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
我们的王朝病了。
……
君光耀披着墨黑色的大氅,扭过头,艰难地睁开了红肿的眼睛,讷讷地望着坟前吹风倒酒的沈宁。
沈宁将半壶酒,洒倒在了地上,祭奠东墓园的战友。
“将军。”君光耀哽咽地开口。
“嗯?”
沈宁偏头看来,唇角衔着清浅的笑。
一缕鬓发,被风掀起,恰好拂在君光耀的脸上。
酥酥麻麻的痒,最是安抚人心。
“我不想等着王朝的康复。”少年忽而说道。
沈宁淡淡挑眉。
君光耀猛地站了起来,身上的大氅掉落在了坟边。
他激昂地说:“我要亲自来治好它。”
沈宁莞尔而笑,眉眼愈发的柔和。
当君光耀朝她看来的时候,神情却是骤然一变,蓦地喝道:“把衣服给本将穿好。”
“是!”
君光耀哑着声线,却用尽力气扯着嗓子喊。
随即乖乖地裹着大氅,瑟缩地蜷在了坟边问:“将军还有吩咐吗?”
“喝酒。”
“是!”
君光耀提起酒壶,猛地大喝。
他是个不胜酒力的人,因而看着痛饮的沈宁,眼里露出了炽烈的狂热之色。
沈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这等酒量,是他万万比不上的。
不多时,带来东墓园的酒,都被二人喝了个精光。
沈大宗师带着追风逐电来时,便看到——
沈宁面露绯红之色,与面红耳赤脑袋发晕的君光耀勾肩搭背地跪在了甄远的墓碑前,一人接着一句默契地说:
“皇天在上。”
“厚土在下。”
“我——沈宁(君光耀),特拜关二爷之墓,愿义结金兰。”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
追风见状,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去,张大的嘴仿佛都能塞下一个鹅蛋了。
“大宗师,你看,沈将军认了个弟…………妹?”追风试探性地问,说到最后,舌头都在嘴里打结了。
逐电面无表情,而在眼角余光扫向沈大宗师的时候,看到了男人面具下不自觉地一抹笑,像是看到了跨越千山万水之后,仍然觉得美好的景致。
逐电想。
如若尊上有软肋的话,定然是那个叫做沈宁的女子。
“光耀啊。”
沈宁勾着君光耀的肩膀说,“好妹妹,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受委屈了,尽管跟大哥说。”
说着,还拍了拍胸脯,似要显示出自己的魁梧雄壮。
君光耀扯着嗓子大哭,“关公,我们姐妹情比金坚,天地可鉴,你定要保佑我们。”
他哭得像个孩子,就要去抱着沈宁。
侧边却是骤然衍生了冷寒的风。
只见他抱到了一副冷冰冰的铁躯。
他仰头看去。
只看到面具折射出的月光,好似一盏众生酒。
君光耀嚎啕大哭,“大哥,你长高了,还更硬了。”
硬邦邦的身子。
不喜欢。
逐电赶紧过来,和追风一前一后把君光耀给扛了起来。
追风迷茫地问:“送去哪里?”
君家都被抄了,总不能让沈将军的好妹妹流落街头吧。
送去沈家也不合适。
追风思考颇久,头脑风暴。
逐电面无表情道:“暗部。”
当务之急,是给尊上留出趁人之危……啊呸,是谈情说爱的机会才对。
追风边抬边走边又说:“感情不是沈将军多了个好妹妹,是我们多了。”
逐电:“知道星源村的人为何多是长寿吗?”
追风:“为何?”
逐电:“因为他们的话很少。”
追风:“…………?”
东墓园里,男人正在思考,该怎么把沈宁带出去。
是扛的。
抱的。
又或者是其他。
思考良久,便选择了背。
原因无他。
只因为这两日,让追风买了许多才子佳人的书。
书上有一段最浪漫的故事。
便是那公子背着小姐,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
后来垂垂老矣。
背着年迈的她从医馆里出来。
大雪封天。
妻子死在他的背上。
沈大宗师背了会儿,又觉得这个故事浪漫则矣,却是不大吉祥。
正欲换个姿势,怎料背后的女子,如八爪鱼般,将他紧紧地缠抱。
“光耀。”
她又低低地喊。
满身的酒气,很香。
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香。
只是喊出来的名字,让男人不大满意。
“云澈。”他固执地纠正道。
“云澈。”
沈宁趴在他的背上,格外的有安全感,神志模糊地跟着喊。
男人背着她刚走出了东墓园,唇边的笑愈发浓郁了。
沈宁又喊:“妹妹,不要怕,有大哥在。”
沈大宗师骤然间笑容凝固,面具下的脸色差到了极致,眼神里略带几分杀气威势,恼怒地瞪着前方的空气。
此时此刻,路过的狗都是有罪的,都得被他瞪上两眼方才罢休。
“光耀,好好做人,做人总比做狗要轻松。”
罢了。
王府的狗,比做人快乐。
喝醉酒的沈将军,少了几分清冷,话总是格外的多。
男人许是郁闷她或将又吐露出什么类似于妹妹的话,便顿足回首,怎料女子抱着他的脖颈,胡乱之下咬住了他的唇,先是浅尝辄止,复又食髓知味,直到他浑身如同如打热了的铁块。
沈宁还要继续,男人却是撇过了脸,满身都是刺骨的寒气。
背着沈宁行走在长街。
一路上,心绪都很复杂。
一会儿想。
沈将军是不是要如从前那般,亲完不认账,第二日如没事人般。
一会儿又想。
在这一刻里,沈将军微醺的眼里,亲的是他燕云澈,还是她的好妹妹君光耀?
杂七杂八的想法一同充斥着脑子,沈大宗师比日理万机的帝王还要忙上许多。
走到沈府,他正欲要熟稔地翻过院墙,把沈宁给送回清幽堂。
就见沈惊风站在墙角边上等候,像是早便知晓沈宁会来。
沈大宗师停下了脚步。
沈惊风伸出手接过了沈宁。
“小宁酒量不好,酒品也差,辛苦大宗师帮忙送一程了。”
“应该的。”沈大宗师说道。
“大宗师毕竟是外人,怎能是理所当然的?”
沈惊风扛着自家妹妹,看着男人微微一笑。
男人抿唇,默然不语。
这没有名分的人,说话就是没有底气。
腹诽之际,心里郁闷更甚。
“沈大宗师。”
沈惊风忽而盯着男人的眼睛,认真地道:
“我妹妹休过一次夫,我不想让她休第二次。”
“不是不能休,是休夫简单,但一个人,要反复从阴影里走出来,纵强大如她,亦会崩溃。”
“她辛苦要摆出从前的阴影,世上却总是有人,不辞辛苦,翻山越岭来到她面前,只为了提醒她回头看那个阴影,恨不得如跗骨之蛆一样缠着她。”
“她从不是软弱之人,她不会逃避,更不会后悔,她只会接受阴影,再从阴影里走出去。”
“这一段路,不长,却很难走。”
“我就这一个妹妹了。”
“不盼望她大富大贵,我只愿她平安顺遂,一生喜乐,只要这样。”
“请大宗师好好的想一想,婚姻和感情,都不是儿戏,更不容儿戏。”
沈惊风说完,便带着沈宁准备回府。
他与沈宁,都有一段不愉快的婚姻。
且是不同的不愉快。
他怕了。
沈大宗师在原地站了很久,吹了半夜的冷风。
等到黎明破晓,曙光照耀的时候,便迈开了有些发僵的双腿,离开了这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