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笼子里坐了一晚上。
她感觉不到疲惫、饥饿、口渴,种种负面反应似乎在这一晚都离她而去。
原本有些拥挤的牢笼此时显得宽阔起来,有风不时从笼间吹过,空荡荡的。
阵阵海风带来湿润的空气,吹拂在她憔悴龟裂的脸上。
然而,这富含水分的风却无论如何都去不掉她心中燃起的怒火。
由仇恨与愤怒的火星所点燃的心火越烧越旺,她的眼睛也变得越发的红了,像是炉中正盛的烈火。
她不再说话,因为已经无人再听她说话。
她不再哭泣,因为已经无人再对她安慰。
她就坐在那里,不念不思不想,像是具离魂的空壳,而空壳的内部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女孩能够察觉到那股火焰所在,它在燃烧着自己的理智。
但她已不在乎,她索性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投进火中,让它烧的更旺。
也许,当仇人的火焰将自己燃尽时,这朵以自我为代价的心火能够飘落到男人的衣角,带着最狠毒且无法扑灭的怨恨将他的每一个角落都烧成灰烬。
女孩如是想到。
哪怕这一切的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她已不在乎。
除了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她已经再没有能够失去的东西了。
在第三天,整整一天内,女孩都在让这烈火灼烧着自己。
天上的太阳似乎一早就感知到了这股越烧越旺的心火。
强如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它也只能在这炽热的热量之前暂避锋芒。
它紧紧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无论如何都不敢露出面容。
随后来到了夜晚。
......
今天的夜晚见不到月亮。
这胆小的夜之君主也只能躲在云后,并招来阵阵水汽企图抵挡热量的侵袭。
于是,天上下起了雨。
雨点打在铁笼的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男人站在铁笼之前,漫天的雨点从天而落,却没有一滴能真正落到他的身上。
“一个小时后,你会接受神罚。”
同样的话语带走了她的父亲与母亲。
女孩抬起了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已转过身去的男人。
风不时将雨点送入牢笼之内,冲洗着铁笼中的血污。
冲洗过的铁笼看起来润湿了不少,可却一切都与女孩无关。
她的身体像是凭空生出一张薄薄的隔膜,一张与世隔绝的隔膜,将一切接近的她的雨露都隔绝在外。
细看过去,水珠总会在真正接触到她的前一秒重新化成水汽,而后随风逸散。
雨夜的天色太黑,无论是男人或是女孩都没有发现这点。
很快,东坞人将铁笼带到平台上来,硕大的铁笼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男人打开笼门在问。
女孩走了出来,一语不发。
男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再继续等待,伸手将火焰唤起而后高悬于女孩头顶。
漆黑的雨夜,燃烧的火焰,执火的男人与昂头的女孩。
冷冰而空旷的平台之上,狂热的东坞人在雨中高喊神明,他们在为神迹庆贺,在为即将到来的圣餐狂热。
当天幕的取景框将地上的图景纳入相片之前。
风来了。
湿润而轻柔的风来到,轻轻吹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火光熄灭了。
整个平台陷入黑暗与混乱。
咔——
闪电划过天幕,明亮的闪光灯亮起,天幕的相片已经完成。
本应受刑的女孩依旧站在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倒地的男人与横流的鲜血。
男人的血流到女孩的脚下,女孩在盯着他。
死了?
她无法确定,将一切献给心火的她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但有些人的反应显然要比她更快。
当男人的鲜血从平台流到东坞人脚下时,他们像是忽然地群体性失声。
随后,一阵高过一阵的狂热呼喊响起,他们还在高喊着神明,但却已俯下了身子。
狂热的激流再度出现在冰冷的平台之上,他们围住神明的残躯,高呼着离奇的语言。
狂热无序的朝拜在某一位东坞人向神体伸出手后达到高潮,潮水终于没过神明。
当最后一滴神血被雨水冲刷过后,死去的神明消失在人间。
先知的预言最终在第三天到来。
而站立一旁的女孩此时终于确认了男人的死亡,雨点终于打在了她的身上。
心火在逐渐熄灭,这团以仇恨与怨怒为燃料的火焰开始熄灭了。
残余的理智将女孩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赤红的眼角再次渗出泪水。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吹越烈。
然而,火焰却停下了熄灭的进程。
残余的火种从心底冒出,最终破开她的身体。
火,再次燃烧起来,在女孩的手中。
雨夜中唯一的光点终于引起了东坞人的注意,他们放弃对于神躯的余味,转而围在女孩的身边。
他们再次开始高喊那个女孩唯一能听懂的字节——神。
伪神已经逝去,新神由此诞生。
于是东坞人抛弃了旧神,开始朝拜他们眼中的新神。
女孩看着手中的火焰,大量的水汽在它的上方蒸腾而起。
感觉不到烫,只有温暖粘稠的感觉。
当她将目光由火焰转移到眼前的东坞人身上时,她只觉柔弱的胃部在强烈的翻腾。
呕吐,强烈而扭曲的呕吐,空无一物的胃部将酸液倾泻在平台之上。
又是一阵风过。
平台上变得寂静起来,狂热的东坞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血液从脖颈慢慢渗出。
风过之后,一个带着高帽的青年男人出现在了女孩的视线之中。
“你还好吗?”
他向女孩问道。
她还好吗?
女孩自己也在问自己。
她现在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三天,仅仅三天。
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仇人。
她还有什么呢?
女孩将目光转移到手中燃烧的火焰之上,她还有与仇人相同的火焰。
除此以外,她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雨点还在落,却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的身上了。
“我讲完了。”
姜红束说道,语气平淡。
王陆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只明白了一件事,那萦绕在姜红束周身永远化不去的情绪叫做虚无。
失去一切后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