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八月初八前几日,一则消息轰动了整个长安城。
安王殿下在红巷街纵马,却不慎落马摔断了腿。
不知谁传得消息,越传越离谱,最后传进周韫耳里时,就变成了安王那处也摔坏了。
彼时,周韫正在和周夫人商讨嫁妆,听言,眸色轻闪,想起昨日江和辰给她传进的信。
至此,周韫也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气。
毕竟自古以来,就没有残疾之人登上皇位的。
伴随着安王受伤的消息,八月初八这日终于到了。
往日作少女披散在背后的青丝皆数束起,周韫看着铜镜里的人,她细细地描了眉,添上了几分少妇的妩媚,柳眉媚眼,瓷白的脸上映着绯红,美得惊人。
余光瞥见身上的粉色嫁衣,她抚着脸颊,忽然敛眸浅笑了下。
便只是妾氏,她也总要过得好的。
一阵热闹,夹杂着周夫人不舍的压抑哭声,周延安将她背至府外。
她伏在周延安的后背上,低低唤了声:“哥。”
些许迷茫和不舍混杂,从今以后,旁人提起她,不会再说是户部侍郎周大人的女儿,而是贤王府的周侧妃。
周延安脚步一顿,周韫看不清他神色,却能听见他声音一如往日稳重:
“侧妃放心,周府会一直在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韫没再说话,眸子终于一点点地泛红,泪珠子悄无声息落进周延安脖颈里,滚烫得灼人。
若说侧妃和正妃之礼有哪里不同,那就是正妃需王爷亲自迎,而侧妃就不用。
轿子一路平稳到贤王府,傅昀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他不出来迎,也合规矩,既出来了,就代表了他对周韫的看重。
周韫一路都在胡思乱想,等轿子停下后,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隔着盖头,周韫也能察觉到外面的热闹。
她忽然在想,贤王有没有出府迎她?
珠帘被人掀开,周韫什么都看不见,却闻得一阵清淡的檀木香,陡然松了口气,她迟疑着,还是说了句:
“是王爷吗?”
傅昀有些意外。
他往日也见过她数次,从没听她用过这种语气说话,软软糯糯的,似是夹杂着不安,单一出声,就让人知晓,她是在同你撒娇。
傅昀眉眼间冷淡消褪了几分,牵起她的手,低沉“嗯”了声。
只这一声,周韫眸子里刚生的期盼顿时被尽数敛去。
她将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旁人看不见的盖头里,她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唇。
她不太喜欢性子沉闷的人。
会让她觉得些许无趣。
直到她被送进房间,她才从这种情绪中回过神来,四周一片寂静,叫她心生一丝好奇,有些坐立不安。
刚刚失神,叫她竟不知晓此时到了哪一步骤?
时秋和时春是一起进王府的,时秋见她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猜到什么,忙低声说:
“侧妃,王爷去前院了。”
这时,房间里一位较为年长的嬷嬷忽然恭敬开口:“王爷吩咐,若是侧妃饿了,可先用些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推门的声音,周韫看不清,但时秋却瞧得清楚,是婢女端着什么吃食进来的。
一碗放在豆乳中的糯米丸子,瞧着就叫人口中生津。
时秋也怕自家主子饿坏了,但还是有些迟疑阻拦:“可这盖头……”
周韫连动都未动,且不说她没听见王爷是否当真下了这吩咐,她刚进府邸,这后院里都有些何人物,她都不清楚,哪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必了,本妃还不饿。”
上了玉蝶后,她就成了贤王府侧妃,这句本妃,她自称得起,甚是从容。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透着些许不耐,叫那嬷嬷还想劝的话顿时咽下。
只这一句话,众人就知晓,这位侧妃主子,恐不是什么性子好想与的,当下满屋子的婢女头又低了几分。
至今为止,周韫是府上身份最高的主子,旁人不知晓,她们这些府上伺候的如何不知?
这锦和苑,是前院张崇仔细盯着收拾出来,王爷的态度早说明了,对这位侧妃的看重。
就在婢女要将那碗糯米丸子端下去时,周韫听见动静,忽然说:
“先放着罢,本妃待会再用。”
先前说话的嬷嬷有些迟疑:“可,这放在哪儿?”
床榻前的那张桌子摆满桂圆枣子,中间放着一银盘,上面摆着酒盅,若将糯米丸子放上去,难免会有些格格不入。
盖头下,周韫冷着脸,没说话。
若何事都要她给想法子,还要她们做奴才的有何用?
时秋倒是猜出她的用意,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屋里众人,一边说:“先放在桌子上吧。”
半个时辰后,府中的热闹才渐渐退去。
意识到什么,周韫立即挺直了脊背,就在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低沉吩咐了一句:“都出去吧。”
时秋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才跟着服身行礼退了出去。
周韫听见一道阖门声,紧接着,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一缕紧张倏地窜上心头,她绷直了身子。
眼前忽然恢复光亮,周韫下意识地阖眸,待适应后,她才渐渐睁开眼,入目的就是一身喜服的傅昀。
红色将傅昀身上的冷淡气息掩去几分,那副好样貌就更显眼了些,他饮了些酒,往日透彻锐利的眸子现在多了似醉意,也没了平日那股怵人的冰冷气息。
傅昀原本是在等她适应,可却见眼前女子眸底稍亮,渐渐弯起,似藏了几分悦色。
往日周韫只知晓贤王模样生得好,却不知晓他竟生得这么好看,耳根渐渐冒起热气,一路直烧上脸颊,意识到两人如今的身份后,她似羞涩垂眸,低低唤了句:
“王爷……”
不自觉放软的嗓音,叫傅昀抬手捏了捏眉心,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他低下头,问她:“饿了吗?”
说不饿是假的,周韫立刻消了那些旖旎心思,点了点头。
傅昀扫了眼桌子上一口没动的糯米丸子,什么都没问,转身出去吩咐下人给她煮碗清淡的粥。
在他身后,周韫不着痕迹地轻拧眉,王爷什么都没说,看来是她想得多了。
叫她先用些东西,的确是王爷的吩咐。
不过周韫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谨慎些总是无错的。
一刻钟后,婢女端着粥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下人抬进来的热水,周韫刚拿起汤勺,耳根子就不自觉热了起来,险些被呛住。
傅昀什么都没说,进了屏风后面。
水流声偶尔流动,隐隐约约传来,周韫捏着勺子的手有些许轻颤,这一碗粥,很快地就见了底,却喝得不甚自在。
她双手缠在一起,即便没有对着铜镜,她也能猜到,自己如今定然脸颊皆是嫣红。
周韫给自己倒了杯水,轻轻抿着,不自觉拧起眉。
这和之前娘亲说的都不一样。
娘亲同她说,掀了盖头后,就羞涩埋首,随后就会像是那本小册子上发生的事情一样,叫她尽量忍着受着。
可,好像没说,她会先用粥,还是在王爷沐浴时候用粥。
那如今,这种情况,她该怎么办?
这时,屏风后传来动静,周韫浑身有些僵硬,她不知道自己转过去会看见什么,后背紧绷。
身后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忽地,有手掌搭上她的肩膀,傅昀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背后,扫了眼她面前空了的碗,低声问了句:
“可还饿?”
莫名的,周韫就想起那日在宫中,他也是这样的语气,问她,可还能走了?
而如今,他和她近在咫尺,话里似还压着些情绪。
周韫没听懂,却耳根子稍红,隐约知晓了什么,在红烛燃烧间,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何时到了床榻上,衣裳渐褪,之后的事,周韫就记得不太清了。
她只能将手搭在眼上,遮住不受控制泛红的眸子,渐渐春意昂然,另一只手无力地抓在男人肩膀上,呜咽地咬唇,咽下许多破碎声。
待意识陷入黑暗时,她才理解娘亲为何会和她说那句话。
可不就是尽量忍着受着。
这一夜,锦和苑直到深夜才叫水,许多院子也才将将熄灯。
翌日,周韫是被时秋唤醒的,床幔被拉开,阳光透过楹窗进来,周韫不适地拧了拧眉,艰难地睁开眸子,愣了许久,才想起昨夜里发生了什么。
她脸颊噌得烧红。
时秋忍着笑和羞涩,低声说:“侧妃该起了,徐良娣她们都在外间候着了。”
周韫愣然:“她们来作甚?”
“侧妃昨日刚进府,她们合该来给侧妃请安的。”
周韫没当上正妃,也不耐烦应付她们,但正如时秋所言,她刚进府,是该见见这府上的人。
她忍着乏意坐起来,才意外地发现身子虽酸疼,但却还算清爽。
周韫没敢多回想,叫时秋伺候她起床。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想起来,侧头疑惑问上一句:“王爷呢?”
时秋替她整理着衣襟,分出一丝心神回答她:
“应是还未下朝。”
周韫抚眉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正妃和侧妃看似只有一字之差,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最起码,王爷和正妃大婚时会有的三日沐休,是此时她没有的。
此时,外间有些动静传进来,周韫眉眼间浮上烦躁,阖眸吐出几个字:
“当真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