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
阴郁了荀月的天气终于在这天放晴。阳光穿破乌云散落下来,将连日来的潮湿闷气一扫而光。
顾岑的百日宴就在黎园中举行。
竹里对身在长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发出了邀请。
这些日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岑手中有块白玉笏。朝中上下无人敢小瞧他,连景王都对他颇有青睐。
君上失踪三个月杳无音信。大臣也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个中缘由。君上、太子、廉清王接连失踪。如今只剩下景王能撑起天赤的这片天。
这天下仍然是慕家的天下,只不过书写史书的人要从慕念改成慕韬了。
识数的自然不会拒绝竹里今日的邀约。
一个个心里面都跟明镜似的。顾岑的百日宴只是一个幌子,更重要的是,今日的宴会,景王会参加,来参加宴会就说明和景王是一根绳,一条心。
日后若能成事,便是一同共襄盛举。
进门送礼处,竹里让楚胥林找了个心细的人来记录来访的宾客,以及每个人送的礼物。
这些礼物全部放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中。
一直到宴会结束,竹里也只是淡淡吩咐让人收好,他对来人送了些什么,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竹里在长安城北面的城郊有一间小竹屋。
藏在深山老林里面,这是从前林子儋酿酒的地方。后来竹里给他改良了杏春归的配方,再不用到这北面的山里面取水,这小竹屋便废弃了。
竹里觉得此处甚是清幽,林子儋便大手一挥将这房子送给竹里。
这几日,一直下着雨。竹里就喜欢躺在这竹屋里面听雨声。滴滴答答的雨声反而好睡觉。
他此次回到长安,不知怎的,总睡不好,偶尔睡着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便会惊醒。
蕴钰说他这是产后后遗症。
岑儿出生的日子,也是竹家出事的那天。
竹里心神和身体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淋了一场大雨,身体算是彻底毁了。
从扬州到长安,给他瞧过病的大夫不说十个,也有八个。
全都摇头说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蕴钰气得连药箱带人一起扔了出去。其实竹里自己心里清楚,蕴钰也清楚。
就好比一个人是一棵树,叶片坏了、枝桠折了,折断就是了,但如果是根烂了,那便是没得救,只能等死了。
现在竹里的身子就是一棵烂了根的树,不过是捱一天混一天罢了。
竹里睡醒了一觉,窗外天还是亮的。
他撑开窗子看了一会儿,雨点由大转小,淅淅沥沥的还在飘着毛毛细雨。
他折身坐会桌子前面,就着红泥小火炉沏了一杯热茶,提笔写了一句话后,用茶盏压住纸条。
又坐了一会儿,窗外仍是安安静静。
他便不再等下去,起身撑着伞往回走去。
竹里穿了一身浅云色的长衫,走在这朦胧的青雾中,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随时要散在这场朦胧的烟雨中一般。
蕴钰到竹屋的时候,火炉已经凉下来了,桌上摆了一杯凉茶。
他一口将茶喝完,看到茶盏下压着的纸条——
若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蕴钰默念了两遍,取了火折子将这纸条烧毁。
蕴钰不由叹了口气,他家小里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他们说话都直来直去,现在小里给他留个字条都在打哑谜!
这才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都怪慕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