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大树好乘凉。
荣国府对赖家而言,除了是米缸钱袋子,他还是一颗站成永恒的巨树。依附在荣国府的树下,遮风挡雨,受到庇护的同时,他们还能吸收到足够的鲜血和养份不断的壮大自己。
赦造国公府邸,又养出了金尊玉贵的大姑娘,哪怕贾赦兄弟俩皆文武不济,只要大姑娘能在宫里立足,贾家下一代的哥儿能正常出仕,荣国府就不是小门小户可比的。而他们赖家的子孙哪怕脱了奴藉,考了前程,也需要有人扶持帮衬。
在人脉上,赖家终归不得不认命。
家生子的出身……是他们的硬伤。
所以哪怕孙子辈的都脱藉了,他们这些老骨头也有不能离开荣国府的因由。
说起来赖嬷嬷活到如今这把年纪,也算是阅人无数。但绯歌今天的表现确着实让人惊艳。至少以绯歌的‘出身’来看是这样的。
绯歌是外面买来的,更应该比府里娇养的丫头知道银钱的价值。鹦哥儿家的事,瞒不了旁人。别说这簪子和二十两银票鹦哥儿拿不出来,就是拿的出来,这会子的鹦哥儿怕是也想不到找人帮忙。
重义而轻财,又拿捏得住分寸。进退之间不卑不亢,给彼此留了余地和脸面。动之以情,形势利诱为主,再以人情人脉为辅。最后再隐隐点出赖家如今面临的‘青黄不接’,叫自己不由不跟着她的想法走。
没错,赖家如今就是青黄不接。
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必须在关键的位置上有自己的人。换句谚语差不多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这个道理荣国府的三等丫头用后脚跟想都能想明白,而赖嬷嬷能带着一家老小在荣宁两府上千的下人中杀出重围,扶着两个儿子分别成了宁荣两府的大管家,其眼界也非一般奴仆可比。
她看的更远,也想的更通透,心……也更狠。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太太还在荣庆堂一天,他们赖家就仍是荣国府第一等家生子。等哪日没了,荣国府两房必然会分家,他们赖家命运如何,全看两房主子的心思。
她上了年纪,老太太也年事已高,多早晚的事也说不得。两个儿子倒还好,如今都熬到了大管家的位置。只赖家的第三代却没人在府中当差了。或者说,赖家没有人可以左右贾家的第三代接班人了。
赖家想继续跟荣国府相依相偎,就得做好承上启下这个交接工作。
那么问题来了,做这么多的事,都是为了子孙计,她又怎么会舍得将孙子孙女再送进去为奴为婢呢?
更何况孙子,孙女她哪一个都舍不得。
于是思来想去,聊胜于无之下赖嬷嬷便在自家挨着后墙的小院里养了几个小丫头,小的三四岁,大的五六岁。
有长相精致出挑的,也有长的憨厚温吞的,更有长的普通却机灵嘴巧的……
她每日都会抽个时间过去看上一回,再联络一下感情。心想等稍大些送到府里,多少是个意思。
这些小丫头送到府里,安排到主子身边侍候,若有那一两个得了主子青眼收到房里……赖家的地位也就更巩固了。
如今珠大爷成亲在即,琏二爷也到了知事的年纪,宝二爷年纪虽小,却也是见风就长的岁数。
与其等这一波小丫头都调/教好的缓缓的送进府,还不如捡几个现成的。
想到这里,赖嬷嬷便笑了。
面前的丫头虽然看起来重情义,却不是个好拿捏的。
今儿以她的身份送来‘重礼’却绝口不提求人的话,可见是给自己留了余地。
帮不帮,在你。将来这人情谁还,你得找正主去,她是没那个义务哒。
是的,这就是绯歌表达出来的意思。
再没为了旁人将自己搭进去的道理,她的莲花属性里可真没有白色这一道颜色。
别说绯歌不乐意,就是赖嬷嬷也不敢用。这样的丫头,才多点年纪就这般有主意了,赖家真选了这一个,说不定不出几年就成了人家的踏脚石,给他人做嫁衣裳。
从来做生意都不是这么做的。
想了那么多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赖嬷嬷定了主意便笑着对绯歌道,“恍惚听人说你现在跟着大姑娘读书识字?正巧昨儿外面送了套文房四宝给我们荣哥儿。好不好的,老婆子也不懂,姑娘带回去将使着吧。”
绯歌闻言,连忙起身道谢,“嬷嬷折煞我了,大姑娘好学勤敏,绯歌侍候在跟前,听得多了,略认得几个字,侥幸不做睁眼瞎罢了,哪里就需要这等物件。荣哥儿的东西自是极好的。甭管是谁送来的,必是用了心思倾力而为。
不过……长者赐不应辞。我原就有心与嬷嬷亲香,嬷嬷赏我东西,也是看得起我,那绯歌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只今儿偏得了套文房四宝,明日若不学个明白出来,岂不是要愧对了嬷嬷的厚爱,荣哥儿的好物件?”
赖嬷嬷笑着点头,“只别误了正经差事,回头让老太太找我算帐就行。”
还是读书好呀,这读了书的人眼界和下套子扯大旗的道道都比旁人多了许多。
怪不得古人常说,退一步‘读完三字经,教子才有方’。进一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呢。
说话间侍候赖嬷嬷的丫头便捧了个锦盒出来,绯歌接过来,放在身前也没打开看,只与赖嬷嬷说话。
文房四宝这种学习用具绯歌不是买不起,而是现阶段不能买。
她一个丫头,没事整这么一套玩意在房间里不像话。而且用毛笔蘸着清水在桌面上练字,其实效果也没那么差。
不但不差,还省了许多收拾的麻烦。
……
绯歌给赖嬷嬷提供了一个思路,不过赖嬷嬷却仍有自己的考虑。
鹦哥儿的事,赖家出手是肯定的。但是什么时候出手却需要看效果。
早出手,鹦哥儿那里没任何损失,但对赖家来说,得到的利益却不大。等闹将开来再出手,鹦哥儿可就彻底下不去赖家这条船了。
那所谓的雪中送碳又何尝不是修饰过的趁火打劫?
绯歌也看出来赖嬷嬷的打算了,垂下眼眸不由轻笑。
这年头怎么就没有好忽悠的傻子呢。
为什么世上会有辣么多的人喜欢见了兔子再撒鹰呢?
虽然这个结果不是很让人满意,但至少赖家愿意帮忙兜底了。不过,真当一套文房四宝就想打发了她呀。
她的簪子,银票以及她提供的消息,就值这么一套文房四宝?真当万般毕下品,唯有读书高呢。
“绯歌自小便颠沛流离,自入了府才安稳下来。往常与鹦哥儿鸳鸯最好好,姐妹们私下里也时常说些贴己话。”手指在身前的盒子上轻轻摸过,一脸的真诚,感慨:“旧时常听人说嬷嬷人好,最疼我们这些底下的小丫头了。如今绯歌却觉得大家都说的少了。嬷嬷不但疼我们,也教了我们不少东西呢。前儿跟着大姑娘听宫里的嬷嬷说话,一念之间,造成一念之差。失之毫厘必然要差之千里,倒是叫绯歌受教许多。”
赖嬷嬷微微眯了下双眼,脸上神情不变,端着面前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那老货到有几分见识。”
这老货到底是骂谁,绯歌也不与赖嬷嬷计较。
“谁说不是呢。”绯歌笑着点头,“我私下里也跟鸳鸯她们说起过,只她们却没嬷嬷见多识广,一眼见瞧了个明白。要我说,那吕嬷嬷再好也不及您。”
听到这话,赖嬷嬷便笑了。“又混说,我哪比的上人家。”赖嬷嬷自谦一句,然后仍旧笑着看绯歌,等她接着往下说。
“那吕嬷嬷宫里走一遭,见多识广了。可到底不及嬷嬷您老福泽深厚,儿孙满堂。一大家子人最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等几年荣哥娶了媳妇,再考回功名来,您老也是老封君一般的人物。谁不羡慕呢。”
绯歌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微微有些浓,赖嬷嬷听了眼底都不由闪过一打厉色。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呵!
前一句说吕嬷嬷,说子孙,说求好不成反结仇,后一句绯歌又一脸诧异羡慕的说起了旁的,“诶,嬷嬷抹额上的花扎得好精致,也不知道是哪位姐姐扎的,竟是这等好手艺?这样精细的活,绯歌是再学不来的。只盼着将来像嬷嬷一般有福气,有人专门做针线。”
今儿这忙赖家帮,是互利互助的事。不帮……她们也不是没有旁的路走。
“再精细也怕有心人,绯歌姑娘心思灵巧,这是说笑呢。”
“又偏嬷嬷夸我,怪难为情的。”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都这个时辰了。瞧我来了这半日,竟叨扰嬷嬷清静了。鸳鸯说不定都等急了,绯歌改日再来给嬷嬷请安。”绯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手上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摆,还笑着朝赖嬷嬷行了个礼。
赖嬷嬷坐在那里没动,只勾起唇嘴似是带着三分笑意。
活了这等年纪,竟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算计,也是打了眼了。
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