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的状态虽见好转,但等了多时,都不见醒来的迹象。
魏老先生眉头紧皱,“这不应该——”
随后进屋的追风问道:“保命丹会不会是时间太久,过了药效期限?”
俗称,过期。
逐电:“…………”
路迢:“…………”
魏老先生摇摇头,“七绝保命丹,不会有问题的,除非……”
“除非什么?”
“沈将军她不愿醒来。”
“不可能!”追风反驳道:“沈将军那般状态,都能坚持跟我们说完话再倒下,她这般意志坚定人,怎能没有求生欲?”
“五千麒麟军,只剩下五百多人,她作为主将,情愿身死黄泉路,陪着牺牲的英魂们进九幽阎罗殿,也不愿来人间看着满地尸体而无能为力。”燕云澈沉声道。
经燕云澈这般一说,追风恍然大悟,似也能理解沈宁为何丧失求生欲了。
魏老先生拧着眉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
他说:“有保命丹在,沈将军不会死的,但天亮之前没能醒来,她就永远都醒不来了,便永远是这样的活死人。”
“让本座陪着他吧。”燕云澈无力地道。
“哇啊,哇啊。”婴儿嚎啕大哭。
燕云澈眼底流露出哀伤之色,满目痛楚地注视着婴儿。
小孩,你也在为她感到悲痛吗?
路迢则道:“这孩子怕是又饿了,得再喂点东西。”
燕云澈沉默不语。
天地四方,九洲列国,只有他这一个伤心客。
众人都慢慢地退了出去,包括那个婴儿,把屋子留给了燕云澈和沈宁。
天色,越来越暗,彻骨的寒风吹不进这座被大宗师内力烘热了的屋子。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榻旁边,陪着她,讲着很久以前的故事。
在三春山上,他也总是这样哄她入睡。
……
沈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无尽的沼泽和黑暗,有穿破夜色的光明普照着她。
她在路上走了很久。
有婴儿对着她哭。
有某个人的碎碎念额。
还有那个叫做甄远的小胖子。
小胖子跟她嘚瑟地说:“沈将军,我甄远,杀了八个人,最后一个,是被我压死的。”
他的母亲用手点了下小胖子的额头,而后与沈宁说:“将军莫要见怪,这孩子,光吃肉不长脑子的。”
“娘,你不要小看了我这一身的肉,那些人砍了我好多刀才把我砍死呢。”小胖子哼哧哼哧地说。
他吃了会儿干粮,又把干粮丢掉,“不好吃,娘,我要吃你做的,你比厨娘做的都好吃。”
“行,为娘去给你做。”甄夫人和蔼地笑道。
“算了,不要了。”甄远似是想到了什么,把地上的干粮捡起来,擦了擦,然后塞进嘴里。
等到全部吃完,便对着沈宁扯出了一个笑。
“沈将军,你看,我都吃完了,你不能再打我了,你都不知道,你打起人来,可吓人了,比我爹还可怕。”甄远想到自己的被揍,缩了缩脖子。
“不揍,不揍,永远都不揍来。”沈宁低声自语回道。
小胖子却像是听不见般,走进了冬日的大雪里。
长街上下,积雪如松,红绸和大灯笼挂在屋檐之下,喜气洋洋的让人精神抖擞。
“过年了。”小胖子对着她笑。
沈宁刚要走向小胖子,画面一转,来到了偏远的乡野之地。
那是一个小村落。
村子里的人都去了一户人家。
七嘴八舌的说:
“王家大人,你们家二狗有出息了,杀了叛军,守住了北幽,圣上都对他赞赏有加呢。”
“我早就说过,二狗是不得了的,你看,真给我们增光,日后成了大将军,莫要忘了我们啊。”
“……”
就这样,沈宁在这微光里,遇见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人。
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人。
然后,又继续重复遇见,送走。
无限地循环。
她不想离开,她想看着他们就这样欢欢喜喜的活下去。
最后的最后,小胖子走进了光里,对着沈宁说,“沈将军,你该走了。”
随后,夜靖西、王二狗、宋邵卿、王崇劲这些人陆陆续续的出现。
有麒麟军的士兵。
有子衿、燕京的学生。
“麒麟军宋校尉,携第三十九军全部士兵,恭送沈将军!”
“子衿武堂王二狗,送沈将军!”
“燕京学宫大将军甄远送沈将军!”
“……”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如一把火,驱散了沈宁的软弱,让她清醒而又明了。
她微笑着,转身之际落下了两行泪。
她背对着昨日的战友,重新踏上新的征程。
你若问她最后悔什么。
不是错嫁顾景南。
不是选错人生路。
而是那日暴揍了甄远一顿。
小胖子。
我不打你了。
但世上已无小胖子了。
……
大燕的十二月,北幽的天又凉了。
一夜之间,燕云澈许是沧桑了许多。
“啪嗒!”
追风手里装着早饭的瓷碗,掉落到了地上。
逐电、路迢等人闻声迅步而来,俱与追风一样,呆呆地看着燕云澈。
“尊上……”
追风红着眼睛说:“你的头发……”
燕云澈鬓边的发,有许多地方都成了灰白的。
若非有大宗师内力的支撑,恐是满头皆白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白了不少。
追风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或许,就像他娘亲离世的那日一样吧。
他也曾生不如死。
随后,魏老先生长叹了一声。
天亮了,沈宁却未醒来,是已成定局,是无力回天之局。
“大宗师,我饿了。”
沈宁虚弱飘忽的声音忽而响起,似如一道光炸开。
屋内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的看向了她。
她躺在床榻,眼梢还有泪痕,半抬着眼眸看向白了许多头发的大宗师。
上次见他,他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她在心中如是想。
燕云澈呆了很久,仿若是遇到幻境般。
他狠狠地掐了把追风腰间的肉,见追风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飞溅就差在地上打滚,便知眼前所见并非幻境了。
“好,好,好。”
男人一连三声好,脑子里嗡嗡作响的,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好”什么才对。
魏老先生连忙道:“快去把药和准备好的食物都拿来。”
“是!”最机敏的逐电连忙道。
他看着不知该说什么的大宗师,又看了看激动到无以复加的追风,心里叹了一声。
诶。
这个家里没有他是不得行的。
追风把药和食物都拿来了。
燕云澈动作小心地扶着沈宁坐起来,随即一口一口的喂给了她。
沈宁平静地吃着,浓密漆黑的睫翼,在眼睑之下,盖出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两人都没说话,却是有十足的默契。
吃的有些力气了后,沈宁问道:“麒麟行军的情况如何?”
逐电欲言又止,不敢把真实数据说出来,只敢打马虎眼,“能救活的,都救活了。”
“牺牲了多少?”沈宁问道,唇色完全是苍白的。
逐电看向燕云澈。
燕云澈端着药碗,给了逐电一个眼神后,逐电才敢说:“沈将军,麒麟行军共有五千十四人,牺牲了四千四百一十五人,活四百九九人,且第三十九军无一人生还。”
沈宁默了。
麒麟三十九军的士兵,整体实力和作战经验,都在学生之上。
与行军并肩作战的她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自然清楚,很多次,都是三十九军士兵在保护学生。
沈宁红着眼睛,却是不肯流出一滴泪。
她抬起颤颤巍巍的手,从燕云澈的手里接过了碗,将剩下的粥一同吞了。
吃饱了,才能回京,才能彻查北幽屠城之事背后的真凶,然后活宰了这人,为她麾下的行军和北幽百姓们报仇雪恨。
才能给每一位士兵,每一个学生……善后。
“还有吗?”沈宁哽声,沙哑地问。
魏老先生道:“沈将军,填补一点即可,你现在的身子,也不适吃太多。”
“也是。”沈宁看向燕云澈,问:“沈大宗师,北幽城内可有派人搜查,有无发现异样?”
追风诧然地望向了沈宁,“将军何出此问,难道是觉得北幽之事,另有主谋?”
沈宁轻咳了两声,才虚弱地道:“北幽放火烧山阻我行军之路,不可能只是为了屠城,因为叛军头子是北幽驻军将领陆乾舟和军师吕春,吕春此人我听说过,足智多谋,心思缜密,是老谋深算的小心圆滑之人,否则的话,我最初演一出空城计的时候,他们便不会上当,正因太过于小心,才会上这么个当。”
“忽然屠城,怕是为了掩盖别的事情。”
“至于什么事情,我不清楚。”
“但定然是一件大事,才会用一城之命来掩盖。”
“此外,江淮州袁将军在关键时刻出去剿匪,从而不支援我军。”
“我军士兵张何在从江淮州回来的路上被追杀,极大可能是江淮州派人追杀的。”
沈宁说到这里,追风逐电乃至于是路迢等人都已惊得不行。
虽然沈宁没能推算出少女失踪案,但在有限的蛛丝马迹里,顺藤摸瓜到这种程度,已是属实的了不起了。
逐电问道:“将军为何知道是江淮州派人所杀,而非叛军?”
“若是北幽叛军的话,会在张何在进入江淮州前就派人追杀,而非是离开江淮州之后。”
“而不管追杀之人是江淮州还是北幽叛军,足以说明的是,他们以为山火能阻挡我军,便掉以轻心了。”
“我虽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