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朝臣皆是一惊。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
“我已经找到君上，君上此刻在安全的地方。我有君上手书一份，众位不信可来查证！”竹里高高举起一张书卷，目光坚定的扫过朝堂众人。
所有人目光中的迟疑一点点变成了相信。
他们宁愿相信竹里说的是真话，否则今日政变一旦失败，后果将是满门朝灭！
殿上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变的声音越来越大，
慕韬见状，局面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必要控制住！
“来人！”他话音刚落，外面一阵吵闹。
火光乍现，萧飒一杆银枪直穿殷十三喉咙，他当空一跃，挑起的血花喷溅在金柱上。
他一个翻身落下。
“左龙威卫大将军，兵部侍郎萧飒参上！”
慕韬的兵力只有一千禁军，对上萧飒的两千萧家精兵，毫无胜算。
这局面僵持着。
但慕韬已是强弩之末。
他从龙椅上跃下，一把钳住竹里。
他拽着他的手：“所以，你之前都是在骗我的？！”
慕韬眼睛通红用力捏的竹里手腕都要断了。
竹里敛眸：“是！”
“你来找我，帮我，说要助我登上皇位，都是为了慕念？！”
“是。”
“那你说你对慕念只有恨，没有爱，说与他断绝了关系，这些话也都统统是在骗我？！”
“……”竹里顿了顿，“是。”
“我同殿下说过的所有话，不尽不实，一字不真。”
慕韬眼底的神色一变再变。
他分明带着恨，恨极了竹里的背叛，恨极了他的欺骗！
他伸手掐上那截白皙的长颈。
只用指尖稍稍发力，便能要了他的命。
慕韬左眼却掉下一颗眼泪，他凑在竹里耳边：“我真想杀了你，可我真舍不得杀你！”
慕韬的眼泪掉在竹里颈间。
凉凉的一滴泪在皮肤上划下去。
“竹里，我真恨你……”
——噗。
电光火石间，一支箭飞来，慕韬抱着他猛然转了身子。
那根箭矢朝着慕韬心脏的位置直直穿了进去。
他瞬间呕出一口血来。
鲜红浸湿了竹里后背。
“慕，慕韬……”
“嘘。”
慕韬缓缓抬手，朝着竹里背后指去：
“小里，你看……”
竹里转身
嘭。
一声巨响炸裂。
天边，一朵翠色如竹的烟花，乍然绽放。
——小里，本王还有一个惊喜，等登基大典结束，本王再给你。
这个惊喜……
竹里有那么一瞬说不出来自己的心情。
他只知道，那天晚上，一颗凉泪从眼眶一直滑落，滴在了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
那个人，靠在他的肩膀上，再也没醒来。
竹里做了一场梦。
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玑瑜山的竹屋中。
蕴钰见他动了一下。
“醒了？”
“没有。”竹里回答。
蕴钰挪了一下身子，让竹里靠在自己腿上。
他摆弄着茶具，泡了一壶仰天雪绿。
外头雨点淅淅沥沥。
慕韬一死，宫中又是一场清剿。
距离那场死了无数人的逼宫事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长安的秋天轰轰烈烈的来了。
银杏和鸡爪槭交相辉映，明媚的好像在宣告最后一天的绚烂。
可长安的雨总是下的不合时宜。
一连十来日，都没有见到一个囫囵的晴朗天气。
朝廷中的事情有蕴钰他们操心就够了。
竹里难得躲懒。
日日龟缩在玑瑜山中。
蕴钰得了空就来看他。
“钰儿，我最近又能睡得着了。”
“就是总做梦。”
“总梦到故人，梦到好多故人，梦到我们坐在一起吟诗、喝酒，晚归，被先生罚。但死性不改，仍旧日日翘班，喝得酩酊大醉。”
“有花一晌、卢照海、李元奇、任白柏、陆明……”
蕴钰抚着竹里柔顺的长发：“下次回金陵咱再找他们出来喝酒。”
“偶尔也有薄七和兰峰……”
蕴钰眼底滚了一抹晶莹，他压着声音道：“你想兰峰了吧，想他就召他回来吧，他前儿来信说找到薄七了，让他们一块儿回来，与咱们团聚。”
竹里摇摇头，他躺在蕴钰腿上翻了个身。
“不召。”
“好，不召。”蕴钰重复了一遍。
竹里说：“我梦到了竹甘、母亲还有青玄爹爹，梦到小时候咱两下河摸鱼，被爹爹揪着耳朵拎回家。八壹中文網
爹爹气得胡子直抖，藤条都抽断了两根，还好是母亲和竹甘拦着……”
竹里声音平淡，却是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滑落了下来。
蕴钰也飞快用手指擦了一下眼睛。
“等寒食节，我们再好好准备一些纸扎的大马、金银财宝给他们捎过去。”蕴钰道：“干爹干娘还有小甘，他们一辈子积德行善，是全扬州城顶顶好的人儿，就是在那边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们的。”
竹里神色空洞，目光看得很远。
他默了默。“我还梦到了安井念……”
“都死八百年的人了，你梦他干什么劳什子？”
竹里笑了一声：“我记得当日安井念说我的一句话。他说，他要祝我：父离子散，无爱而终。”
“蕴钰，你帮我算算，现在都应验几条了。”
蕴钰嗔怪了一声：“他个臭嘴巴，说的话都是废话，一句都不会灵验！”
竹里叹了一声：“或许他说的没错，我这一生就是不得善终。”
竹里坐起身来，抿了一口蕴钰放在他面前的茶水。
他端着茶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看着外面，这淅淅沥沥的雨水总下个不停。
他有时候坐在这儿，看这雨就能看一整天。
竹里觉得这样挺好，若是从一开始他就放下做一个闲散人，听雨打芭蕉，看落花纷扬，或许就不会惹现在这么多祸端了？
竹里没有告诉蕴钰，这几日他梦到最多的人是慕韬。
梦到慕韬满身血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
又梦到他站在他身后，背上插满了羽箭，贴着他的耳边呢喃温情：“小里你看，我送你的盛世江山……”
雨停了，他捧着的那杯茶盏从热转凉。
变得冰凉无法再入口，竹里翻手将茶汤倒掉。
“回去吧。”他道。
路上，还有水珠会从树梢落下，蕴钰替竹里撑着伞。
竹里问道：“太子殿下找到了吗？”
蕴钰摇了摇头：“还未。没有人知道太子和廉清王（慕忻）去了哪里。楚胥林那边整座长安城都倒过来翻了一遍，也没找见。”
“若慕念醒来知道太子和廉清王失踪的话，一定会急疯的。”
竹里轻叹一口气。
两人回到黎园，太医院的院判被竹里请到黎园长期住下来。
慕念伤的太重，重到只剩下了一口气，全凭一颗千年人参吊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