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小里同学思春了。
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天天念叨着两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也是有迹可循的。
他这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其实,从来都是不愁嫁的。来家中提亲的媒婆从东市能排到西街。可就是没有一个他能看得上眼的。
竹家老爹也犯愁,竹里把第一百二十幅媒婆带来的对方女孩子的画扔出窗子的时候。竹老爹怒了:“你到底想咋办嘛?!”
“我的个儿啊,扬州城的适龄少女都给你找遍了,金陵城的少女看了一半,就没半个合眼缘的吗?”
竹里摇着头,一双眼睛已经迷茫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竹老爹:死球了!这娃儿傻了!这念得都不是一首诗了。
竹青玄觉得思春是种病,不然为什么叫做相思病!
他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找来给竹里看病,可一剂药,又一剂药,吃了一天又一天,竹里只一日日消瘦下去,完全不见好!
竹青玄又把所有的大夫都赶出门。
“少爷会不会不喜欢少女?”管家跟在竹青玄耳边吹风。闻言,竹青玄也是一噔。他怎么没想到!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家儿子,遂令管家把扬州城中所有适龄的未婚男子的画像都搜罗来。
第二天一早,竹老爹抱着一沓画像吭哧吭哧的进了竹里房间,“儿啊,你看看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
竹里爬起来看完一幅丢一幅,不多时,脚边散落了一堆画像。
他人坐在桌前,面朝一棵老铁树:“爹,你莫要管我了。我要找的人,他不在这世间。”
竹青玄问:“他在哪儿?”
竹里戳着心脏的位置:“在心上。”
竹青玄:……这给他彻底整不会了!
“儿啊,这两天就是乞巧节了,爹要不陪你去趟月老祠,咱们去求一求,看看你那心上人到底在哪儿?爹就是翻遍整个扬州城也一定帮你把人给找出来。”
竹里摇头:“不必了,没用的。”
他这症状其实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那天,他和几个公子哥儿在馆子里面喝酒,有个卖画的老头来他们桌卖画。
其实都是些不值钱、没有名气的画,只是他们这群人酒喝多了,一上头挥金如土也是常有的。竹里勾勾手让老头把画拿给他瞧瞧。
可画卷一展开。
画上美人风姿俊朗,星眸剑眉,笑容仿佛芝兰玉树,皮肤白如美玉无瑕,行端立正,步履生烟,犹如谪仙入凡尘,竹里一眼就掉了进去。他亲眼瞧着那画中人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近,竹里掉进了他的怀抱,他温暖带着兰草芬芳的胸膛里面。
酣睡醒来,他手中的画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盏酒杯,桌子上面空空如也。同行的几个伙伴儿都在呼呼大睡。
竹里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快步跑出酒馆。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早就找不到那个卖画的老头。
竹里就是从那天开始变了,变得茶不思,饭不想,话不说,觉不睡。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唉。
就这样,一声长,一声短,叹气叹了三个月。
这期间他也差人去找过,但卖画的找不到,那幅画更是无处找寻。
竹青玄后来才知道自家儿子是被一幅画困住了心绪。“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卖画的老头,还有那幅见了鬼的画给我找出来!”
管家搓着他的小山羊胡琢磨了片刻,“老爷,我说句不该说的。你说,少爷会不会是……真活见鬼了。有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竹青玄瞬间茶杯里面的茶水不香了。他怎么没想到呢!
“去给我找道士、和尚,法师。告诉他们只要能驱鬼的,统统给我找来!能治好我儿的,我竹家必有重谢!”
管家应声而去。次日,竹家从里到外布满了法师、道士、和尚,烧香的烧香,画符的画符,摇铃铛的摇铃铛。
最可恶的是,一个个最里面还念念有词: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
竹里忍无可忍!
冲出房间掀翻了离他最近的一方供桌。“滚!全都给我滚!”
竹青玄忙上前阻止:“我的儿啊,老爹也是为你好……你且忍忍,等把那仇情债鬼赶走了,你就好了。”
竹里:你听听他们念得那个咒语,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他又忍了两天。蕴钰好容易翻墙越院进了竹里家大门。“我靠,你家开道场做法事呢?道法佛三家齐聚,城隍庙的香火都没你这儿旺!”
竹里一记白眼翻过去:“干嘛?”
“走去宝月楼转转,听说今晚有大货。”蕴钰说着,拉着竹里一道翻墙越院出了门。
竹里出去才知道,他家已经被这些所谓的大师围了个水泄不通……竹某人扶额,他家老爹的钱是真好赚!竹家羊毛好薅这件事全天赤都要晓得了!
蕴钰说的大货无外有两种,一是美人,二是古董。珍古斋的大货是古董,宝月楼的大货自然就是美人了。
竹里对美人不感兴趣,他只想找他的画。但今天,他家里面实在太烦了,他跟着蕴钰出来就是为了躲个清静。
竹里和蕴钰的身份在这里,一进门老妈妈就迎了出来,直接把两人带到观赏位置最佳的雅间,又递给两人一人一块牌子,以便二人过会儿叫价买壁。
竹里兴趣缺缺,牙齿叼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不多会儿,双颊微微泛红,眼神如水波迷离。蕴钰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等。
“听说,今天这个是绝世难见的美人,你悠着点,别人还没出来,你先醉了。”
话没说完,编钟一敲,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响起,水雾般的帘子拉开,一道倩丽的影子赤着脚站在白玉台上。
白玉般的脚踝上带了脚链上面挂着银铃,薄如纱翼的裙子只遮挡住了几个重点部位,细瘦的腰身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腹肌线条很是分明,他腰上系着红色的带子,比蓝色的纱裙更衬得他肌肤滑白,腰上也穿了一串铃铛,再往上胸膛被一块绸缎缠住,不是衣服,只有简单一个结。只用轻轻拉动一侧,整个绸缎就会散开,这样的设计好似把他包装成为一件礼物,方便任君采撷。长发如瀑,青丝散落,面上却覆了一层蓝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惟妙惟肖,勾魂摄魄。眼波流转似会说话一般,稍不注意,就会把人魂魄都勾去。
蕴钰倒酒的手控制不住,酒倒满杯了都没注意,他盯着白玉台上的人,嘴巴大张,已经傻了。这……这他妈哪里来的妖精!
“里啊,快回你家去找个臭道士来降妖!”
竹里已经傻了,他比蕴钰更早看到那双眼睛。是那个男人!画中的那个男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台上的男子就是他找了数月,朝思暮想了数月的人。
琴声响起,台上的人开始舞蹈,他每一个动作,身上的铃铛就会随之铃铃作响,却又将将好合进节拍,变成了音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似女人的柔软无骨,他的舞蹈里面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力量,又满怀柔情。像是自刎前的项王,对着一河乌江水,高歌:虞兮虞兮奈若何。
竹里感觉他是悲伤的。
就在那一刻,竹里明白了!一切的预演都是为了此刻的重逢!他和他命中注定有一段缘,他要他!
“一千两!”竹里举牌。
蕴钰还没反应过来,“竹离难!你没搞错吧!”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虽然在宝月楼这风花雪月惯了的场所也是有人出过这样高价的,但毕竟掰着三根手指头这样的人就能数过来。
后排有人跟着举牌喊道:“一千五百两。”
“我出一千八!”
陆陆续续,几个有钱的贵家公子开始竞价。
竹里面无波澜,平静开口:“黄金。”
众人迟疑了一瞬。宝月楼的妈妈最先反应过来!
竹里出一千两黄金!
整一千两黄金呐!这样的数目,这手笔,除了扬州首富谁能做到?就问!还有谁?!
妈妈直接打断了台上的表演,直接把人打包好送到了竹家。
“我在画里见过你。”竹里揭开了他的面纱,越发确定这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点也不怕他,和其他小倌儿完全不同。他就直勾勾的盯着竹里的眼睛,眸子仿佛会勾人魂魄:“慕念。”
竹里暗暗重复了一遍,“我记住你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慕念,跟我在一起好吗?”
慕念灵活的手指已经解开了竹里的衣袍,他把人环抱住。温热的唇贴着他的耳垂。只是呼吸,就带起他全身细碎的颤栗。声音沙哑蛊惑:“好……不过……我在上,你在下……”
竹里已经被吻到失神,眼神迷离,很久才说出两个字:“随你……”
红绡帐暖,月光柔美。夜,喧嚣而漫长。
翌日,竹里醒来第一感觉痛。
头痛,醉宿的后果。身上也痛,痛得他双腿打颤,在床上歇了三天。
“慕念呢?”他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可询问了一圈周围的人,却是所有人都摇头,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竹里问:“就是那天我从宝月楼带回来的人呢?”
有个仆役说看见了,但第二天人就走了。
恍若晴天霹雳,竹里又颓了。好不容易精神了没三天,又萎|靡了。
蕴钰带着竹里去找宝月楼的妈妈,她收了钱总不能不认账吧。
可妈妈却一口咬定慕念没有回来过。她甚至连慕念的底细都不清楚,他是自愿跑来宝月楼的,答应了妈妈赚的钱和她对半分。
她也不知道慕念会不告而别。
蕴钰气得跳起二丈高:“去他娘的仙人板板!这厮跟咱们玩仙人跳呢!”他当即命了一众手下全世界的也要把那个姓慕的找出来,给竹里报仇。
竹里却摆摆手,口中高声吟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他大笑着走出门去,却笑着笑着就哭了。
日子一夜之间回到了慕念来之前的样子。他又开始说话颠三倒四。不吃,不睡,不说话。
竹里萎了,蕴钰也不痛快。
“他走前就没和你说什么吗?也没给你留什么信物?”蕴钰问。
竹里摇头。
那夜他们都很愉快,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他已经不记得了。
蕴钰叹了一口气:“要不我带你去月老祠求求,今天是七夕,找月老挺管用的。”
竹里将信将疑,蕴钰坚持把人拽了过去。
月老祠已经人山人海,他们在门口等到人群散去,已经快夜里子时了。两个人才晃悠进月老祠。
蕴钰拉着竹里在蒲团上跪下,“把你心里面的话都说出来。”
竹里长叹一口气,“东风恶,欢情薄。我爱他,他……”他话没说完,目光已经呆了。“蕴钰,他,他是月老!”
竹里噌一声站起来,指着面前的石像,目光都看直了。
“干是一种动作!”
邪门了不是?!这月老像怎么是慕念那厮!
“你被仙人仙人跳了?!”蕴钰也觉得离谱,多少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竹里:……
“慕念,你做个人吧!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在这里做石像都不愿意跟我走。”
“吾是月老神,为何要做人。”慕念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竹里:……
蕴钰:……
“你敢不敢先出来见我?!”竹里怒了。
慕念:“吾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竹里:“我要活的!”
慕念默了默。忽然,一根七孔针,和一段五色细线悬浮在空中。
“你将线穿过针,吾便能出来见你。”
竹里忙应声照做,穿针引线这活儿不难。可就在他把线穿过针的瞬间,一道光亮闪过,慕念顺着他穿过针一侧的手缓缓出现,他步履生烟,踏着五彩祥云而来。
“人类的少年,你可知这五彩线穿过七孔针就意味着结彩楼已成。你把我召唤来到人间,你我契约生效,就要对我负一辈子的责。”他贴着他耳边,大手搂着少年的腰,轻言慢语,一字一顿。
怀中的少年伏在他肩头,粲然一笑:“知道啦,老神仙!”
月下,少年挽着白衣公子的手,一步一跳朝着归家的路走去。月光无限,春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