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徒弟?纪云?”孙承年眼睛瞪的比烈犬北极的还大。
“不能吧,他才17岁,刚刚从三年江湖游医历练回来,怎会……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机缘,得医圣传道了?”年逾六旬的老头上下打量着自己三年没见的大徒弟,有些不敢相信。
胡尔塔猛然间想起某些事情,先行离开,身边的北极也放弃了复杂的人类世界,摇晃着大脑袋跟上。
孙承年与纪云相视一眼,颇为不解。
狱卒却催促道:“快走吧,还得给你师弟师妹开门呢。”
地牢的大门不是经常打开,门轴转动时,总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声音。
这一间关押着纪云的小师妹。
大门一开,孙承年与纪云都愣住了。
偌大一个地牢空空荡荡,正中间摆了一对红烛,此刻燃烧将尽。
红烛后面,是大红盖头的一个新娘模样的女人,虽然没有凤冠霞帔,但明显也是经过了梳妆打扮。
更诡异的,是在红衣新娘的一侧,竟然是一堆香烛纸马,出自永安城白事第一家封师傅的手艺,扎的惟妙惟肖。童男童女,车驾府第,一应俱全,纸人的脸上还贴着写画的符箓。
尤其是一个与真人等高的纸人,眉眼如画,显然是个男子,额头上也贴好一条符箓,与大红嫁衣的新娘一同跪坐在红烛后面。
大门一开,阴风从外面的甬道吹进来,地上的红烛一阵摇曳,眼看就要熄灭,红烛后面的红衣新娘,大红的盖头被过堂风吹起一角,露出惨白的面容和特意画出的红脸蛋。
狱卒万万没想到,地牢本就阴森,在里面还能有这种节目,吓得一踉跄,转身就大喊着“有鬼啊”,飞也似的连滚带爬出了地牢。
留下孙承年和纪云在牢房内凌乱。
孙承年虽说五毒俱全,并且已经半截入土,但对黄土下面的世界显然不是很感兴趣,战战兢兢的问了问:“大仙,你是人是鬼啊?”
红衣新娘自己掀起盖头,朝着师徒二人一笑,脸上厚厚的脂粉层层掉落。
“来啦,本座此刻还是人,不过马上就随你们去了。”说完,还向纪云招了招手。
“来呀师兄,我特地为你也做好了纸人,咱们在阳世做不了夫妻,在阴曹地府也要在一起,死了我也要嫁给你。”
红烛摇曳,噗一下熄灭了一只,青烟直上。
地牢的木门被过堂风吹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与笑声无异。
纪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两层,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你现在还是人是吗,还没变成鬼?”
话虽这么说,但少女将大红嫁衣穿上,脸上白粉打底,红脸蛋一扑上,比鬼还鬼。
少女嫣然一笑,白粉又掉落不少,不过转瞬之间,笑容戛然而止,愤然说道:“师兄稍等我一下,我死也不去军营当军妓,这就随你而去!”
说完看准身旁的石壁,兜起裙子就要撞上去……
纪云反应极快,纵身跃起,守门员的动作做出来,潇洒漂亮的接住了这位小自己一岁的师妹。
当然身上蹭上不少红白脂粉。
大红嫁衣的女子在纪云怀里喜极而泣,娇嗔说道:“我还以为撞墙而死有多疼,一下就变成鬼了,这不就和师兄在一起了嘛。师兄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纪云胸口都被撞麻了,手一松,大红嫁衣的女人就掉在了地上。
地牢的地面都是青石板,立即迸发出灵魂与肉体的撞击声。
“哎呀,怎么还后反劲啊?”
“师兄是活人?怎么个意思?”
大红嫁衣的女人趴在地上,清晰的看见纪云在地上的影子。
传说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我自然是活人,不过离被你吓死也不远了。”纪云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丫头劲道还真不小。
少女名叫纪知雨,是纪云的小师妹。
纪知雨揉揉头上磕出的大包,更是一头雾水:“你们不是鬼魂,难道是劫狱来救我出去的?”
纪云有点笑岔了,这娘们有点虎啊。
“不是,驸马被治好了,咱们被无罪释放了。”纪云拉起地上的知雨,赶紧拉下了盖在少女头上的盖头。
“你揭我盖头干嘛?那我必须要嫁给你了!完了嫁不出去了!”纪知雨一阵委屈,转而又偷笑起来。
纪知雨不知道从何处得知的,人死之后要画上鬼妆,这样一路好走,不至于被黄泉路上的小鬼盘剥。
盖头一揭开,纪云吓得一闭眼。
伸手又将盖头盖上。
纪知雨小嘴撅的老长。
“这一个一个的,怎么都这么不正常?有没有一个正常人?”
孙承年在门口笑呵呵:“你师弟还没放出来呢。”
纪云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没等纪云捡起地上狱卒逃跑时掉落的钥匙,地牢的甬道内就传来一阵呛人的气味。
孙承年提鼻子嗅了嗅,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
纪云闻到空气中像是有硝石硫磺的味道,而且愈发浓烈。
渐渐,从前方的牢门缝隙里面,飘出一团淡黄色的烟雾。
“轰!”
火光带闪电,牢房里面噼噼啪啪狠狠闪了一阵光亮。
纪云赶紧开了牢门,待烟雾散去,众人看到里面一个满脸黢黑,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站在牢房的中央,头上的斗笠沿已经豁口,地上扔摆着他从不离手的白纸伞,头上兀自还冒着青烟。
从未蒙面,纪云却从内心里感到对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熟悉。
这是自己的师弟,名叫郭信,也是师傅捡来,抚养长大的孤儿。
大萧定鼎中原之前,天下并不太平,诸侯割据,烽烟四起,流民居无定所,孤儿路倒随处可见。
郭信也是其中一个,不过并不是孙承年在路边捡到,而是当年顺江而下时,从河水边的一个浅滩搁浅的竹篮子,篮子四周鲜血凝固,提手已经被利器斩断。里面是一个小男孩,四角被褥齐全,甚至还带了寻常百姓家里不怎么佩戴的黄金长命锁,篮子的一边插着一把白纸伞。
本来孙承年还想找到什么书信。
但篮子里只找到一张小纸条,上写“郭信”二字,别无他物。
一十六年过去,孩子长大成人。
但此时纪知雨也是刚来,一时也判断不好到底跟纪知雨谁大谁小,只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郭信就成为了众人的小师弟。
纪云和纪知雨没有随身的小纸条,孙承年就取姓纪。
倒不是有什么说法,当年北武犯境的时候,流民中凡是姓张、王、李、赵等大姓的,尽数被杀,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例外。
取个冷僻点的姓氏,反倒安全一些。
时光飞逝,戴长命锁的竹篮孩子如今也成长的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若不是每天总戴着一顶宽沿的斗笠,经常会被人认成女孩。
斗笠沿被炸成两节的少年看到自己一家人竟然到齐了,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倔强,泪水在熏黑的脸上冲出两条白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