱。你这儿子年纪不大,嘴巴脏得很。他那一串一串的大家伙儿都听着。你倒是说说,你们两个谁教的?”
凑热闹的人忙不迭点头:“是忒脏,大人说那些话都害臊。你们夫妻俩怎么带娃娃的?“
章程程不说话了,封一行假惺惺解释:“志宝白天到外面玩,许是被别的坏小孩带了。小孩说话算不得数,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菜我付钱就是了。别难为孩子。”
“什么算不得数?孩子说话就不算了?”
林雪春一招手,唤着三个小姑娘:“你们过来,肚子里有什么难听的都给我说!狠狠说他们!”
徐洁张口就来:“老妖婆心眼多,生个儿子养成屎,又脏又臭恶心人,给我擦鞋我还嫌。”
王君挠挠头:“狗娘养的杂种?”
轮到阿汀了。
她还真说不来脏话,小时候在孤儿院学过,后来被外公管得严,全给戒了。
这会儿瞅瞅陆珣,瞅瞅章程程,只好另辟蹊径说:“妈,你的确比他妈长得好看。”
这是应着陆珣的随口翻译呢。
周边哄堂大笑,章程程已是浑身发抖。偏林雪春来了一句:“都是十八岁大的小丫头,还没嫁人,说话算不得数。”
或许为了弥补酒后的暴力形象,封一行清醒时脾气非常的好,非常的斯文。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也不生气,颇有涵养地弯腰道歉。
又说:“林姐你看,孩子们来去扯平了,这事我们就当揭过去了。以后我们管好我们的,你管好你的,行不行?”
管个屁。
林雪春翻着白眼,不说话了。
因为她行走江湖多年的,一眼看看出封一行这人没有吵嘴的余地。犹如力气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罢了。
再说生意还要做,她没空儿继续掰扯,直接提出要求:“人家小年青上我这儿好好吃着饭,被你儿子吓住了。我要你儿子去鞠躬道歉,人家说没事了,再给我赔十碗菜钱,这事就过去了。”
“十碗,你这不是……”
“程程。”
封一行劝住她。摸了摸儿子的头,不知嘀咕了什么,志宝眼珠子乱瞟,说了声对不起。
俩小年青不想闹事,随口应了。
封一行掏钱赔菜,眼看着那一家三口牵起手要走。这边一盘新的啤酒鸭新鲜出锅,志宝甩了爸妈的手又冲了过来。
抓起一块鸭肉想跑,但太烫了,放射性松了手。
滚烫的一小块好死不死落在猫肚皮上,它可是动物届的正宗小霸王,闻着陌生的味儿,扑上去就狠狠挠了两把。
志宝哇一下哭了,脸上多三道血印子。
封家夫妻眼一红,作势要抓猫。
猫三跳两跳上了陆珣的肩膀,尾巴勾着他的脖子在耳边咕噜咕噜直叫,活像小孩告状。
“我讨厌这猫!它抓我!”
志宝声嘶力竭地嚎叫:“爸!你快弄死它!!”
不等陆珣发话,帐篷里光头站了起来。
局势顿时绷得很紧,堪称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陆珣:不说大话,我上过男德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