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众人的视线,皆被那玉瓶吸引了去。
傅昀也垂下头。
碧绿色的小玉瓶,贴在他脚边一动不动。
被拉开的红柚挣扎不动,紧紧盯着那滚落至傅昀脚边的玉瓶,指着青灵:
“果然是你!你个贱人!竟然敢谋害主子,你不得好死!”
方才还嚣张反驳的青灵却浑身瑟瑟发抖,哆嗦着嘴皮子,半晌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周韫敛下眸眼,倒不是因为现下情况的确如她所想一般发展,而是因为,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的男人稍用了些力。
情不自禁地,周韫微蹙了下细眉,稍有些不适。
庄宜穗哑声半晌,眯眸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韫,才拧眉郑肃地说:
“拿过来。”
氿雅忙服身,弯腰躬身将傅昀脚边的玉瓶捡了起来,呈递给了庄宜穗。
庄宜穗拿着玉瓶,问向青灵:
“这是什么?”
青灵唇色都慌乱得有些泛白,她哑声半晌,支支吾吾地只吐了几个字:“奴、奴婢……”
她慌乱无神,下意识地寻找洛秋时。
洛秋时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中顿时骂了句蠢货!
不待旁人反应,她先发制人,拧眉不虞地看向青灵:
“你看本妃作甚?”
青灵一愣,遂后立即明白,洛侧妃这是要过河拆桥,想要撇下她,她被吓得脸色煞白。
她知晓,若无洛侧妃帮她,她今日一定是死路一条。
她刚欲开口,死死拖住洛秋时,倏地,内室一直传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遂后,是一阵的噪杂混乱,周韫只听见隐隐慌乱的几声:
“……晕过去了……”
这一变故,打断青灵的话。
傅昀呼吸一沉,搭在周韫肩膀上的手放下,两步掀开珠帘,进了内室,外间只听见他沉声:
“怎么回事?”
“王爷,主子她昏过去了!”
不知是谁的答话,带着些颤音却清晰可闻,叫外间顿时知晓了里面的情况。
谁都知晓,这时孟安攸晕过去,意味着她腹中胎儿凶多吉少。
周韫徐徐喟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真是作孽。”
不知在轻讽何人。
庄宜穗拧眉,不赞同地看向她:
“周妹妹慎言,孟妹妹情况还未可知。”
周韫抬手,似不经意蹭过耳尖,对于庄宜穗一口一个的妹妹,听得甚为厌烦。
她不在意地点头,应了庄宜穗的那句话。
不过,她稍抬起头:“还是先查清这玉瓶中是何物,可是和孟良娣如今这副模样有关,若是有关……”
她慢悠悠地停下,视线在青灵和洛秋时之间轻扫过。
洛秋时顿时变了脸色,不悦地看向周韫:
“周侧妃这是何意?”
周韫嗤了声,根本不和她多话。
洛秋时在袖子中掐紧了手心。
周韫越轻描淡写,越说明她准备充分,连早就丢失的玉瓶都回到了青灵身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洛秋时狠狠沉下心。
青灵,是她进府后,暗中无意收买的奴婢。
往日,她从没有动用过青灵,唯独这一次,可周韫何时发现青灵是她的人的?
她想不通,周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
对的,算计。
她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她早就落入了周韫的圈套中,不然哪有那么多恰好的事情。
她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直想不通。
如今想来,除了锦和苑的消息她查不到外,其余一切行事皆太过轻松容易了。
简简单单地就算计了红柚,叫她得病不能伺候。
青灵守夜几日,烧毁孟安攸换洗的衣物,却没有一人发现不对劲。
洛秋时捏着的指尖都在颤。
有人在给她行方便,生怕她不对孟安攸动手。
这府中,只有三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可叫洛秋时浑身生了寒意的是,她不知晓,这其中,究竟是只有周韫出手了。
还是,周韫和庄宜穗皆出手对付了她?
亦或是……
洛秋时倏地睁开眸子,打断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
爷即使厌恶孟安攸,可她腹中的却是爷的孩子,爷可能会偏向周韫,但没道理对孟安攸出手。
她心中不断重复“不可能”三个字,可越不愿去想,一些疏忽的细节就越浮现在脑海中。
周韫时而觑了一眼洛秋时,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堪。
庄宜穗早就将玉瓶让人拿去给太医查看了。
没一会儿,氿雅就回来,如实禀告:
“回王妃的话,太医说,这玉瓶中掺杂了**香和红花粉末,刚好和室内香炉中的东西对上了。”
此话一出,青灵着着实实愣在了原地。
掺杂着**香和红花粉末?
怎么可能?
洛侧妃交给她的只是**香罢了。
她似抓住了机会,立即反驳说:“这不是奴婢的!”
周韫不耐烦:“东西从你身上掉下来,你却说不是你的,怎么?把我们皆当作瞎子不成?”
青灵被她一怼,终于反应过来,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她除非说出实情,否则如何也辩解不了自己和这玉瓶没有关系。
青灵狠下心,总归洛侧妃不仁在先,她咬了咬牙:
“王妃!奴婢有话要说!”
洛秋时身子已然绷直,紧紧盯着青灵,意味不明地挤声说: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若不然,拖累无辜的人,可就不好了。”
她咬重了“无辜的人”几个字。
听得旁人面面相觑,这话说得,险些就差没有直接威胁青灵不许供出她来了。
毕竟凭借青灵方才下意识的反应,旁人也可猜到今日一事多多少少和洛秋时也有些关系。
可洛秋时的话刚落下,青灵就似想到什么,顿时像精神气一抽,浑身软软地瘫了下来。
周韫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她眸子稍眯,停在洛秋时身上,却不断回想她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无辜?
拖累?
若这无辜的人是指洛秋时,她为何用拖累二字?
倏地想到什么,周韫抬眸,果不其然,就见洛秋时抚过手指,她细细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手链。
珍珠串成的手链。
虽符合她的身份,但她不过妙龄,戴着总有些显得些许老气。
利诱不成,就用家人威逼,果然使得好手段。
周韫掩去唇角的轻嗤,恹恹地垂下眼皮子,心中知晓,是指望不上青灵了。
那边,庄宜穗还在问青灵要说些什么,青灵瘫在地上,怔怔地说:
“都、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鬼迷心窍……”
庄宜穗生了不耐:
“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本妃这就叫人拖你出去!”
一侧小太监垂头站在那里,可青灵却狠狠打了个颤,被拖出去,严刑逼供,她可不敢保证自己扛得过去。
她垂着头,不止身子颤,连声音都是颤的:
“奴、奴婢是被指使的……”
周韫大概知晓她要说些什么,毕竟洛秋时不得说,那她能指控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果然,青灵抖着身子说:
“是侧妃!是侧妃指使奴婢的!”
不待旁人说话,周韫就率先嗤了一句:
“这府中可是有两位侧妃,你可得说清楚了。”
话音甫落,就见青灵似被打击了一般,身子陡然僵住,堪堪朝她爬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
“娘娘,娘娘,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周韫险些被她气笑了。
就她这做戏的功夫,在这府中当个奴婢可真是埋没了她,梨园戏班子的花旦恐都不如她!
另一侧,洛秋时稍放松了身子,见劣势朝周韫那边倒,她才有心思抬头看过去。
稳坐主位的庄宜穗,只觑了她一眼,心中低骂了句。
周韫对青灵的指控不慌不忙,明摆着还有后手,洛秋时这时松口气,不觉得太早了些吗?
青灵快爬到周韫身边时,被周韫一脚踢开,眸眼皆是嫌弃:
“滚开,弄脏了本妃,你有几条命够赔?”
话罢,就见时秋狠狠地推开她,青灵顿时朝后仰跌在了地上。
青灵还想爬起来,可不慎对上侧妃眸中的厉色,顿时怵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
其余人看着她这嚣张的行为,皆拧了拧眉,其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柔柔道:
“周姐姐,如今失态不明,您这般,是否有些不妥?”
即使是在指责,她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透着些无辜不忍。
周韫抬眸看向她,认出了她,孟安攸和刘氏争执时冒出来,说“幸好孟姐姐无事”的侍妾郭氏。
周韫对她有几分印象。
不是因为她那日跳出来,而是因为她的声音,和故去的徐氏隐隐约约有些像,两人皆来自江南,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心皆要化了。
傅昀没去郭城之前,她也有几分恩宠,否则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头。
周韫眸子中浮现一丝不屑,她似嘲似冷地说:
“本妃处置一个冲撞本妃的奴才,也有你插嘴的份?”
郭氏茫然地眨了眨眸子,似不知她为何忽然生气,无措地绞了绞手:
“妾、妾身只是想要赶紧查出谋害孟姐姐的凶手。”
周韫听得腻味,不想和她多说,就没再给她眼神,只对着青灵说:
“你说本妃指使得你,可有证据?”
她冷笑:“若是空口无凭,本妃今日就割了你的舌头!”
周韫眉眼凉凉,显然她说得是真心话。
若青灵拿不出证据来,割了青灵的舌头,恐怕还是轻的。
但就是这般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模样,愣生生让旁人皆心中生了一股子寒意。
青灵哑了声,她半晌,才垂死挣扎地说:
“娘娘叫奴婢做事,怎会留下把柄和证据……”
“嘴硬!”
周韫冷嗤。
她仿若不经意地抚过手腕,将这一动作尽收眼底的洛秋时脸色稍变,抬眸就见周韫脸上的轻讽一闪而过。
傅昀在这时走出来,身上似透着血腥味。
周韫徐徐抬眸,恰好撞见他的眸子中,很暗很沉,深得看不见底。
周韫一日的游刃有余,在这一刻才似顿了下。
庄宜穗站起来,迎过去,一脸的担忧:“王爷,孟妹妹怎么样了?”
傅昀没有说话,可跟在他身后的邱太医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代表孟安攸的孩子没了。
其余忙低下头,遮住心中的或悲或喜,待抬起头来时,皆和庄宜穗一样,只剩了哀伤和惋惜。
周韫早料到了如此,可在邱太医摇头时,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抚在了小腹上。
她稍别开脸,躲过了傅昀的视线。
傅昀一直没说话,脸上甚为平静,透着一种似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庄宜穗有些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爷?”
傅昀才有了动静,他没说孟安攸,没问查问的进度,只抬手指了下青灵:
“拖下去。”
周韫倏地转过头,拧眉,不解他的欲意何为。
青灵一脸惊恐地被捂住嘴拖了下来,一声惨叫后,外间陷入了寂静,屋内也噤若寒蝉。
须臾过后,小太监才端着个银盘走进来,上面似隐隐有血迹。
众人猜到那是什么,顿时脸色皆变,有些受不了的人还未朝银盘看,就别过脸,抚着胸口,连连想要作呕。
周韫也捏着椅柄,身子紧紧绷直,脸色些许白,有些不适。
庄宜穗眉眼的担忧些许寡淡,敛声问了一句:
“王爷,这是……”
傅昀脸色甚为平静,只似平淡地说:
“乱说话,总该付出代价。”
这下子,众人终于知晓,他进室内的那段时间,也听到了外间的话,否则怎么可能刚好侧妃说要割了青灵舌头,他出来就让人拖了青灵下去?
顶着旁人若有似无的打量,周韫却有些涩声,话皆堵在了喉间。
半晌,她才堪堪地说:
“爷,谋害孟良娣的人还未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