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的掩护下,慕念和李元奇带了一支小队直袭馆驿。这支队伍不过二十余人,但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在暗夜中穿行,静的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一行人翻窗进入馆驿,四散开来,找寻竹里的踪影。慕念也在其中,可顺着一层楼找寻过去,竟连半个影子都没发现。
慕念脸上的神情已逐渐严肃,隐隐透着杀气。已经是最后一个房间了!
但!窗户上倒映出一个影子!
——竹里!
慕念自己都没察觉,心瞬间就提了起来。立刻有人上前推开房门,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机关后才让慕念进屋。
“徒……”
“别喊了,不是他。”蕴钰慢慢转过头来。
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此刻,蕴钰显得格外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在压抑慌乱愤怒的内心。他抿了下嘴唇,把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递给慕念。
“我没有保护好他,你也没有保护好他。我把他弄丢了,我也该死!”
慕念打开盒子,一截断指平静的躺在盒子里面。
蕴钰眼底的悲伤根本抑制不住:“我认得,这就是他的手指,肯定没错了!指节分明,白皙如葱根。这就是竹里的手!他们斩断了他的手指,这他妈是在向我们示威!那群混蛋还绑走了他!”
慕念将断指翻过来,仔细摩挲着指腹,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他暗暗闭了闭眼睛,将断指收起来。
转头看向蕴钰,“你怎会在这里?”
蕴钰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都吸了回去:“我从四丫观回去找他,他不在番茄地里,也不在家里,你派去跟着他的那个人也不见了。我后来回去看过,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你派的那个人蹲守的树上有很多道弯刀砍过留下的印子。
上次我就注意到了,这些琉国人佩的都是弯刀。结果显而易见,只能是他们带走了小里。”
蕴钰分析的井井有条,一记目光狠狠落在慕念身上:“我早知道你一直派人跟着他,我才放心让小里一个人去番茄地,但没想到你身边的人这么不中用!慕念,你怎么连个大活人都能看丢!”
他话密的如同连珠炮,李将军连拦一拦的机会也没有。
现在世界上出现第二个敢直呼当朝皇帝的名讳,并对着皇帝大怼特怼当的人了。第一个是竹里,第二个是竹里的好兄弟蕴钰!
好在慕念没有说话,李将军偷看一眼君上好像没有生气,他才松了口气。心中却暗暗道:从前只知道竹里是个聪明机灵的,一直忽视了跟在他身边的蕴钰,没想到这位蕴小哥也是个细心胆大的。
慕念敛着眸子走出了房间。琉国原本派使团前来的目的就是找个借口挑起战争,可没想到摆的棋局被竹里所破;现在直接绑架了竹里,就是打算以竹里做胁迫。
慕念回到别院,在廊下站了许久,紧蹙的眉头一直没有解开过。不知何时,陆明杵着拐杖走到堂下,躬身问道:“君上,这场战咱们打不打?”
陆明身骨年迈,眼神决绝又坚毅。他这一生,愿为天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后来,知州、县令、司马、李将军、王将军、泽毅,还有县衙内上百衙役、军士都到了,最后到的是蕴钰。
天光乍泄,所有人都在等慕念的一个决定,等他一句话。
蕴钰敛着眸子走上前:“慕念,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又是出于什么布局考虑。但被绑走的是我兄弟,我必须去救他。”
“倾尽我蕴家所有,我也要去把我兄弟救出来!”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李将军却拉着他,“你莫要着急。你一个人贸贸然的去,怎么救人?搞不好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到时候我们是去救竹副参谋,还是去救你?”
蕴钰甩开他的手:“我不用你们救。”他回头看向站在廊下面色如常的慕念,哼笑了一声:“我和我兄弟的生死,自有命数,不用你们这些大人物操心!”
慕念缓缓抬起眸子和蕴钰正好对上,一个眸子寒冰如水,一个少年气焰正盛;如冰撞火,只是慕念眼底的寒意更甚,气势更强,逼得蕴钰弱弱撤开眸光。
“目前兵力、粮草、战舰囤积如何?”慕念开口。
王将军上前抱手回禀:“回君上,我军在金陵集结精兵2万,战舰50艘,粮食一千担。”
“君上……”蕴钰喏喏了一句,他心中沉了一下。
慕念是当朝皇帝?!他心中五味杂陈,正好与旁边的李将军四目相对,对方却是一种说不出深意的笑容看着他,就是没有反驳,用行动证实了他的猜想。
蕴钰从李将军的目光中解读到:看吧,你完蛋了吧,这人是当朝皇帝,你连皇帝都敢怼,你人没了啊。
蕴钰:……所以,竹里知不知道慕念是皇帝?
李将军也上前一步开口:“禀君上,根据我军探子来报,琉国在东珠群岛集结战舰约莫一百五十艘,从规模来判断,大约有精兵一万五千人。我方兵力是可与之一战,但……我们的战舰……”
天赤已经很多年没有与邻国交战,沿海的几个海师已经闲置下来,很多当兵的都退伍归乡改当了农人。
竹里之前一个政策把招兵的人数招上来了,练兵也练了一个多月,可战舰……却成了问题。
“我竹家个人名义向国家捐赠一百艘战舰。”
一道中气十足,厚重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源头瞥去目光,一个中年男人在一群家丁仆役的簇拥下大步走出,他有着一张和竹里相像的面孔。但因为上了年纪,略有些发胖,眼尾多添了几道皱纹。
“五十艘走了扬州大运河不日将抵达金陵,另五十艘十天内也一定送达诸君手上。此一战所为天赤,所为金陵,更关乎吾儿之性命。我竹家可为诸君,可为国家所做,不过区区而已。吾儿之性命,就拜托在场诸君了。”
竹青玄字字铿锵,他此刻不是站在一个商人的立场,而是身为人父,一个父亲的角度,他眼底的慈爱是因为竹里,他的请求,他愿意做出的割舍,都是因为竹里是他的儿子。
他说完,弯身就要跪下。
陆明见状连忙上前把人扶起,“竹老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竹小友。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天赤子民陷于危险绝境之中。”
慕念缓缓抬头,眸光坚定,他开口一字一顿说道:
“这场战争我们必须打。琉国宵小今日敢绑架我天赤一个子民,明日就敢屠戮金陵千千万的子民,后日就敢侵我国土,辱我妇女,欺我子孙。我天赤的军队从不会践踏他人国土,但也决不允许外邦来犯。若有犯我威严者,虽远必诛!”
慕念这番话说完全场都沸腾了,蕴钰跟随喊道:“犯我威严者,虽远必诛!”
其他人也随之大喊:“犯我威严者,虽远必诛!”
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响亮的口号传遍了整个金陵!
翌日清早,慕念把一封密信交给泽毅。
“这次你主持的科考做得不错,此番回京,一定要处理好后续。待孤回銮,另有重赏。再则,将这封信交到孤的皇太弟手中,他看过自然明白。”
泽毅恭敬跪在下方,答应下来:“臣多谢君上隆恩。”
泽毅退出房间的时候正好遇上蕴钰进来。
“慕……君上。”贸然改口他还有些不习惯,“您……竹里他不知道您是君上的身份。”他现在问题太多,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恩。”慕念应了一声:“此事待他回来,孤自然会与他解释。”
蕴钰说:“他是真心实意把您当先生尊敬的。”
慕念道:“孤知道。”
蕴钰又说:“他心思细,想得多,但他是爱你的。”
慕念道:“孤知道。”敬爱嘛,尊敬老师的那种爱。
蕴钰叹了口气:“他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但心里面也是有你的,你若心里面也是有他,你们又是那种关系,能不能请你不要负了他。”
慕念道:“孤……恩?那种关系?”他蹙眉,想了半天,师徒关系很难说出口吗?为何形容的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正经的关系似得。
慕念默了半响,“孤不会的。”
蕴钰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竹里走前同我说过若我们要以少胜多,只需两物。一是番茄,二是炸药。”
蕴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这是小里临走前画的炸药外观图,里面填充的是火药,能配火药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我一定会把人找来给我们配置。”
“他还说过一句话,叫做‘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虽然我不知道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前半句他提到的这些东西,都有人能做出来。”
慕念定定看了竹里画的那张图半刻,眸光瞬间一亮,当即握笔在纸上多加了几条线条,又在旁边写了一些批注。
过了好久,忽然意识到蕴钰还在,慕念抬头和他说道:“你把能做火药的人找来,这个炸弹孤来想办法。”
蕴钰离开后,他又重新抽了一张纸,把之前的草图加上心中的一些构想重新绘出来,又在旁边写满了批注。
“来人。”门口的守卫应声进门。慕念将图稿递给他:“交给李将军,让他找城中最好的烧瓦匠,立刻赶制出此物。”
他根据竹里已经绘出的一部分加了一些自己的考量画出了一个简单的模型,竹里已经将炸弹的原理写下来了,他便可参照这份原理去做构设。
慕念起身轻叹一声:小徒弟,但愿这次吾能与你心有灵犀。
而此刻的竹里还漂泊在海面上。他已经睡醒了好几觉了,还是没有靠岸。安井念也没有再来过。
他之前吃的那颗药的药力已经失效,现在身体可以动了,只是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不知道是不是那药吃完之后的后遗症。而且,自从药力失效,他的指缝痛的要命。
竹里暗下又狠狠问候了安井念全家十八代一遍。
每天会有人给他送一日三餐,外加一坛好酒。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竹里研究过,他被关在一个不足五平米的狭小的舱室,一张桌一张床,床边有一个舷窗,但小的连过脑袋都会卡住,完全不可能逃跑。
竹里靠在舷窗边喝完最后一口酒,忽然突发奇想,他把腰带、发带、绑腿全部卸下做成了一根很长的绳子,绑在酒瓶上从舷窗边掉下去。
竹里掉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在观察,酒瓶子被水流推着和船行驶完全是两个方向,这就说明他们在逆流行驶。
金陵所在的地区夏季盛行东南季风,受季风影响,洋流由南向北,酒瓶顺着水流方向是向北,而大船正好相反,他们在往南边行驶!
竹里还记得之前和慕念讨论军事的时候,他背后就挂着一张地图,金陵南边有一个东珠群岛,还有一个离琉国比较近的浣纱岛。
如果他从现在开始记日子,等大船停靠岸边的时候,或许能推断出当下自己所在的位置!竹里这般想着,他已经吃了小厮送来的第五顿饭,船已经行驶了两天,他用指甲在船板上划刻下两条杠。
竹里又将瓶子拽回来,等他全部收拽回手上的时候,绳末只剩下一个圈。干!他的酒瓶呢?!
竹里努力探出半个头去,只看到那个红褐色的酒瓶顺着水流一晃一荡,已经飘到了船尾。要死!竹里心中暗骂一句。
这要是被安井念看见,就他那多疑小心眼的性格肯定会以为自己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想到这里,竹里就觉得头大!
他必须扯个谎把这个事情圆过去,否则那个死病娇要是真把他一双手送去喂那种恶心的蛆虫,他就真不用活了!
竹里桃花眼暗下转了一圈,正沉思着——嘭,门被人狠狠推开。
几日不见,安井念的皮肤好像又白了不止一个度。
竹里好想强迫自己摆出一副笑脸,问候:您喝人血回来啦?
但事实就是他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他还忍不住的发抖。安井念眼睛里面那种薄凉是和慕念完全不一样的。
慕念的冷是君王睥睨天下桀骜不逊的冷意,可安井念给他的感觉就是活脱脱一鬼魅!说话做事全凭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