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四面城门齐破。
黑甲卫退出了战场。
禁卫被包抄厮杀。
各家紧闭着门,却从门缝窥危险的光火。
这一夜,京都堪称是惊心动魄。
厮杀声随处可听。
鲜血弥漫不知是何人轰然倒地没了生机。
隐约间,好似听到新三十九军。
京都人恍惚又震撼。
麒麟军总会创造奇迹。
死而复生得涅槃并不是神话。
是麒麟相传的意志和信仰。
不灭。
永不灭。
杀不死,就灭不掉!
……
沈府,门前对峙。
府邸里虞欣还在生孩子。
她满头大汗,死死地攥着沈钰的手腕,梗着脖子用力,红着眼睛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沈家有难了?”
沈钰哽咽,“没事,什么事都没,你安心些,不怕,没事的。”
“出去,去阿爹那里。”
虞欣喊到嗓子沙哑,嘶吼出声:“去啊——!!”
“阿爹那里有大哥他们在,没事的,没事的,我陪你。”
“沈家危难之际,你作为沈家的孩子,战神的次子,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不去共同面对?”虞欣低吼,用力到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沈钰,快去,我不需要,我能面对。”
“不去!”
“他们非要挑你临盆之日动手。”
“你这里,又何尝不是战场?”
“我是你的丈夫,孩子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是,我是战神的儿子,但我也是虞欣的丈夫!”
沈钰坚决不去。
他握着妻子的手,为虞欣擦去了额角的汗渍。
虞欣双目赤红,泪如雨下。
“沈钰,我好怕,好怕啊。”
“不怕,我在的,一切都会好的。”
生和死,一道走。
能看花开。
也能共赴黄泉。
这叫患难真情。
夫妻本是同林鸟,更要携手去九霄。
大难临头,散不了。
沈钰俯身,在虞欣的眉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
沈府门前。
周老丞相、燕老太君、蓝连枝、京都府尹这些人,无不是与沈府共进退。
哪怕皇权要他们死。
哪怕一声杀无赦就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但身居高位,为大燕的父母官,王朝社稷江山的肱股之臣。
他们的身后,是大燕的子民。
“皇上,你看这——”
方文宣问。
楚皇后侧目看来。
成败在此一举了。
若元和皇帝在此退缩,那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她紧张到手心冒汗,眸光轻微地闪烁。
“全杀了。”
元和皇帝面无表情,半抬起眼帘,懒洋洋的。
那漫不经心的语调,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仿佛杀掉的不是人不是大燕的有功之臣,而是猪狗牛羊那样的简单。
元和皇帝一抬手,血卫、皇卫直接动手。
麒麟军拔出兵器。
兵戎相见的这一刻,君臣缘分彻底到了尽头。
皇权震动不安。
陈琼抽出了背后的涅槃刀,冲了出去,和血卫、皇卫绞杀到了一起。
沈国山接过了沈惊风递来的烈火刀,大笑出声,“皇上,你昏聩无能,做尽恶毒之事,你不配为大燕的九五之尊,这江山,哪还由得你来做?!你原就是不配!”
厮杀,即刻开始。
元和皇帝眼中杀气毕露。
“沈兄,贤弟我又能陪你战一场了。”
陈老将军大笑了一声,居然从轮椅之上硬朗地站了起来。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原来!他一直都是装的,那一双腿早就好了、
“陈爱卿,藏得倒是深了。”
元和皇帝冷嗤。
“皇上喜欢玩,做臣子的,当然要陪皇上玩上一场。”
陈老将军叹息,“可惜你身在局中不清楚,你即便昏庸碌碌无为,我们都愿忠于你,但你千不该千不该,最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去害无辜之人。这明堂之上,不该有你这样的无能者,如你这般,自有天诛地灭。”
一名血卫的剑即将贯穿陈老将军的太阳穴。
陈老将军往后一靠。
抓住血卫的胳膊,而后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双手劲道宛若钢铁,直接拗断了血卫的脖颈。
“看来,皇上你精心培养的人,不太行啊。”
陈老将军大笑,“若无百姓,若无这些有功之臣,你燕仲恒,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一面笑,一面和沈国山在乱局之中汇合。
彼此仿佛还很年轻。
回到了那时年少。
背对背,战群雄。
过去杀尽仇人的头颅。
今朝却被自家皇权围困。
倒是可笑。
“找死。”
元和皇帝彻底被激怒。
他手拍龙轿,急掠而出,爆发出大宗师的内力,一掌直接砸向了二老。
就在此时,后侧掠出了一道雪白的身影,带来了森然的寒气。
燕云澈一掌直接与元和皇帝碰上,发出了轰然之声。
两人都是大宗师,内力之高超强烈,直接震碎了燕云澈的面具。
元和皇帝感受到这不加掩饰且熟悉的寒气,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而当他抬头看去时,只见内力的劲道之下,那一张冰冷的面具出现了许多如蛛网般的裂痕且还在无规则地扩散。
当面具崩碎散于长空,墨发之间寒霜涌动,一道道火把映衬交相的光之中,元和皇帝终于看清楚了那样的一张脸,是何等的熟悉,是被他逼得弑母,从皇室最高贵的天才逼成最游手好闲之废物的血亲弟弟啊!
“是你?”元和皇帝的精神一下子遭受了晴天霹雳般般的刺激。
“皇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是时隔多年,燕云澈第一次以真正自我出现在元和皇帝的面前。
元和皇帝的右手被狂涌的霜寒之气冷冻彻骨。
他急忙抽回手,竟发现自己的袖袍之上都带着丝丝缕缕的冰霜。
这——?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燕云澈。
燕云澈利用所中之霜毒,竟然创造出了冰霜掌!
“云澈,你骗朕,骗得可真深啊。”
元和皇帝赤红了双眼。
“皇兄待我,又何尝不是如蛇蝎?”
燕云澈叹了口气,“臣弟为求自保,为何不可?皇兄步步紧逼,害己害人,自该以死来谢罪。”
“朕是天子,谁敢杀朕?!!朕是大燕的天子!”
“本将敢!”
一道声音响起。
就见沈宁带着三十九军冲了过来。
“沈宁?”
元和皇帝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小宁!”
郑蔷薇骑马从沈府的高墙之上掠出,一把刀,一并丢出。
沈宁接过那朱雀刀,冷眼看向了元和皇帝,暴喝道:“我沈家刀法,诛的就是昏君,有何不敢?你若无能,德不匹位,就该滚下去,不过是仙药堆积食人鲜血强行提起的大宗师,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
“本将沈宁,顺应天命、祖训,执大燕朱雀刀,今斩昏君,平北幽之魂,东境之血,江山当易主,还我大燕之安定!!大燕勇士,应随本将,诛——昏——君!”
沈宁骑马驰骋,刀光骇然。
“麒麟军第三十九军听将军之令。”
三十九军少女军之首的祝霄白竭尽全力地大喊。
三十九军?!!!
沈国山、麒麟军将士看了过去,无比地震撼、澎湃。
血液沸腾,头皮灼热。
有着抛头颅洒热血拿命一搏的冲动!!
“麒麟军全体将士听令!”麒麟军校尉大喊。
“沈府三千杀,愿陪将军,请新主!”
三千杀的年迈府兵气势汹汹,磅礴万钧。
虽已年迈,但那一身刀口饮血和阎王抢寿元的气势丝毫不减当年。
“怎么会这样?”楚皇后慌了神。
而这时,三面城门,军队蜂拥。
踏地而动,京都震颤。
火把蜿蜒汇聚的光照亮了夜。
一阵阵的声音,如山那头的海浪迭起冲击!
“护佑沈家!”
“麒麟不死!”
“护佑沈家!”
“麒麟不死!”
这一刻,乾坤扭转,局势变换。
楚皇后依旧是雍容华贵。
奢华的凤袍之上,却是一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慌了神。
两眼失焦距。
空洞现绝望。
整个人都像是软弱无骨般瘫倒在了凤轿之上。
皇权大势已去。
今夜一局胜负当定。
这帝后光鲜不复已是笼中鸟,残烛火!
怎么会这样?
这一场局,沈宁竟然早已看透。
在东境隐忍多时,竟然只为了今日?!!
元和皇帝深吸了口气,手脚冰冷。
他竟穷途末路了。
他服用了最后一枚丹药。
今日出发前,仙药都已经分发下去了。
最后一枚在他的手中。
元和皇帝吃完仙药,实力暴涨。
相当于两个大宗师的水品。
“阿澈,你我手足,该有一战。”
“沈宁,你还不配与我动手,你也不配拿起朱雀刀。”
元和皇帝身穿龙袍,抽出腰封软剑,一身内力呼啸而过,对上了燕云澈。
沈府门外,厮杀不休。
血液飞溅,分不清敌我。
沈宁冷笑了一声,勾起了唇角往前冲去。
内力爆发。
轰然作响。
楚皇后瞳眸紧缩。
春去秋来,东境多时,沈宁竟然已经到了宗师境?
最可怕的是。
沈宁、燕云澈围剿元和皇帝,缠斗之时,沈宁的实力、内力还会愈战愈勇,节节高升,而这就是沈宁的体质,尤其当初东境之乱她也吃了仙药,无限刺激着自己的肉体和脉络,遇强则强,狂风暴雨下,欲坠不坠摇摇晃晃将成废墟的沈家大厦前,她自执朱雀刀杀出了沈家战神之路。
沈宁的成长速度和今日之强悍,在与沈宁过招之后,元和皇帝终于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他后悔了。
应该把沈宁也弄夭折的。
如沈凤仪那样。
“阿爹!”
楚夜匆匆而至,找到了定北侯,把定北侯护到了边上。
“你可还好?那皇上没把你怎么样吧?”楚夜泪眼通红。
定北侯木然地看着楚夜,失了下神,而后摇摇头,微笑:“孩子,阿爹没事。”
“杀!”
火光再冲破,映照半壁多。
云挽歌、沈凤仪、沈书白三支军队汇聚而来。
血卫和皇卫落入下风,已成鱼肉,只剩下了元和皇帝还在负隅顽抗。
“轰!”
“咻!”
沈宁双手握刀,面朝对方,一刀斩下元和皇帝的左臂。
燕云澈执剑,在其背后,刺进了元和皇帝的肩胛骨,内力劲道封住了元和皇帝的穴位,堵住大宗师内力。
“噗嗤——”
元和皇帝浑身猛地震颤了下,一口血吐出。
他瞪着眼,如死鱼,看向了沈宁。
沈宁双手握刀,身上、脸上都是对战留下的血迹。
还飞溅到了沈宁额角的麒麟绸布之上。
像是在告慰英魂的在天之灵。
沈宁缓缓地抬起了眼帘,幽幽沉沉地看向了元和皇帝。
“你觉得,你还能逃掉吗?”
“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你真该死啊。”
“身居高位,不谋其政,你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沈宁冷笑了声,给了个眼神,陈禄章、周永顺就带着人把元和皇帝给生擒了。
“不——”
楚皇后歇斯底里尖叫。
“沈宁,你谋朝篡位,你沈家罪该万死!”
楚皇后双手拿着一把匕首冲向沈宁。
沈宁回身一脚,宛若钢铁劲道,直接踹到了楚皇后的腹部。
楚皇后宛若断线的风筝般跌倒在地。
沈宁提着刀,刀尖在地上剧烈地摩擦,一步一步走到了楚皇后的面前。
楚皇后瘫倒在地,凤冠掉了下来,不停地往后挪动,万分惊恐地看着沈宁和那一把朱雀刀,喉里发出了极致颤动的声线: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大燕的皇后,王朝的国母,你怎么,你怎么敢!怎么敢!”
楚皇后瞪大了爬满血丝的眼睛。
端庄雍容,华贵稳重,俱已不在。
沈宁双手握刀,直接朝她当头劈下。
楚皇后吓得闭上眼睛,失声尖叫。
然而,想象中的死亡和痛苦都没有到来。
她惊愕看去。
只见朱雀刀贴着她的脸停了下来。
沈宁对力道的把握,堪称一绝。
而后便见,沈宁收回朱雀刀,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凤冠。
“这么好的凤冠,戴你头上,可惜了。”
“皇后娘娘,臣知道,自宫武宴后,你对臣,对沈家,恨之入骨,做梦都想要沈家血流成河。只因去岁宫武宴,我斩了你那儿子。但——!!”
沈宁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朱雀刀再次斩下。
这一刀,直接贴着楚皇后往地下插,整个刀尖都裂开了地,还割破了楚皇后贵气的凤袍,刀光闪过时,楚皇后吓得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你楚皇后的儿子是儿子,他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吗?死在北幽的百姓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哪个英魂战士没有父母双亲?凭什么就你们生了个畜生东西出来还自诩高人一等?凭什么?就凭你是大燕的皇后,就凭他是大燕的皇帝,那你们的帝后之路便要到此为止了。因为,我大燕,没有你们这样的皇帝和皇后!”
沈宁眼睛通红,声如闷雷直冲云霄。
刻骨的恨,滔天的怒,在这一刻顿时就如火山喷发一样爆了出来。
她瞪着眼睛怒视楚皇后。
极端。
偏执。
北幽血腥似如昨夜。
东境九死一生历历在目。
“凭什么无辜之人无端被屠,你们这始作俑者的刽子手,还想高枕无忧享荣华富贵?你们配吗?!你们不配!”
血色流动。
门前阒然。
唯有将军之声冲破云霄。
黎明破晓,曙光照地。
一夜战后满地狼藉,府邸内,响起了婴儿啼哭的声响。
沈宁紧攥着朱雀刀,眸光闪动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稳婆还没来得及洗干净双手的血腥,就匆匆前来报喜。
“生了,生了,是龙凤胎!”
沈宁红着眼睛,泪珠从眼梢流下,唇角却竭力地扬起。
她看向了父亲。
父亲看向了她。
沈家,新生了。
大燕,安定了。
“沈将军说得好!”
定北侯高声道。
楚夜推着定北侯的轮椅走向了沈宁。
沈宁朝着定北侯微笑。
“快,快去看看孩子吧。”
“侯爷,往后,安定了。”
沈宁说罢,便朝府邸走去。
而就在这时,定北侯陡然从轮椅站了起来,取出匕首,扎向了沈宁的后脖颈。
“阿爹?!”楚夜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不——
不!!
那一刻,楚夜的灵魂近乎扭曲,撕裂。
继宫武宴后,这样的一幕,对他来说太过于残忍了。
他甚至不知该想着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灵魂在歇斯底里的尖叫。
害怕,害怕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沈宁连头都没回。
双手握刀,自右侧腋下往后捅去,直接贯穿了定北侯的身体。
“爹!!!”
楚夜紧抱着定北侯。
定北侯还保持着高抬起手用匕首扎人的动作,口中血液狂流,步伐踉跄,倒在了楚夜的怀中。
沈宁回头看去,皱起了眉头,“侯爷,你不该——”
定北侯红着眼睛,“告,告诉我,是哪里,哪里错了。”
他和陈老将军一样,都是装了很多年的断腿,给人假象。
只是他的腿还有些瘸罢了。
他一直和沈宁书信往来,就是为了今日。
沈宁给出的信息,都是很相信他。
今日点点滴滴,足以见得沈宁根本就没相信他这个定北侯。
“去岁北幽,小侯爷没跟我去,那时,我就知道了。”
沈宁叹了口气。
楚夜当时想跟着沈宁去的。
但一直被父亲劝阻留下了。
若非如此,沈宁真有可能相信定北侯。
当然——
魏老先生给出的时间点也是至关重要。
虽说没收到这个消息之前,沈宁就已经和公孙垣等人在东境推算到了,但那到底是未经求证的推算分析,生死存亡之际,决不能只靠推算。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定北侯一面吐血,一面大笑。
“侯爷,你很聪明,宫武宴后,你拒绝了楚皇后的登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得我的信任。但你错了,坏事做尽,总有报应,天不赐,沈家赐,大燕前仆后继杀不死的战士来赐。”
“你们总以为,沈家一家独大,你们并不知道,这世上的为将之人,有功之臣,他们只会走一条路,哪怕不是一路人,尽头也是一样的。沈家如此,云家如此,陈家如此,都如此。而像你们这样草芥人命,肆虐恣睢,暴戾成瘾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沈宁失望透顶。
当她看向楚夜,心绪复杂。
她终归是忍不下心。
原想等动荡结束,来处理定北侯的事,楚夜也能有个缓冲。
但定北侯并不是这么想的。
定北侯大笑出声。
“仲恒,吾皇!”
他歇斯底里大喊。
“吾皇万岁,仲恒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未能护皇上周全,臣有罪,臣先走一步了。”
定北侯大笑,笑着流泪。
被桎梏的元和皇帝挣扎不出,只能红着眼睛看向定北侯。
这是他头一回感到无比的心痛。
这世上,只有定北侯楚远河是对他最好的人。
好到,远超血亲。
他知道,他都知道。
只可惜棋差一招。
就一招。
便满盘皆输。
他恨,他痛,他怨啊。
“远河。”他颤着声看向了袍染鲜血身体还插着朱雀刀的定北侯,痛苦不已。
“阿爹,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楚夜抱着父亲喊到歇斯底里,宛若个疯子般,泪流不止,惊惧痛色之下,他方才恍然顿悟。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年少之时,父亲以过来人的身份,总是阻止他。
怪不得这些年他总是差一点。
但他爱而不得不要紧。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最爱的女子,杀死了他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死有余辜。
他如高山般伟岸的父亲,怎么会是死有余辜呢?
定北侯却是对他不管不顾。
临死之前。
把身体从朱雀刀抽出。
他摇摇晃动,朝着元和皇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磕头。
血液流在地上。
身体是朱雀刀扎出来的血色窟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定北侯死了。
跪着死的。
元和皇帝倒台的这日,只有定北侯始终如一坚定不移认他为君主。
“远河。”元和皇帝泪流满面,凄声惨叫。
这是他在人前第一次这般失态。
为了多年的好友。
一道走过阴晴阳缺历经风风雨雨的好友啊。
是君臣。
是生死之交。
是手足啊。
元和皇帝想要冲过去,依旧被拦着。
“阿爹。”楚夜抱着父亲的尸体,大喊大叫。
父亲临死,都不愿给他一个解释。
临死,都不在乎他。
沈宁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没有痛快。
她的目光落在了楚夜的身上。
都以为定北侯不疼爱楚夜。
其实,他是疼爱的。
他这样的罪臣。
临死之际,对楚夜的不在乎,才是对楚夜的好。
定北侯把楚夜送到东境,又何尝不是给楚夜留一条后路呢?
楚夜对这些事情全都不知情。
今日一战,孰胜孰败,楚夜都能活下去。
这是定北侯作为父亲,给楚夜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关爱。
“啊!”
楚夜抱着父亲,跪在地上,仰头惨叫。
满头黑发散落下来。
他接受不了这等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不知道了。
他觉得父亲死不足惜。
可这是他的阿爹啊。
教他习武,养他成人的亲生父亲啊。
他该怎么办啊啊啊?
楚夜泪流满面。
沈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等悲恸之事,她无法劝解。
她轻吸了口气,抬起眸看向了燕云澈。
大宗师沈云终于以北渊王燕云澈的身份出现了。
这一战,他们携手共渡难关了,往后岁岁年年,常安好。
……
京都,清晨。
元和皇帝、楚皇后脱袍入狱。
血卫、皇卫全军覆没。
皇朝局势,今朝变化。
而最大的变化是——
先皇,没死!
还活着!
先皇召来文武百官写下了一道遗诏,方才崩天。
遗诏内容,全在沈家。
新帝,由沈宁亲自选!
明岳帝倒下前,看着沈国山笑了。
外头的光,照射进来。
他笑着,无声说:
国山啊。
朕,好久都没看到光了。
……
他啊,吊着一口气,遭受折磨、摧残。
他不敢死啊。
不见安定,不敢死。
崩天之时,他是笑的。
笑望着燕云澈。
真好。
他儿云澈,成大宗师了。
护大燕周全了。
真好。
那么难的困境,走出来了。
燕云澈眼睛泛着红,心里有着痛意。
……
元和皇帝在狱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彻底地癫狂了。
“不准死,不准死,凭什么死?!”
他歇斯底里的,对身旁的楚皇后都拳打脚踢。
楚皇后鼻青脸肿地缩在了角落里,眼神空洞地瞪着前方,昨日繁花似锦好似黄粱一梦,梦醒时分秋也萧索春也苍凉。
牢外响起了脚步声。
元和皇帝看见徐徐而至的沈宁,狰狞一笑。
“沈宁,你以为你赢了吗?”
“燕云澈身中霜毒,已经是个废人了。”
“你想帮扶他称帝,只怕难以服众,你想当这大燕的皇后?绝无可能?你既然是燕云澈的未婚妻,那你应该知道,他的外祖一家,都在朕的手中,都已身中剧毒,你们胆敢对朕做什么,外祖苏家,全部死绝。”
元和皇帝身在牢中,已无皇袍,却依旧端着九五之尊的架子。
“先皇遗诏,由我选帝,但你猜错了,云澈,不称帝。”
沈宁身影颀长,站在牢门外,静静地望着元和皇帝的脸上爬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你想称帝?”他惊呼,“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怎么敢的。”
“我无称帝之才,便不会强行称帝,我和你不一样。”
“那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是大燕第一位女帝便可,至于你所说的,云澈外祖苏家,那你有所不知了,他们并未中毒,只是假象,麒麟军已经带着人去救下他们了。”
“不可能?!!!”元和皇帝如暴怒的野兽般嘶吼。
这绝不可能。
他分明让魏春生弄了剧毒。
“魏老先生、萧家萧御已经出发去雪女城了,郑家会揭露萧副城主的真面目。你以为魏老先生当真会帮你做所有事吗?他对苏家有所留情,对待云澈,同样留情。霜毒,可解,我便是他的解药。燕仲恒,你机关算尽,不过竹篮打水,你得到了什么,你又失去了什么,你自以为是布局人,殊不知自己也是魏老先生和萧副城主的一枚棋子,你笑棋子可怜,而你,同样可怜却不值得人去同情。这世道,或有艰辛,但我永远相信,邪不压正,而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沈宁眸光冷漠,嗓音铿锵。
魏老先生做事颇具章法,留有后路,只是过程对于局中无端的无辜之人太过于残忍了。
譬如燕云澈的霜毒。
当初在北幽城,魏老先生为了救她喂下的丹药,再结合后方的仙药,在她的身体里,互相发生反应,导致她的血液有所特殊,若以血为引,配与药方,燕云澈的霜毒可解,只是那一身霜寒之气沉浸多时,或许一时之间难以消除,但能够解毒,已是天大的好事。
在东境的日子里,她闲暇之际钻研兵法、枪法,收到了大哥送来的书,仔细研读,打算出一本兵书。回到京都方才发现,蓝连枝亦有这方面的打算,倒也是不谋而合了。
元和皇帝竭力地瞪大了爬满血丝的眼睛,赤红到可怕。
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牢门,紧贴上来,大口大口的呼吸,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到的,荒唐如一场梦,精心谋划多年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那魏春生居然一直瞒着他!玩弄他!
“沈宁,你骗朕,你骗朕。”
“时至今日,你觉得,你值得我去欺骗吗?”
沈宁嗤笑,直视元和皇帝的眼睛。
“燕仲恒,你固执、极端,以此来害人。你以为先皇心里未曾有过你吗?家父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当初司天台说是你妖星,就是被先皇将此事给封锁了,非但如此,他还一点都不忌惮你。是,他偏爱云澈,试问一句,这样的你,值得他偏爱吗?仅存的一丝好,也要因为你的作恶多端而烟消云散。试问,先皇对你再不好,也冷不了你,饿不着你,时常看你。而你呢,囚禁先皇这么多年,他一朝天子,过得猪狗都不如。你逼云澈弑母,你禁锢他外祖家,你毁他天赋,他这些年过得,甚至不如你当年好。云澈他可对这众生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没有!因为他是燕云澈,而是你燕仲恒,这就是最大的差距。他的好,是你快马加鞭,穷其一生都追赶不上的,活该你落得这么个下场。九皇子燕长临以密室酒坛的人彘指证你残害梅妃,锻造仙药,荼毒苍生。你既喜欢极刑,喜欢剥夺人自由,那么你也断了四肢在这牢房终老吧。”
沈宁面色冷峻如同覆了雪。
她淡淡然地说完,看了眼囚笼里的楚皇后。
楚皇后瑟缩抖动了下,尖叫一声,两手抱着头往后鼠窜。
沈宁看着楚皇后双手的伤痕,看回了燕仲恒。
“无能之人,才会用女人来发泄。”
“你依旧如此无能。”
而后,对守卫说:“把他们给分开关押吧。”
“是,沈将军。”
楚皇后蓦地看向沈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摇摇头,浑身一股很难言喻的滋味。
泪水从眼睛流出。
她恨毒了沈宁。
但没想到,跌入人生低谷,虐她者枕边人,施以援手的却是沈宁,并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幸灾乐祸,她陷入了恍惚之中,开始怀疑过去的种种,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什么人该活,什么人又该死?
她不知道。
“为何?”
楚皇后问。
“你比他好些,你心里有儿子。”
“只是你那儿子刚好是畜生,你虽有不可推卸的关系,但他才是罪魁祸首。楚皇后,人做错了事,得受罚,得挨打,谁也不是例外。生而为人,以权谋私,以强凌弱,不敬生命,践踏无辜,最是不该,二位妄为人父人母,妄为帝后。”
楚皇后闭上眼睛。
泪流出。
沈宁摇摇头,回身走出牢房,才发现燕云澈一直都在。
燕云澈听到了。
她说他好。
千般好,万般好。
“阿宁。”
燕云澈望着她说,“父皇没了。”
“先皇,去找他的父皇了。”
沈宁走向他,问:“要进去看看吗?”
“强弩之末,该死之人,不必多看。”
燕云澈朝她伸出了手,“我们,回家。”
“好,回家。”
……
公主府。
蓝连枝专修枪法,写了半本书。
合上沈宁的半本,便是完整的一本。
她的眼角带笑。
两个婢女私下则讨论:
“小王爷来京都了,还不曾见过公主,我们公主的婚事,当真要……”
“嘘,你小声点,别被公主听到了。”
蓝连枝眸色沉了沉,继而执狼毫写枪法。
“公主,东境老王爷来了,说是要见公主。”
府上的婢女匆匆而至。
蓝连枝愣了下,眸光暗沉,而后放下了笔。
“公主,你说老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定是取消婚约的,老王爷是值得钦佩之人,到时候,谁也不准挂脸,否则我定不饶恕。”
蓝连枝深吸了口气,酝酿好措辞和被退婚的情绪,方才走去前厅会客。
“永安见过老王爷。”
“两国公主之尊,无需向本王行礼。”
老王爷说。
“老王爷,婚事取消,永安绝无怨言,便请老王爷饮一饮府上的茶,莫要影响到老王爷才好。”
“谁说要取消婚事了?”
蓝连枝猛地抬起了眼帘。
“不取消?”她愣住。
“本王前来,是想和公主商榷婚事,公主家在西齐,但作为两国公主,相当于有两个家。西齐那边,晚些时候府上会派人过去,三书六礼一样都少不得。至于在大燕,本王还想和公主核对一下之后的流程和良辰吉日。”
老王爷侃侃而道,说着有关她的婚事,“这次来得匆忙,是为了破燕仲恒之局,没办法准备聘礼,还请公主海涵。”
“王爷,婚约之说,事出突然,做不得数的,我与小王爷,并无过礼的地方。小王爷是为了帮我,老王爷,婚事……”
“婚事,就这么定了。”
老王爷看向了她,“那孩子心里有你,若你心里无他,本王断不会强人所难,但你若心里有他,这就是天赐的机缘。本王便问公主一声,公主心中可有我那孩儿?”
蓝连枝眸光潋潋,而后轻轻地点头。
老王爷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婢女们喜不自胜,打心底里的为公主高兴。
老王爷离开公主府后,公孙垣就找了过来,拉着他问关乎新帝的事。
“王爷,你觉得,哪个皇子是新帝?九皇子过于稚嫩,但勇于举证燕仲恒,五皇子倒是聪慧,比较适合,还有……”
“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先皇遗诏,沈宁来选。”
公孙垣失语。
先皇倒是看中沈国山。
沈家的两个女儿,都有无上的殊荣。
沈凤仪,先皇赐名。
沈宁,选择新帝。
当真是好啊……
却说五皇子焦灼得走来走去。
“倾城,你觉得,沈宁会选我吗?”
“诸皇子之中,只有我能胜任,这是毫无疑问。”
“除非她从宗亲内选择,但皇子还没死绝,不至于。”
“倾城,你觉得呢?”
五皇子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关心其他事,只在乎新帝。
这一日,他真的等太久了。
他迫不及待。
“会是你。”叶倾城微微一笑。
“当真?”
“嗯。”
“当我做了皇帝,倾城,你想要的事,我都会做到。”
“好。”
叶倾城笑了。
翌日一大早,文武百官洗牌换血之上汇聚金銮殿,朝堂气象更新,沈宁手执先皇遗诏,在无数双眼睛的期待之下,喊出新帝之名。
五皇子满目期待,容光焕发。
燕长临闷闷不乐,对此毫无兴趣。
其他几位皇子暗暗较劲,一直在示好沈宁。
公孙垣和老王爷对视了眼,而后无比地期待。
只见沈宁微微一笑便朗声道:“请大燕九公主燕月璃,登临御座,治理江山,成为一代明君,不愧大燕子民所望,京都上下一心,大燕自当河清海晏之安定。”
燕月璃?九公主?
公孙垣差点儿掐自己的人中。
他,被沈宁摆了一道。
五皇子燕长绝脸色煞白,眼睛里充满了错愕。
在他的注视之下,只见叶倾城扶着燕月璃出现在群臣之间。
叶倾城看着他,笑了。
燕长绝有私心的,只是利用她罢了,固然对她心动过,那几分真心不值钱,更多是把她当成棋子来对待。等到登基之后,她叶倾城的话就没用了。而她要做的事,只有燕月璃、沈宁愿意陪她一起做,她又怎么会信那燕长玉呢?
那一刻,燕长绝如遭雷击。
原来叶倾城从来不是他的幕僚,是燕月璃的。
沈宁和叶倾城,一文一武,共同辅佐燕月璃登基。
燕月璃,你好侥幸!
“诸臣,跪迎女帝。”
沈宁高声道。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女帝登基,普天同庆。
或有不同的声音,但也被掩下了。
时间还很长,燕月璃初登宝座,有的是时间大展拳脚。
当她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她从政方面的潜能,就会被一步步扩散出去,影响到整个大燕。
“哼!”公孙垣甩甩衣袖,有种被背叛的错觉,于是一怒之下隔日就坐马车回东境了。
但这马车行得很慢。
颇像是一步三回首。
在等什么似得。
“没良心的。”
公孙垣气到不行,一直回头看,见沈宁没追上来。
“垣老,这是在看什么呢?”
声音,却从马车的前方传来。
公孙垣猛地看过去。
原来沈宁不追过来,是沈宁在必经之路等候已久了。
“你在这做什么?”
“自是等垣老啊。”
“哼。”
垣老甩甩衣袖,“既是公主,何不早说,当个豁达痛快之人。”
“老先生,她若是个皇子,你可还会如此动怒?”
公孙垣愣住。
“你不会,垣老,你有才华,胸有丘壑,谋略过人。这天下女子和底层弱者苦这吃人的世道已久。给女帝一个机会,女帝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天下。晚辈沈宁,请老先生,信一回,看一回不同的春秋!”
沈宁作揖,恭恭敬敬。
“罢了罢了,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老夫倒是要看上一看,这大燕第一位女帝,和大燕第一位女战神,还有个太傅孙女,会做出怎样的丰功伟绩来。哼哼,走了。”
“老先生这是要去哪?”
“去你沈家蹭饭,骗得老夫团团长,不得赔上一顿饭。”
“老先生说的是,这边请,沈府佳肴已备好,有老先生最爱的竹叶青,烈酒醇香,家父也想和老先生喝上一杯呢。”
“你这丫头,早就算计好了,走,老夫喝酒去。”
“请——”
回沈府的路上,沈宁和公孙垣有说有笑,颇有君子之风。
沈家好酒好菜备在了荣燕堂,一大家子的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甚是温馨,虞欣还在做月子,不便来荣燕堂,沈钰代她喝了几杯酒。
“经此一局,沈府苦尽甘来,这一杯酒,祝愿大燕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君臣同心同德为社稷!”沈宁比起从前,又沉稳了些,是在东境历练出来的,非当初休夫后的隐忍。
燕云澈笑望着沈宁,而后与众人一同举杯。
“这一杯,祝愿大燕,风调雨顺!”
沈宁的酒量好了些,不用再和果酒了。
酒后,却还是醉醺醺的。
燕云澈背着她回清幽堂。
“阿宁。”
“嗯?”
“我想你,在过去无数个未曾相见的日子,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岁岁年年人长久。我,只有你了。”
“别怕,以后老子罩着你。”
沈宁又醉了。
如从前胡言乱语。
“女帝是我姐们。”
“战神,知道吧,我爹,我老子。”
“沈惊风,认识吗?我大哥。”
燕云澈眉眼温柔如水噙着笑意,无奈地听她说,末了,灵机一动,问:“那燕云澈呢?他是谁?”
“燕云澈,不认识?”
男子脚步一顿,任由秋风肆虐此身,下意识为沈宁挡了下风。
沈宁便说:“燕云澈你都不认识?本将的快过门的丈夫。”
燕云澈看得出来,东境这一遭,和将士们在一起的沈宁,开朗了许多。
燕云澈叹了口气,满目宠溺,而后看了眼天,走在深深的夜色里。
“阿宁。
今晚的月色,真美。”
“今晚的酒很好喝。”沈宁醉得不知说了些什么。
燕云澈无奈地笑。
阿宁。
我是说。
我爱你。
朝朝暮暮。
年年月月。
生生世世
……
……
雪女城,郑家带着萧御、魏老先生在城主面前指认了萧副城主,知晓萧副城主暗中操练军队,培养死士,训练丹药,显然是要夺城主之位的,所有相关人员,都被城主令下,当头斩首。
魏老先生带着一方陈年的棺木,在人群之中,看着年迈的萧副城主人头落地。
沈宁问过他。
后悔吗。
他的答案是,不后悔。
永不后悔。
他做到了。
魏春生自知罪孽深重,故而,萧副城主断头之后,他自戕在亡妻的棺木旁侧。
当年,大雪封天,他背着亡妻的尸体,跋山涉水离开是非地。
他多年布局,以人心人性人肉为棋,以天地为盘。
白发苍苍的他,挖开孤坟,拖着亡妻的棺木,在亡妻生辰这日,来看他萧副城主恶有恶报,不得好死。
……
对不起啊。
黄泉路上,让你等了这么久。
今朝才报仇雪恨。
是为夫无能。
……
郑夫人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替他收尸吧,将这夫妻,合葬在一处。”
生前别离久,半生漂泊如困兽。
而今,可以过奈何,相聚于忘川了。
“阿娘,阿娘,阿爹明日就要回来了。”
到了晚上,比沈宁还大的郑钧幼稚得很,兴奋得像个猹。
“阿娘。”郑好好说:“大燕来信了,让阿娘阿爹,还有我们几个,去大燕一聚呢,要不要去嘛?”
“去,自然是要去的,也该好好团圆了。”
……
大燕女帝燕月璃,登基之后,在文武双官叶倾城和沈宁的辅佐之下,延于旧政之基础去其糟粕,开创新的律法。
譬如女子学堂,好女郎多读书,走四方。
譬如税收,严查贪官污吏,虽没办法一网打尽,但可敲山震虎。
再譬如女子职业的多样化,时常和沈宁、叶倾城等人熬到天亮。
而在她即位的半个月,封沈宁为大燕的新战神。
叶倾城代替方文宣,成为当朝丞相之一。
曾经尘封的叶倾城和燕月璃,一身才华抱负,终得施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沈宁和叶倾城独自相聚,偶尔小酌时问:“倾城阿姐,你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吗?”
“找不到了,回不去了。”叶倾城叹了口气,而后笑着说:“但是找到家的方向了,新政之下,无限趋近于我那个时代,固然不能一步到位,但一代又一代的人,终究能够垒出高楼大厦,小宁,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科技文明的进步,才是我们真正的未来。有生之年看不到,但我们的后世,定能璀璨光华。”
沈宁的眼里有了向往。
就像年幼之时。
“倾城。”
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叶倾城回头看去,是沈惊风。
“天冷了,要加衣。”
沈惊风把披风盖在了叶倾城的身上。
叶倾城莞尔一笑,不再拒绝,“惊风。”
“嗯。”
“我想回沈家了。”
“好,回去。”
“……”
沈宁眉梢一挑,满面含笑。
这会儿,一件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
沈宁侧目,是缓步而来的燕云澈。
俩人相视一笑。
傍晚,沈修白从武帝国赶回来了。
他一路策马扬鞭,风尘仆仆,带回来了好消息。
仙药之事,惊动列国。
武帝国主说雪女城主愿意的话,列国之主,都能同享万岁之尊。
而动荡后的沈家,关系更好了,沈如玉会去和九皇子喝茶听曲儿,反倒是五皇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沈如花好好修习枪法。
蓝连枝和小王爷筹备婚事,倒是把沈姣姣和沈皓两个小家伙给忙坏了。
虞欣出了月子,沈宁闲暇的时候就会去帮忙带着沈熠熠和沈平安,两个小家伙可爱得很,比起刚出生的皱巴巴,肉嘟嘟圆润润白胖胖的,粉雕玉琢如水晶包子般好看,惹人喜爱得很。
入冬后,外祖郑家一大家子的人来了,沈家府邸热热闹闹得很,郑蔷薇忙里忙外红了眼,这么多年,她终于看到家人了。
到了晚上,众人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说地。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皇权欺压。
有的,只是欢聚一堂的高兴。
“这位是?”
有郑家来的人看着沈凤仪问。
沈凤仪显得局促了。
郑蔷薇握着沈凤仪的手说:“这是小女凤仪,凤仪天下的凤仪。”
沈凤仪侧目看了看郑蔷薇,又用余光看了看父亲,即便过去了很久,还是会止不住地高兴,每当醒来都担心是一场美梦。
她不仅有小猫了。
还有家了。
对了——
府邸里,还时常会出现一条叫做大白的狗。
毛茸茸的,讨喜得很。
后来,沈宁、陈琼、蓝连枝还有新三十九军的少女们,聚在了东墓园。
酒香四溢。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
君光耀醉倒在小胖子的坟前。
“小胖子,看见了吗,狗皇帝遭报应了,我们有个很好的女帝,我们的王朝,病好了。小胖子,来,喝酒,多喝些,都是你喜欢的,不知道在那边,你有没有饿瘦,饿瘦就不好了。”
东墓园外,还有一道身影。
是从北幽而来的女人。
小胖子的母亲。
她浅浅一笑,而后隐于漫长的夜色之中。
蓝连枝拿出了半本枪法,沈宁也取了半本。
“合起来,就是一本了,沈将军可有想好名字?”
“五步流火。”
……
故事的开始,是五步流火休夫去,开先例。
那是她沈宁的人生。
故事的结尾,是五步流火枪,赠天下女豪杰。
这是天下女子的人生。
看书的人,当是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
酒过三巡,众人歪歪斜斜。
燕云澈回来,把沈宁背了回去。
走在冬日的路上。
沈宁昏昏欲睡,睁开眼睛,忽而说:“燕云澈。”
“嗯?”
“今晚月色,真美。”
沈宁咧着嘴角一笑。
燕云澈脚步顿住,浑身而震,心花怒放在此刻。
“我的意思是。”
沈宁从他背上下来,踮起脚尖,亲吻男人的唇部。
而后,低声说:“我爱你。”
……
又是新岁。
女帝取消了宫武宴。
文武百官,在家过年。
虽是如此,自己却来了沈府跟沈宁、叶倾城一道过年。
沈家上下齐聚荣燕堂,团团圆圆过新年,举杯幸会有缘人。
举杯幸会有缘人。
【全书完】
祝愿大家平安顺遂,万事如意,谢谢大家的一路相随,感激不尽。
举杯幸会诸君,山一程,水一程,盼再见。
番外日后随缘更新,加入书架会有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