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
沈宁略微思忖,便说:“纳兰晴之事,或许是五皇子的手笔。”
纳兰晴曾经言辞凿凿说过,亲眼目睹叶倾城上了三皇子的马车。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叶倾城入了五皇子的门下。
只怕当初纳兰晴的背后推手,就是五皇子了。
故意营造出三皇子的假象。
与其说梅妃真相和九皇子入局之事,是五皇子的示好,倒不如说是五皇子的赔礼道歉。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关系。
“五皇子,心机深沉,朝野之内皇室的青年一辈,难出其右。”
沈国山叹道。
五皇子温润如玉,鲜少参与朝野之争。
从前太子在的时候,就收敛锋芒。
实则背地里,干过不少事。
他或许早就知晓了北幽城一案的真相,就等沈宁扳倒太子。
“小宁,你随我来。”
沈国山起身。
沈宁点点头,跟上父亲。
出了书斋,便去了麒麟堂。
麒麟堂在沈家,自古自有家主才能进入。
沈宁来到麒麟堂外,望着紧闭的双门,抿紧了唇部。
“爹……”
沈国山并未说话,而是将门打开,“进来吧。”
沈宁不再开口,跟着父亲进入了麒麟堂内。
烛火深深,幽暗不明。
一方黑木兵器架,罩着火红的绸布。
火红绸布之上,绣有麒麟图腾。
沈国山站在兵器架前,始终背对着沈宁。
老人白发苍苍,一身深沉沧桑之气。
他在夜色里沉吟了好久,喟然一叹,便道:
“小宁——”
“大燕万民的心目中,只有一种意志,那就是麒麟意志。
大燕出过许多名将,但唯有麒麟军不同。
麒麟军,是大燕万民的圣火。小宁,沈家不同,麒麟军也不同。麒麟军从来不在乎兵符在谁的身上,他们只忠心一人,那就是麒麟军首领——麒麟将军!”
沈宁目光微闪,半垂着眼睫,神色肃然,侧耳倾听过庭之训。
“麒麟将军,只有一个,不是圣上所封的张三李四,而是真正爱民如子,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沈家麒麟者。小宁,还记得吗,父亲先前与你说过的君臣之道,恪尽职守,忠义两全。”
沈宁轻点螓首。
“父亲说过,为臣者,断不可生出谋逆之心,否则便是王朝之祸患。”
从小到大,沈宁就听从父亲的教诲,深刻铭记此话。
“那再告诉为父,适才在书斋之时,提及梅妃一事,揣测圣意,你作何想?你可是在旁敲侧击着些什么?”
知女莫若父。
他清楚,沈宁有了谋逆之心。
提前告知了他这个做父亲的。
沈宁平静自若,如实相告,“女儿沈宁,只恨自己无能,不能立刻诛了御座上的那一位。”
她抬眸,风声凝,肃杀之气从眼底迸发,一身为将者的锋利。
“父亲,北幽案一事,关乎太子,圣上只想秘而不宣,以我之手,逼我含糊此事。但北幽城血流成河,我军将士英魂若冤屈不得申难上天堂,九泉之下难以瞑目,沈宁若是为求自保高高挂起,如何对得起麒麟将士两堂学生和北幽的百姓们?”
“北疆之事,朝堂之上,圣上自在乎蝇头小利和功高震主,哪有半点真心关心战事和北疆因战火硝烟而流连失所的百姓们?可见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北渊王,苏贵妃之事,可见他不是一个好兄长。”
“梅妃、九皇子之事,可见他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之人,焉能做我大燕万民的君主,焉能要我沈宁肝脑涂地去效忠于他?”
元和皇帝之罪恶,罄竹难书。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人前虚伪,人后如蛇蝎。
天下万民都是他步步登高为达目的之棋。
他根本不在乎江山社稷,他只在乎自己。
他虽不贪恋女色做出礼乐崩坏的荒唐之事,但道貌岸然,桩桩件件的虚伪之下,是阴暗恶毒的一颗心。
沈国山看去。
沈宁望向了父亲。
清冷孤傲,满目倔强,有一股极端的狠意。
她的狠,不是元和皇帝那般歹毒如蛇蝎的狠,而是愿为生民为府邸抛头颅洒热血搏命反将一军的狠,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年忧的少年多愁。
“沈宁。”
父亲语调沉了下去。
沈宁依旧看着父亲。
“跪下。”
沈国山低声道。
沈宁毫不犹豫屈膝跪在了地上。
“若为父不愿呢?你可还会继续?”
“女儿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往后退。”
“沈宁,长大了。”
“女儿无愧天地君师亲。”
“………”
麒麟堂内,长久的一阵沉默。
沈国山又道:“若故事的结尾,是以失败告终,是不得好死呢?”
“天意如此,女儿无能逆天,那不得好死就是女儿最终的归宿,沈家沈宁,但求一死。”
她虽跪在地上,从容之下透着鲜少人看到的癫,脊背且如劲松般挺直,眼底的坚毅从未褪去。
“如若遗臭万年呢?”
“无妨。”
沈宁浅笑,眼底有着朦胧的绯红。
笑意,在其脸上愈发浓郁,如那春日园子里绽放的花骨朵儿。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坚守本心,坚定如一地说:“自古遗臭万年者,多我一个不多,但若因害怕死,害怕后世的流言蜚语而就乱了本心,而就放弃前路,女儿余生都无法再挺起脊梁做人。父亲,自古王侯将相,多是男儿郎,光宗耀祖,多是家中子,自古忠义皆男儿汉,多是妇人之仁留后世,今日,女儿亦想顶天立地一回,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生死都做无愧于心之人。”
她不是君子。
她乃坦荡荡一鬼雄。
她生来就往前走,不曾后退过。
沈国山不语。
烛火跃然在老人灰浊的眼底。
晦暗的光线,幽幽如雾深深。
父亲的眉宇之间,浮现起了浓浓的骄傲之色。
他笑了。
他教导过沈宁很多次。
但这次,是沈宁自己选的路。
如若是府邸的女儿,可以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但若是沙场的将军,必须以天下为己任,哪怕违背父亲所愿,也要杀出一条只属于本心之路。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沈家将军。
沈国山掀掉了兵器架上朱红色的麒麟绸布。
一把锃亮的朱雀刀,出现在了沈宁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