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盼着有人过生日，也就是想过过眼瘾罢了。就跟开盲盒似的，图的就是那点儿未知带来的小惊喜。当然，如果能跟着尝一口那就更好了。若是尝不着也不打紧，等自己过生日再尝不就好了？这个年代，人们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而质朴。但是，眼前这两大桌食物，愣是把惊喜变成了惊吓。钱素云连忙拦住打算直接上手的孝忠孝全两兄弟，招呼道：“你三叔过生日，你俩跟着激动啥，每样捡点儿出来给你三叔尝尝，剩下的，永禄，永禄媳妇儿，你俩赶紧端回去，饼子没那么容易坏，还能吃两天。”
刘小丽伸长了脖子朝桌上瞅了一眼，撇了撇嘴。“这是不想过了？一顿就把粮食都糟践了，下顿吃啥？”
向秀安看见簸箕里叠在一起的烙饼，只觉着脑子一阵晕眩。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后，看向自家闺女。那眼神之中，暗潮汹涌，杀气腾腾。家里还欠着六七百块的外债呢，竟然敢弄这么大一桌子吃的。以前的地主家也不敢这么造呀！祝明月眼见她娘想动粗，连忙把想好的托辞甩出来。“娘，您别生气呀，烙饼的面粉是师父给的，山药豆是师父从山里采回来的，鸡蛋糕也是师父前天赶集的时候买的，我没糟蹋家里的口粮，真的！”
向秀安指着女儿鼻子骂道：“你说的什么屁话？你师父的粮食就不是粮食了？就能让你这么糟蹋了？赶紧给我还回去。”
可惜能跟祝明月配合着唱双簧的周隐没在。他今儿去了稍远一些的生产队换粮食。这会儿还推着板儿车走在回祝家庄的路上，一时半会儿也帮不上忙。只能祝明月独自一人面对来自亲娘的、爱的暴风雨。她举手做投降状：“娘，您消消气，本来我只是想给三叔煮碗面鱼儿来着，但师父他不同意。”
“他说，他孤零零一个人过了几十年，连自己是哪天出生的都不知道，身边也没个亲人，想热闹一下都没法子。到咱祝家庄后，看着咱们家里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羡慕得很，这才收我做了徒弟。教我医术倒是其次，主要是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渴望家人。”
“他还说，今年他给你们过生日，明年他生日的时候，想跟咱们家的人一起过。”
祝明月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忙给前面的话又打了个补丁：“就是十九日遇见我那天，他说以后那天就是他生日。”
总算圆回来了，她又接着煽情：“不过，我师父也说了，人的感情是勉强不得的，咱们家要是不接受，他也能理解，只消让人把粮食还回去，他心里就有数了，以后都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祝明月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凄凉，只差个二胡就能去天桥底下要饭了。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没办法，她那套说辞是临时现编的，错漏百出。只能利用一下家里人的同情心，把这茬蒙混过去。果然，祝明月说完后，老祝家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再也没人说“还回去”那话了。堂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大家伙儿忙转头去看，只见靳家三兄妹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桌子边上，一人手里抓了一把山药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钱素云暗道了一声“晦气”，连忙招呼其他人：“还愣着干啥，赶紧坐下吃吧。”
再不吃，就得被这仨兔崽子祸祸光了。娃娃们激动坏了，欢呼着朝饭桌冲去，一人拿起一颗糖衣山药豆就开始啃。这个年月，糖是稀罕物。舍得给孩子买糖吃的人家儿少得很，再怎么疼娃娃，架不住家里没钱呀。钱素云看着娃娃们吃得停不下来，也想尝尝，但盘子里只剩下几颗，大部分都被靳家三兄妹糟蹋了。她看了几眼后，嘟囔了一句：“这得用不老少白糖吧？”
“糖是师父买的。”
钱素云噎了一下，问道：“这些吃食给你师父留一份没有？”
向秀安闻言，目光“唰”地一下盯了过来。祝明月估摸着，她要是敢说“没留”，怕不是得挨一顿奶和娘的女子双打。“我师父吃过才出去的，他今天走得远，叫咱别等他，估计也是怕咱们家不同意，才不好意思登门，赶明儿孝敏姐过生日，就可以正儿八经地请我师父过来了。”
呼，总算圆过去了。这生日过得，其他人是啥感觉她不知道，但对她来说，可就太刺激了。明明是左手倒右手的事情，还搞出来这么多玄虚。我太难了！真羡慕后世小说里那些身负空间的男女主角们。不管往外拿什么，旁人都不会起疑，家里人更是不管不问，闷头接着就是了。多省心啊！好在，这场简陋的生日宴没再出别的幺蛾子，也就是靳家兄妹抢得凶了些。靳朝富一个人吃了七八张饼子，半盘糖衣山药豆。瓦罐里能捞的起来的干货，都被他捞了个干净。吃完好像还没饱，还大声问祝明月：“不是说有鸡蛋糕吗？哪儿呢？”
不等祝明月开口，钱素云就给他一顿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明儿一早回你们靳家庄去。老祝家养不起你这样儿的。”
她不喜欢祝永淑，对祝永淑生的孩子，自然就谈不上爱屋及乌。若靳家兄妹懂事些，乖巧些，她倒不会把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下一辈身上。可这几个外孙……简直一言难尽！只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靳朝富显然不服气，一脸愤愤的样子，嘴里很小声地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但到底不敢跟他姥姥正面刚，毕竟，舅舅有点多，表哥们的拳头有点硬。惹不起。祝明月没搭理靳朝富，但看着堂弟堂妹们期待的眼神，她只得笑眯眯地解释：“鸡蛋糕明天早上再吃，晚上吃太饱对肠胃不好。”
老祝家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得啥样儿的家底才会因为晚上吃太饱导致肠胃不好？正常家庭难道不都是不吃晚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