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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走好不好(1 / 1)

两辆绿油油的越野车停在院子里,犹如古代王宫贵胄的华美轿子来到贫民窟。村民们少见这等稀罕物,围绕在院子外不走。

“这玩意儿好气派。”

“里头出来的人不是更气派?”

所谓的陆家大哥不大客气,一上来便把陆珣‘请’进屋里单独谈话。瞧那门外笔挺站着的四个大男人,肩背壮实得不像话,冷冷扫视他们的眼神,犹如看待尘土里爬行的蝼蚁。

“小畜……”

这时不好再一口一个‘小畜生’了,中年妇女连忙改口问:“野小子是不是要转运了?”

“你给仔细看看人家穿什么衣,这是当兵的知道不?”男人对车天生痴迷,一眼看出来:“车后头那个标还是北通用的。小子家里不是北通的大官,就是大兵。这何止走运,‘野猫变太子’还差不多。”

什么破世道,区区上不得台面的怪物一只,也能变做太子了?

妇女撇嘴。

忘性很大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叹了一声:“阿香还是走得早啊,不然轮到她享福了。”

提及黑发红衣吊死的女子阿香,妇女眉头一皱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阿香今年多大来着?”

“三七?”答话的人没多少把握,但上下差不了两岁。

掐指一算更不对了:“村支书说野小子今年十七,算阿香二十生的。他那大哥少说二十五岁,阿香那年年底出的村子,哪有本事凭空倒腾个儿子出来?”

“再说这大哥大哥的,下头应当还有几个。究竟是不是阿香生的?”

大伙儿仔细想想,是有疑窦。

阿香当年落魄回乡,没提过旁的子女。疯疯癫癫连数年,后来她妈走了,她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要真有这样的金靠山,何必留在村里受苦?

“我晓得了。”

妇女指点着屋子,仰着下巴道:“阿香想做人家后娘,攀不上给赶出来了。这婚没结上,野小子不是正经出生的。”

说得对。

阿香自个儿是护士,自个儿会生孩子。只是没法打证明,这户口上不去,难怪死前苦苦纠缠村支书。

这样说来,阿香没结婚便大了肚子,野小子的骨血来路不正,脏得很。

农村里太爱探究家短里长,尤其是如此稀奇又骇人听闻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以他人做消遣,一时间连死人情面都顾不上。

坐在水井边阿汀抿着唇,端起水盆就泼了一圈。

这是洗鞋的水,被泥土泡得发棕。绝大多数喂到两旁的菜园子里,还有些许溅落在前排、嘴巴格外坏的男女身上。

“你这丫头……”

怒火在咽喉中蠢蠢欲动,猝不及防又被泼一身。

这回是王家野丫头干的。

王君她妈是个讨巧的,为人处世机灵又妥帖,绝不轻易得罪人。不知怎的肚子里爬出个混世小魔头,成天在地上撒野打滚儿,心情好时笑嘻嘻,心情不好便没大没小。

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还拍拍屁股拉着阿汀丫头跑了。仿佛小孩子的调皮玩闹,让他们这些做大人的,反而不好重重责骂。

相比之下还是冬子明白事理。捧出旁人送的大西瓜,给他们人人切一小块。说这院子口晒得厉害,又说农活要紧,这儿有他看着,要有动静必然寻他们帮忙。

头尾笑眯眯的,说话在理,乡亲们便散了。

宋敬冬转过头来招招手,阿汀带着一点心虚走到他身边去。

王君倒是理直气壮:“这些人光张嘴叭叭叭的,放在小人画里头顶多活五页。要是有十页,我王君能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你这脑子里空荡荡,踢不了两下就扁了。”

宋敬冬笑着递给她西瓜:“记着把数学课本找出来,今天下午你只学数学。”

乡下念高中的人不多,王君她妈想尽办法给她弄来全套的高一课本,还七成新。奈何这丫头心思不在书上,尤其把数学书藏到天边去,被打了好几顿还不肯说书到底在哪里。

宋敬冬前两天没说她,她还以为蒙混过关了。这下美梦落空,拖长声音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了……”

淡淡看两眼寡妇门外趾高气昂的兵,宋敬冬没多说,先领着妹妹进屋。

门扉半关,他递给她一块西瓜。

阿汀接过来,没吃。

“想什么呢?”宋敬冬揪揪她的小辫子,笑道:“还怕我说你?”

阿汀小声道:“他们老是这样。”

村子里有很多好处,很多坏处,最坏的坏处便是风言风语。

早上河边也是,好脸色面对哥哥,瞬间又尖酸刻薄,暗地里数落妈妈。

陆珣的好身世来了,偏要把他往坏处死命的说。把他的骨头血肉全掰开碾碎,啧啧感叹着这块脏那块臭,边说边笑。

这是为什么?

陆珣的好运不是打他们那里抢来的,他碍不着她们。

“我不喜欢她们。”阿汀这话说的,好像在做伟大的决定。

七月的天越来越燥热,宋敬冬懒洋洋躺在草席上,闻言问:“要是他们不说闲话呢?”

不说闲话时还是不错的……?

比如那个八卦起劲的妇女,她也把儿子送来‘补习班’,还格外的上心。时不时来问儿子的读书状况,三天两头给他们家送瓜果鸡蛋……

阿汀难以抉择,小脸皱巴,悄悄去看哥哥的脸色:“你喜欢他们吗”

总是笑眯眯的宋敬冬想了好一会儿,只是揉揉她的脑袋说,“大人之间可是很复杂的。”

阿汀看起来懵懵的。

长大你会懂。

宋敬冬想这样说,转念一想,又觉得永远不懂更好

“烧菜烧菜,免得那小子饿肚子又瞪我。”

他伸个大大的懒腰:“估计家里没有其他人让他凶,也只能在我面前装横。还敢说我单眼皮……”

到底没有说出喜欢,或是不喜欢。

中午特地做了一大桌子好菜,连带不请自来的陆家大哥的分量,结果对方并不需要。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隔壁屋子愣是没人进出。

兄弟俩不知在里头说什么,动静时大时小,声音压得含糊,仿佛有意不让偷听。

这头补习进入尾声,老虎帮的孩子们把玩着意料之外的糖果,心心念念等待着‘放学’。

王君翻出被老鼠啃得破破烂烂的数学书,里头再夹着阿汀买来的小人书,津津有味看了一下午。想找阿汀抄题目,转头便看见她垂着眼眸在走神。

哎呀我的妈呀了不得。

超用功的好好学生宋阿汀,今天竟然没心思写作业?

用小指甲盖想想,都能知道她在操心陆珣。

“阿汀。”

她拿手肘碰碰她,她回过神来,满眼的茫然:“怎么了?”

“你不开心?”

“……”阿汀焉巴焉巴的,闷闷不乐的那股劲儿打眼睛里透出来。

王君不会兜弯子,开门见山地劝她:“我觉得陆小子能回家是件好事,特别他家在北通,还有钱。他回去就有户口,有大哥,要是他爸活着还能有个爸。”

“能念书上学,能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把他那怪眼睛治好。以后他就真不是小怪物了,这走出去堂堂正正的,比呆在咱们村子里好多了。”

“你看除了你们家,村里根本没人待见他,他在这里更惨。”

是啊。

大城市比农村好上不止一星半点,要是陆珣能够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

咣当。

一墙之隔的屋子传来沉闷声响,阿汀反应最快。在所有人抬头诧异的当儿,她已经跑出家门。

隔壁屋子同时开门,陆珣猛地推开门边的男兵,化作一股子凛冽刺骨的疾风冲刺出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阿汀触碰到他狭长的眼睛。

眼皮半垂,细睫毛遮去一半的眼珠。

他的眼神很是轻蔑厌恶,眉宇微微皱着,冷冰冰地划过眼前的一切,在她这里稍作停留。

一秒。

两秒。

他的眼睛紧攥着她不放,就在世间万物逐渐模糊的间隙,又狼狈收了回去,跑掉。

身边的猫同样跑得飞快,仿佛要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陆珣……”

为什么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和眼神呢?

好像又要与人类决裂,还有点落荒而逃的模样。

阿汀感到心脏轻轻抽了一下,想追上去,身后却传来成年男人的声音。

“阿汀。”

陌生的人叫出她的名字,以冷硬的语气问:“有空聊两句么?”

眼看着一人一猫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阿汀蹙眉,只好转过身来。

因为陆珣的反应,她对这位大哥的印象差掉很多。不过还是礼貌性地颔首:“你好。”

“你好,我是陆以景。”顿了顿,“陆珣的大哥。”

这个他说过,大约半个村子听得清清楚楚。

阿汀点头:“我知道。”

陆以景显然缺少应对小丫头的手段,面无表情杵了一会儿才问:“我们边走边说?”

屋里太热,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十多个,巴门偷听的功夫高深。这里的确不适合谈话,阿汀点头,带他往河边走。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好像这高高大大的男人并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阿汀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率先打破僵局。

陆以景拧眉。

这眼瞳古怪的幺弟,进门便如化成野兽,对他满怀戒备、一言不发。无论他说到口干舌燥,他口中顶多把‘阿汀’两个字颠来复去的念叨,扫向他的眼色锋芒毕露,带着浓浓厌恶。

陆以景只想起打照面时,这小子攥着一个小姑娘的衣角,张牙舞爪不肯跟他走。后来两个弟兄帮忙,才硬生生把他抓开的。

难道阿汀是那姑娘的名字?

他问了一声。

便在两个字出口的刹那,陆珣毫无预兆地冲上来好一番打斗。手脚敏捷得不像话,只是缺少系统化的训练,招式原始而野蛮。不然,或许他们能搏斗更久。

足足七个小时的相处,这小子就是打了累累了打,不带消停,死不吭声。比石头更难啃,比虎豹更凶猛,陆以景在部队里带兵时日不短,这把硬骨头真真闻所未闻。

想到这里,不禁冷冷问:“他听不懂普通话?也不会说?”

他以为陆珣光会乡下方言。

阿汀没有解释得详细,只说:“他不喜欢说话。”

她大约猜到他们兄弟俩的相处模式了。

关于陆珣到底能听多少、会说多少,至今仍是无人知晓的谜团。他在她面前说得最多,学得也很快,在外人面前就很任性。

有时一个字不给你,有时丢给你牛头不对马嘴的词语戏耍你。

这素未谋面的大哥,带着帮手把陆珣硬生生带到屋子里谈话,犹如押送犯人。按照陆珣的高傲脾气……

果然。

陆以景垂落的手背伤痕不少,映在阿汀的余光中。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呢?”

阿汀停下脚步。

微弱的夏风吹动发丝,小姑娘肤白如玉,双眼清澈而稚幼,不谙世事的样子。

但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严肃,“陆珣不好说话,可是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你是不是说了不改的话?”

眼睛里满是严肃,还有袒护与敌意,看来这两个半大的家伙感情很深。

“我把他的出生告诉他。”

“要再告诉我一遍……?”

小丫头怪通透的。

“嗯。”

陆以景转身面向一条永不停歇的长河。

故事应该打哪里说起?

世间上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追寻到最初不过是不起眼的一点细枝末节而已。

好比遥远的六十年代里,混乱的边境地带,敌方抢先开火,紧接着爆发出一场关乎国威军威的反击战。

战斗里头有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士,还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实习护士。他们的初初交集更简单,不过是她在枪林弹雨迷了眼睛,摸索前行。

下一刻他便将她扑倒在旁,躲掉近在咫尺的炮火。

感情就此萌芽。

“那时候我的父亲已经是我的父亲,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陆以景的意思是,男人早已成家立业,夫妻恩爱并且养有四个孩子,可谓家庭圆满。

小护士阿香生长在贫瘠农村十五年,又在茫茫人海中讨过两年日子。在学校里奋笔疾书,对男女之情没有丝毫的心思。

自愿调到前线帮忙,只是拿命去图个小功名,以求毕业后,能够分配到更好更繁华的地段。

谁能料到她慌忙无措的惊鸿一瞥,痴迷上有家的男人,变成下半生的劫难。

陆以景说,他能够确定,这对男女之间没有过任何过分的接触,连话也说得寥寥。

因为他父亲的职位不小,没日没夜探讨着作战方案,身边围着很多人。小护士根本没机会靠近他。

阿汀疑惑,就这样?

当然不是。

“后来出现意外。”陆以景说:“他受伤了。”

直到心上人身负重伤,小护士被大伙儿急火火地推上去,她终于靠近他。

但男人一度徘徊在生死之间,半梦半醒的头脑里除了‘小心’、‘打倒他们’,便是心爱的妻儿姓名。他对阿香没有丁点的印象,更别提情爱。

那陆珣是怎么来的?

“……”

大人之间的纠葛对小姑娘难以启齿,陆以景面色微变,搜刮出恰当词汇,拼凑成含蓄的句子:“通过一种非常不正当的、匪夷所思的方式来的。”

毕竟她是护士,拥有生理结构的详细知识。

普通的小姑娘听到这里要捂着脸跑了,阿汀眨眨眼睛,其实完全没弄明白过程。不过她知道了,陆珣是单相思的产物,以不正当方式诞生的孩子,不受期待反被厌恶。

“后来呢?”阿汀问:“阿香去找你们了吗?”

没有。

那场仗持续一个月,男人乘坐飞机转回北通大医院持续治疗。

不值一提的阿香回到学校继续上学、毕业,成功得到好单位,也初现肚子。

她在单位里勤劳能干地呆满三个月,好声好气朝四周借来钱与粮票,逃之夭夭。

先在荒僻角落里生下儿子,再在城与城之间辗转,最终无处可去,回归她的故乡。

人归来,魂魄未归。

依旧心心念念那个没说上几句话的男人,想方设法的打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三月初,她又看见他,在报纸上军事那面。

心底零丁的火再度熊熊燃起,她给他写下长长的信,把多年来的深情、他仍未知晓的儿子尽数告诉他。

村里人说过,那段时间的阿香容光焕发,现在想想犹如回光返照。

她应该满怀激动地期盼着。

又慢慢死下心。

她并不知道北通日新月异的城市规划,不知道街道的名字改过又改。更没想到他搬过家,那封厚重的信辗转两个月,落到他重病的妻子手中,掖住小半个月,说出来。

然后要做大量的调查。

阿香究竟是何许人物,如今又在哪里。

尘封十数年的真相到六月中初露头角,陆家一路追寻到这座县城。能找上陆珣,还是因为阿香郑重提过儿子的姓名。

陆珣受伤去县城医院,宋敬冬也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姓名。

亲子鉴定技术发明于八十年代的国外,陆家自有手段去证明血缘关系。现在结果还没出,不过陆珣的面貌五官像极亲生父亲。

何况陆以景走这一趟,本就不顾亲不亲生。他必须带他回去,因为他那时日不多的母亲撑着一口气,非要见见这个孩子。

他希望阿汀劝劝陆珣。

阿汀听完一个长长的故事,细密的睫毛轻垂,在脑袋瓜子里回温一遍。

“留在这里对他没有好处。”陆以景不带感情,纯粹理性发言:“不管他是不是我们陆家的小孩,在陆家他能够得到更好的……”

“要是你的妈妈不喜欢他呢?”

陆以景一噎。

“你们不喜欢他,不是真的要他回去。”

小姑娘声音低下去,好像带着轻轻的叹息:“只是因为陆太太生病了……”

因为她的遗愿而已。

本应该好好请陆珣帮忙,满足病人最后的愿望,但擅自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自顾自的诉说,自顾自的施舍……根本的错不在陆珣呀。

即使他的出生带上错误,阿香给他的责罚也够了吧?

用不着再出现一大家子,向他继续讨债吧?

不知是否当局者迷,阿汀心里有了分明的偏向,她更护着陆珣。

陆以景回过神来。

“我只是站在客观角度说问题,事实上离开这里的确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以及……”

他在军队里没学到多少说话的艺术,这破口才糟糕的不成样子。

小姑娘不太好办,他伸手欲拍她的肩,与她好好说道。冷不防的,有一团阴影自眼角余光中冒出来。

“喵喵喵!”

猫闪了过去,抓得指尖鲜血涓涓。

他认得这只猫,陆珣的猫。

它俩打起配合天衣无缝,有着跨越种族的心有灵犀。

它不许他碰她,也就是……

“阿汀。”

沉沉的一声,果真把暴戾的小子给逼出来。

他大力推他一把,大咧咧踩过他的脚尖,抓住面前的小姑娘就跑。

“喵喵喵喵汪汪汪!”

猫自鼻孔里哼出张狂的气势,扭头跟上。

天边红云浮动,树叶沙沙作响,少年与少女又没头没脑地跑起来,没头没脑地俯冲上山。仿佛豁出一切地对抗外来的坏东西。

抛开所有。

一路不带停歇地跑呀爬呀,攀登到山尖尖处,躺在草地之上气喘吁吁。

心脏咚咚击打胸脯,额角覆上一层薄汗,眼角水润。

阿汀仰望着深深浅浅的粉红天空,吹过丝丝缕缕的风,心头浮现小小的迷茫。

他们逃到山顶来了。

但早晚要下去,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大人总是为小孩好,而小孩的挣扎总是年少轻狂,对吗?

她偏过头,碎发凌乱地落下来,发现他一直侧头看着她。目光深深的,心思也藏得深深的,看得她不敢追问。

静静对望。

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他探出尖削的小指,很自然把她的碎发勾到脑后。指甲好多天没心思打磨,棱角刚有软和的趋势。

陆珣,你在想什么呢?

问他他也不会回答的,光是这样看着看着,阿汀莫名难过,眼睛疲乏了,湿漉漉的。

“陆珣……”

被叫到的时候耳朵稍动,又太可爱。

他翻身站起来,伸手。

阿汀握住,也站起来,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暖色。

山山水水踩在脚下,花草树木盛大怒放,山地下的鸡鸭人兽不过黑色小点。

“好看。”阿汀轻轻感叹高处的风光。

“我的。”

陆珣反常的‘人模人样’,衣角在飘,身板颀长瘦削,脊背懒懒地微弯着。

他眺望远方,目光在天地间自由的漫游。

阿汀温吞吞追上他。

“山?”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他。

眉目利落而沉静,宛如蛰伏的兽,他说得明白点了:“是我的。”

声音沙沙的冷,理所当然。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片山,这里的花草树木岁月枯荣,连野兔的窝也能一一给你数出来。他在人群中失去一席之地,退到山林里凛然成王。

山,他的。

林,他的。

兽,他的。

树梢细小的嫩叶与不起眼的石头都是他的。

不过他因为她离开它们。

还能因为什么再离开她?

夕阳正在降临。

一轮红日以不可阻挡的架势缓缓下坠,日光寸寸消失。时间分秒的消逝,黑暗便浓重一层。

“陆珣。”

“你要走吗?”

她仰头看他,看他深邃的眉眼不痛快地凶她。

又去牵他。

他发脾气不让她牵,手指收得冷血无情。

“北通好像是很好的地方,有好看的衣服鞋子,有新奇的玩具,还有最好的老师和学校。”

绵软的声音连转折,都转得没有力道:“可是我不想你走。”

她低头想藏住水汪汪的眼睛,他瞥眼看得分明。

看吧?

动不动就变回麻烦精的。

她就是这样,又胆小又爱哭的一只,总是平白无故遭人欺负。根本离不了他。

“不走好不好?”

阿汀的手固执徘徊在他手边,他终于肯放出两根手指让她牵一牵。

他是不走的。

阿汀稍稍放下心来,意识到这是她破天荒的任性妄为,不肯把他放开。

她就是要他。

说不清是光影之间的对视开始,还是那天漆黑的林子,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她。反正她想和他一块儿。

所以在王君说‘你应该为他高兴’时,她根本就不高兴。像坏脾气的小姑娘,死死抱住心爱的熊娃娃,不准别人抢,更不讲道理。

稍微不讲道理一次,会受到报应吗?

阿汀不太清楚,她管不上了。

“陆珣。”她说:“我想教你写字。”

陆珣淡淡哼了一声,对语言颇为不屑。

野兽不通过文字交流,却比人类更亲密,很少误会。

不过任性小姑娘充耳不闻,给他数手指头:“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政治……”

什么破烂玩意儿,听得他头都大了。

陆珣无声把她手指头一个一个摁回去。

“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阿汀补上一句:“好不好?”

啊狡诈。

都怪那单眼皮在传播狡诈。

陆珣眉梢跳了一下,做不到拒绝她。

“陆珣。”她又软软糯糯:“我们一起长大好不好?”

长大可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毕竟现在才是夏天。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世间静谧越来越大。陆珣觉得他不应该回得太快,免得她把他拿捏得死透。

但还是忍不住嗯了一声。

怪倨傲的。

作者有话要说:呀呀呀呀呀呀卡文,明天把爸妈的事情说掉!

后天把你们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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