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明月看来,她爷爷只是得了腰椎间盘突出,已经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除了没法干重活外,治好后几乎不影响正常生活。因此,周隐语气松快地对钱素云道:“这病倒也好治,且先卧床休息几日,我每日过来推拿一下,再辅以针灸,缓个几天就不痛了。药的话我回头去山里采些,倒也不用再去集市上抓了。”
钱素云听说好治,也跟着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脸来,问:“我家老头子这病需用多少钱才能治好?你说个数,我也好筹划筹划。”
周隐还没开口呢,刘小丽就问了一句:“治好了还能下地干活儿吗?”
她这一问,钱素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躺在炕上疼得五官都抽抽了的祝老爷子脸色也更灰败了几分。周隐冷冷地看着刘小丽,恨不得给她两个大耳刮子。这还是个人?啥意思,不能干活儿就不给治了?这说的是人话吗?“不能!”
周隐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刘小丽也没说别的,就长声长调地“哦”了一身,然后转身出去了。钱素云气得眼睛都红了。但她转头对着祝老爷子时,脸色又缓和下来:“这家里还轮不到她做主,咱不用搭理她,等永康回来,有她好果子吃。”
祝老爷子没吭声,也许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心寒了不想说话。周隐也跟着安慰道:“这病疼起来那是真疼,但治起来也是真的好治,主要就是扎针和按摩,这都是顺手的事儿,不收钱,至于草药,都是地里山里采的,一两毛钱一副,三五副药就有起色了。”
钱素云心下一合计,哟,不到一块钱就能治好,这么便宜?庄户人家实诚,觉得占了人家便宜,就会过意不去:“这么个算法,你会不会亏本?”
周隐笑了笑:“亏不了,咱当医生的,也算是个劫富济贫的勾当,遇到家里来钱容易的病人,就多收个三块五块,遇到实在困难的病人,倒贴钱也给治。我心里有数着呢,你就放心吧。”
钱素云闻言就不再多说了。她倒是想硬气一点儿说家里不困难就按原价来,但委实没那底气,只得承了周隐这个情。周隐见老爷子实在疼得厉害,就取出皮套子,先给他扎了一套止痛的针。扎完后,又洗了手给他推拿按摩一番,还没按完,老爷子便打起了呼噜。钱素云哭笑不得:“这老头子尽出洋相!”
她嘴里虽然是一副嫌弃的口吻,但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周隐给银针消了毒后收起来,语长心重地问:“婶子,你年纪也不比有德叔小多少,就没想过退休吗?总不能非得累病了才来治病修养吧?”
钱素云正在给祝有德擦身上的汗,闻言手里一顿,摇头苦笑。“家里还有几个大小伙子没说亲呢,哪里退得下来。”
周隐便不再多说了,交浅言深,说多了惹人嫌。这事儿,还是让爹娘出面最稳妥。祝明月做好午饭后,把饭菜焖在灶上。又给几个妹妹分了鸡蛋糕,让她们先垫垫,叮嘱二妹看好妹妹们。然后径直去了地里,找她爹娘说事儿。下工后,小二房一家三口没回家吃饭,而是直奔严家院子。钱素云见到小二房的人,忙摆手道:“你爹没事儿,赶紧回去吃饭吧,下午还要上工呢。”
祝永禄没吱声,径直进屋看他爹去了。向秀安就揽着钱素云的胳膊,把人拉到一旁小声道:“明月说,爹这病治好也不能干重活儿了,我就想着,眼下也就只有我们家方便照顾爹,不如您也退休,和爹一道,跟我们过得了。”
老祝家儿孙倒是不少,但年长的得下地挣工分。年幼的又撑不起事。老大家的祝孝敏这都十三岁了,让她在家煮个饭都还磕磕碰碰的,不是干了就是稀了,不是糊了就是夹生。收拾家里也是潦草得很,东一块鸡屎西一块土的。跟祝明月在家的时候简直没法比。老三家那几个小的倒是懂事,但实在太小了些,最大的也才六岁,人还没灶台高呢,能干啥?算来算去,确实也只有小二房的祝明月最能干,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说,煮饭还特别好吃。钱素云一番琢磨下来,还真有些动心。但,动心归动心,事儿却不能这么办。“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了我们老两口跟着永康两口子过,我们老两口挣的工分,给孝忠和孝全娶媳妇。这都是说好了的,分家也是按这么分的。哦,这会儿你爹病了,不能挣工分了,我们两个老东西就去你家养老?这话说出去,我跟你爹成什么人了?旁人又怎么看你大哥?”
向秀安红了眼眶,“娘,您这说的是啥话,当初闹我着要分家,真不是对您二老有意见,我就是没法跟刘小丽那婆娘一锅吃饭,再说,就算分了家,永禄始终是您和爹的儿子,我也始终是您儿媳妇,儿子儿媳给爹娘养老,不是天经地义吗?至于您二位的工分,您爱给谁给谁,我们就从没想过要您和爹的工分。”
她是真把老两口当亲生爹娘敬重的。向秀安十二岁时跟她亲娘逃难来到祝家庄,是祝有德和钱素云两口子收留了她们娘儿俩。她娘没熬过去,人没了,也是老两口给打了副薄棺材安葬的。所以,向秀安虽然不是老两口亲生的,但在她心目中,他俩跟亲的一样。她也是真心想给老两口养老。见婆婆态度松动了些,向秀安又道:“家里如今靠着明月她师父帮衬,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然欠了饥荒,但账总有还完的时候,而且周医生说明月聪慧,有天赋,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师了,咱们家今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娘,您和爹辛苦了大半辈子,都这岁数了,也该享享儿孙们的福了。”
祝明月还在一旁敲边鼓:“奶,您忘了,我说过要让您和爷‘白面吃到撑,肥肉吃到腻’的。”
钱素云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说真的,她又不是贱皮子,如果可以享福,谁愿意受苦?她这辈子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养大的只有六个,频繁的生育,早就亏空了她的身体。再加上婆婆磋磨,没哪一次月子是坐踏实了的,如今一上年纪,通身都是病。要说休息,享福,她真的很向往。如果真的能像永禄媳妇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钱素云迟疑了一下,叹息道:“这事儿再说吧,你们先回去吃饭,你爹不打紧,这会儿正睡得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