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竹里指着自己。他忙摇头,“不行不行,我这水平在大家面前那不成了班门弄斧了嘛。”
花一晌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与周兄、陈兄也会绘上一图,这画自然是比不上你与卢兄的,但咱们聚在一起不就图一乐子嘛。”
竹里几次拒绝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不过,我不太会画水粉。”他歪着头想了片刻,“炭笔倒还行。”
花一晌和旁边几人都愣了:“何为……炭笔?”
竹里:……
完了完了,话说太快!他忘了这个时代哪有素描这玩意儿!
竹里笑了两声:“花兄,可否借你家厨房一用?”
花一晌自然没有意见,给竹里指了路,找了一个小厮送他过去。
蕴钰见他离席便快步跟了过来。
竹里毫不客气直接指挥蕴钰替他削了一段木棍,把木棍里面掏空后,竹里的碳芯也烧好了,他把碳芯塞到木棍里面固定住。
握在手中试了试,感觉很是顺手。虽然比后世素描专用的hb、2b、4b铅笔差了一些,但对他来说,只是简单的画花草人物已经足够了。
花一晌惊愣的看着竹里手中的“木棍”和那张冷金熟宣,“啊”了一声。
周生和卢照海也围了过来。
卢照海忍不住笑了下:“竹兄,你就以此物作画?”
竹里点点头,“正是。”
卢照海无法理解且大受震撼。且不说“木棍”能不能作画是一回事儿,就这纸张……也不对啊!凡是绘画之人都知道应当用生宣,生宣沁水性强,有丰富的墨韵变化。写意山水派常用的泼墨法、积墨法,打造出的水晕墨章,浑厚华滋都得益于此。
熟宣纸质硬脆,吸水能力弱,水粉在纸上很难达到泼墨的效果,画完的画还不易于保存,基本没有人会用熟宣作画。
如果有,也会被行家嘲笑是外行。
只是竹里是花一晌的朋友,在座的几个人里面只有他是新人面孔。
不仅卢照海,其他几人也在心里面嗤之以鼻,但碍于花一晌的面子都没有说出来。
卢照海笑了笑:“那我们就期待竹兄大作了。”他尤为强调了大作两字。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是带着看笑话的意思。
酒过三巡,圆月光华的照耀下那洁白的花一瓣瓣儿绽开,乘着月的华光犹如月下美人,舒展着盛开了。
其实到这个时候竹里已经醉迷糊了。
他面前桌子上的画纸已经出现了一个轮廓。但并不是花的轮廓,而是一个人形。
他画纸上的人,可不正是坐在他对面的慕念嘛。
竹里画上片刻就抬头看一眼,又一杯佳酿下肚,面前的人都出现了重影,但笔落在纸上却连半点飘忽都没有。一笔一笔从眼角眉梢到发丝鬓尾,极致细腻。慕念神态中含着的那份清冷孤傲在他的笔下仿佛活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盆纯洁如出浴美人般的昙花身上,只有他的目光从画纸到慕念,从慕念到画纸,来来回回。
画到最后一笔将停时刻,蕴钰从旁边凑了过来。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说竹里画的不好,反而是太好!太绝!太传神了!
他看一眼竹里画中的慕念,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真人。只觉得面前坐着的应当是从竹里画中走出去的。他怎么能连神态都画的一模一样啊!
只是……
众人都在画花,只有他在画慕念。
蕴钰忽然想起竹里和慕念还有婚亲关系,竹里画的又正好是他。该不会……他看着自己酒醉的连眼神都迷离了的好兄弟,手中握紧的笔还在纸上描摹着。
竹里不会真痴情于他却碍于种种难以开口吧?
蕴钰心中对于这个问题一晃而过。
他抿了抿唇,决心帮竹里一把!
蕴钰把竹里压在手下的纸张抽出来,把自己绘的那幅昙花塞过去。遂而起身往慕念方向走去。
“慕先生,我想找你聊聊。”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竹里。”
慕念抿了一口酒,转头看向他,乘着月华这人清冷高傲的气质仿佛从月宫而来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却也冷的不近人情。
蕴钰也顿了一瞬,难怪竹里会沉沦,这样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一个男人把持得住!
蕴钰轻咳一声:“可以到旁边一叙吗?”
慕念虽不知他所谓何事,但既然事关他的小徒弟,慕念还是会耐着性子同他过去。
两人到了靠近湖边的一个亭子方才坐下。
蕴钰从袖口抽出刚才竹里画的那副图,放到慕念面前。
“竹里对你的心意已经放在这里了。我想他表现的已经够清楚了。可他却只敢将心意放在画中,只怕是他不懂得先生您的心意,更不敢妄加揣度,也不敢贸然询问。”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两家是世交的关系。我这兄弟是个直肠子,有话放在心里都藏不住,他既然不敢来问先生,我就替他前来问一问先生,您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蕴钰一张嘴,跟个机关枪似得就往外突突。完事儿后,正襟危坐着等慕念的说法。
慕念面上看不出神色,他揭起桌上的画,那画中人物与他眉目传神,却唯独不同的是画中的他嘴角带笑。可实际上,慕念并不常笑,甚至可以说一年到头在他脸上看到笑容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他没想到,他家小徒弟的画中他是温柔和善,让人如沐春风般带着笑容的。
或许这就是他徒弟心目中师父的样子。他懂了,竹里是嫌弃他太冷了,希望他能多笑笑,能温柔对他。
慕念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其实竹里如果少惹他生气,乖一点,听话一点,好学一点,他也不至于总冷着脸。
慕念将画纸卷了起来,也没问蕴钰的意思,就自顾收到了自己的袖袋中。“你去告诉他,若他能达到我的标准,我自然会满足他。”
蕴钰皱了皱眉头,还是要逼着竹里考公上岸?
“那他若是达不到呢?”蕴钰一时最快就问了出来。也不怪他,竹里已经落榜六次,谁能保证这一次就能上岸。
“他不是达不到,是他不想达到。他揣着什么花花肠子自己心里面清楚。”慕念冷着声音说道。
故意给花一晌出主意,把风头让给花一晌,许多事情他都还没有同小徒弟一一算账呢。
蕴钰听完立刻辩解道:“你也不能这么说,便是考不上又如何,他家还是扬州首富呢。他爹早说过这是放他最后一次考试,就算明年落榜了,那就回去继承家业,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你们这辈子的荣华富贵自然是不用愁的。”
可不料慕念听完重重一拍桌子,给蕴钰吓一激灵。
“霍!”蕴钰惊吓地缩了缩脖子。
慕念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原来他还有这样的想法!
难怪他在考场上交了白卷!原来是有退路。对他来说科考只是儿戏,考不上还有家中万亩良田,千户旺铺可以继承。
“所以,他是已经厌倦了考试,不想再考了么?”慕念的声音已经带着极强的寒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但蕴钰不熟,所以不知道。
蕴钰听出来的意思大不一样,他揣摩了几遍慕念说的这句话。
反问:“你不会真打算把花一晌收做徒弟吧?”
慕念沁着冰的声音:“这也是他教你问我的?”
蕴钰听他这么一说,更着急了:“你别管是不是他教的,你就说你有没有这个想法吧!”
那必然就是了!
他明明和竹里分明说清楚了,他只收竹里这一个徒弟,绝不会收第二人。
他以为竹里能已经听懂了。可竹里还是不相信他,竹里心中还是存着他会把花一晌也收为徒弟的想法!
好呀,慕念明白了,难怪在校场上那么重要的事情竹里不亲自说,反而是交给花一晌来说,难怪他让自己一同来参加花家的赏花宴。
只有他以为小徒弟这是转了性,可人家这一手精明算盘打得啪啪响,把他溜得团团转!
慕念想通这一切后,起身拂袖就走。
却是叫留在原地的蕴钰一脸懵逼。他急的跺脚,这慕念到底是不是那意思啊!他到底想不想收花一晌啊!
花一晌等人找过来的时候,亭子里面只剩蕴钰一人了。
他本来打算来给竹里问问慕念的态度,结果没问到,人还跑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跟着众人回席。
竹里面前的酒杯已经换成了茶杯,他喝了半天茶水此刻人已经清醒不少。
蕴钰到场就忙拉着他说道:“我觉得如果慕念想要收花一晌,那他心思就不在你这里;如果他没有收花一晌的想法,那心思就在你这里。”
竹里:??
兄弟你在说什么?
蕴钰拍了拍他肩膀:“兄弟,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回头看他态度行事哈。”
竹里醉酒后有些头痛,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画:“这谁画的太阳花放我这儿了?”
蕴钰恨恨了一眼:“小爷我画的!”
“这哪儿太阳花了,分明是昙花,你能不能看啊!”
竹里:“别怪我眼瞎,您这不仅是太阳花,还是夕阳下即将焉巴的太阳花。”
说笑间,一群人围了过来。
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画作,蕴钰那幅被竹里点评为夕阳下焉巴的太阳花排名最末,其次周生、陈生和花一晌所绘不分伯仲,卢照海绘画的为最优。
众人的画都看过之后,花一晌就问:“竹兄,怎不见你的画?”
竹里也疑惑了,“我画呢?”
众人帮着桌上桌下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蕴钰一副想说,但想想又没说的表情。
也假装帮着找了找,最终一无所获。
蕴钰道:“该不会是被狸猫叼走了吧?我看你刚才喝醉了有两只狸猫在这里玩。”
这个理由看上去很蹩脚。
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应和着点头:“有可能有可能。”
竹里想了想:“应该不会。”
众人一副我们都在帮你找台阶你还不顺坡下的嫌弃表情。
竹里垂着眸子想了想:“这样吧,花兄借你的昙花给我赏两天,我好补作一幅画。”
花一晌面露尴尬咳了一声:“还是用那木棍和熟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