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祝明月这边，她以为让周隐给秦思远布置茫茫多的作业，他就没空再来了。然而下午四点多，秦思远又抱着书本找上门来。祝明月险些脱口问出：“你作业都做完了？”
好悬才把这句容易导致掉马甲的话给咽回去，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秦思远挑眉微笑：“你好像很惊讶？我记得之前说过下午再来的。”
祝明月正要否认，便见他笑容微敛，神色黯然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教的不好，不喜欢我教你认字？”
被那么一双黑琉璃珠子似的漂亮眼睛望着，祝明月原本想好的答案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嗫嚅一番后才尬笑着应道：“没有，思远哥教得很好。”
这话如果拿来安抚真正十二岁的少年，倒也有效。可惜两人内里都是千年老狐狸，谁还没玩儿过聊斋？她才刚一迟疑，秦思远就懂了：他的小姑娘，好像对他有些抵触啊？记得过年来祝家庄时，她还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思远哥哥”长“思远哥哥”短地喊着。如今倒好，“思远哥哥”缩水成了“思远哥”。虽然只差一个字，但感觉差了好多。而且也不爱跟他玩儿了。自打他和妹妹搬来祝家庄，她就没主动找他说过话，而且隐隐还有些避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家里人警告过，让她不许跟男孩子一起玩儿。可她还没满十岁，应该还没到要避嫌的年纪吧？秦思远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心里却跟猫抓似的，刺儿挠得厉害，很想不管不顾地问她到底是避嫌还是不待见他。可又不敢问，怕她的答案是后者。更怕她察觉到自己的用心，从此避得更远，连一丝机会都不给他留。现在，至少他可以巧立名目留在她身边。她不喜欢他不要紧，她还小呢，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今天我作业有点儿多，耽搁了一会儿，我们快点开始吧，抓紧时间，能多学一个字也是好的。”
秦思远的语气，温和而略显急促，一副“我很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除了学习我啥也不爱”的样子。后世的家长们肯定超爱他这一款。但五十年代末的农村人，大部分都还没有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对学习的态度很是随意，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心态。刚从里屋出来的钱素云听了秦思远的话，笑着打趣道：“思远倒是刻苦，要是搁在早些年，怕不是能考个状元回来。”
秦思远腼腆地一笑，认真道：“钱奶奶，虽然新时代不能考状元，但如果能考上大学，那比状元也不差多少，早些年女孩子不能读书，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明月妹妹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那可就是女状元了。”
钱素云哈哈大笑，“照你这么说，咱老祝家也要出状元了？”
秦思远被她笑得脸都红了。钱素云又转头打趣祝明月：“明月丫头，你可得努把力了，奶奶我可等着你考状元回来。”
祝明月倒是没有反驳奶奶的话，很顺从地点了点头，但目光落在秦思远身上的时候，却带着探究。眼前的少年，自打痊愈醒来后，就很不一样了。他以前是温柔谦和没错，但其实话很少的，一般问一句才会答一句，且尽量言简意赅，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把她奶哄得眉开眼笑。受到刺激后黑化，真的能让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吗？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没等她多想，秦思远已是反客为主，招呼她坐下，摊开书本进入教学状态。祝明月只得放下心思，跟着“秦老师”学起生字来。另一边，“纺织厂女工遇害案”已经水落石出，凶手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且人证物证俱全，铁案如山。秦朗被判了死刑，目前关在监狱里，只等定下日子，便跟其他穷凶极恶的案犯一起公开枪决。秦家其他人下场也不怎么好，大伯秦仲勋被厂里告了，渎职罪，劳动改造四年，工作不用说，铁定是没了。秦仲勋的老丈人也被他连累，从副厂长的位置上被撸下来，成了普通工人。其他人，诸如秦思远的大姑秦唯雅一家、二伯秦仲文一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影响。秦安平老两口都退休好几年了，还为这事儿被厂里开大会批评，可以说一朝颜面丧尽，在纺织厂家属区连头都抬不起来。此前那两个被秦思远堂兄顶掉的工作岗位，也被厂里下了，暂时保留着，等秦思远兄妹成年后，再将这两份工作交还给他们兄妹。至此，秦思远跟老秦家算是彻底割裂。彼此之间都有亲人的性命横亘其中，说是血仇也不为过。可惜现在不兴家族制，不然老两口肯定会把秦思远除族。如今嘛，他俩恨秦思远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毫无办法。厂长冷兴国配合公安机关处理好案子的相关事宜后，决定代表厂里，去祝家庄慰问受害者家属，并转达厂里的决定。滳水县公安局的局长听说冷兴国要去祝家庄，决定明日与他一同前往。再说回靳家庄，靳文娜挨了一顿毒打后躺在床上。一场噩梦做完，反倒想开了。隔壁，靳向北和仇素银也终于商量出结果来。人倒是可以嫁过去，但彩礼钱得加。二十块钱够个啥？眼瞅着大儿子就要到结婚年龄了，二十块钱娶回来的媳妇儿，能配得上他家的好大儿？怎么着也得让周医生拿一百块彩礼出来，才同意他们把人接走。商量好彩礼的金额后，两口子又开始琢磨，每个月的细粮和肉应该怎么处理。是卖了，还是留着自己吃。总之，想得挺美的。压根儿没想过周医生会放他们鸽子。傍晚，秦思远从小二房出来，心情愉悦地回了严家院子。李家堂屋门口，周隐正在那儿等着他。“周老师，抱歉，让您久等了。”
秦思远连忙上前打招呼。周隐笑眯眯的，“不久不久，我也刚来，思远这是去哪儿了？”
呵，少年，要是作业没做完还溜出去玩，那我这个老师，可就要发飙了哦！秦思远脸上没有半点儿心虚，坦荡荡地道：“我下午作业做完后，看着时间还早，就去教明月妹妹认字了。”
周隐一愣：这么多题，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