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宅,傅家公馆内。
“一直听老胡提起你,今天可总算是见到你了。”傅南笑眼垂着,眼纹稀疏,亲手斟茶递给刚刚落座的黎烟。
周围的佣人看呆了眼,生平第一次见到傅老爷子这么客气这么友善的对一个来做客的女人。
整个京城乃至全国,谁不知道傅家老爷子易怒凉薄,放眼整个国内,就找不到几个能让他低眼瞧上的人,亲孙子傅司琛都没这个待遇。
还亲手斟茶,不亲手往他脸上泼茶都是好说话的了。
黎烟冷淡惯了,不习惯这些寒暄,抿了口茶,精致的眉头被侵入口腔的涩味皱了下,直问道。
“师父说是您珍藏的北宋汝窑碎了?”
“是。”傅南牵强笑答,提起自己那无价之宝心里都是泪。
“养的傻狗认错碗了,那天又饿的着急,看到展示柜里的碗有点像,狗脑袋就直接撞上去了。然后……”展示柜里的宝贝就跟着一起碎了。
说完,花园那边“嗷呜”一声。
黎烟侧目看去,一只养的肥胖的阿拉斯加被栓在花园铁艺栏杆上,狗脸哀怨。
确实是条傻狗。
黎烟收回视线,看到傅南摆手,佣人端着个手臂长的锦盒上来,打开,里面是天青色釉混着玻璃的碎片,碎片大小参差不齐,明显小的碎的更多,应该是撞上玻璃时候的二次碰击导致的。
傅南有些紧张的看着还在观察锦盒的黎烟,声音有些颤问:“黎丫头,有把握吗?”
汝窑传世品极少,历代视为稀世珍宝,现存的数量极少,亲眼见过的人都不多,能修复的人更少,尤其是,现在还碎成了稀烂。
黎烟打量的视线顿了下,说:“叫我黎烟就好。”
教导她几年的师父都是喊小黎。黎丫头……还还是第一次听。
“叫黎丫头不生分嘛。”傅南完全一副老顽童厚着脸皮耍无赖的样子。
捧着锦盒的佣人差点被他这副面孔吓的手抖。
救命啊,把一向严肃的傅老爷子这主动黏人的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那能成为世界新闻吧。
“这汝窑是我们傅家的传家宝,世界大战都没粉碎它,要是没在我这代,我真是无颜去面对傅家的列祖列宗啊。”
傅南唉声叹气又伴着哭腔,好像黎烟不说有,他就随时能掉泪珠子似的。
“……”
黎烟嘴角抽了抽,来之前,师父只说了钱多人傻不麻烦的。
“爷爷,那就是奶奶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还是你单方面认为的。有必要这么吓唬人家小姑娘吗。”
门庭外传来低沉却格外有韵味的男声,黎烟认出,是傅司琛。
耳边飞速擦过一阵疾风,黎烟合上锦盒,抬眸时傅南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手上还拽着个抱枕,显然,刚刚从耳边飞过去的是这对花抱枕的另一半。
“你个狗崽子!叫你去机场接人你倒好!让人家自己先回来了!”
看着傅司琛躲过那个抱枕袭击,傅南拎起手里这个抱枕再次扔去,这次傅司琛接个正着。
傅司琛本来挺无所谓的,但是听到狗崽子三个字后,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黎烟,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收回视线,把抱枕扔回傅南身边。
“您先搞清楚状况再骂人。”
哪是他不愿意亲自把人送回来,分明是人家不愿意。
傅南拽起抱枕又扔过去,沉着脸满脸怒,“你就不能开车跟在人家黎丫头后面一起回啊。开车没人家小姑娘厉害,你还觉得自己挺厉害是吧。”
跟刚刚温声细语对黎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傅司琛:“……”
“黎丫头啊,你看看这……?”注意到黎烟的视线,傅南立马柔了脸,弯着笑眼,小心翼翼问她。
“48小时。”黎烟淡定回答。
“真的假的?!就48小时就能跟没碎之前一模一样了?!”傅南惊喜到想欢呼。
“嗯。”
傅司琛挑眉,国内文物协会的顶尖教授都说没可能修复如初的,她还夸下海口,48小时就能恢复如初?
这牛皮都快被她吹破天了吧。
老爷子从哪找来的这么不靠谱的人的。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全是缺点。
傅司琛想到刚刚在机场的发生的,越觉得火大,抬手,扯松了些领带。
打探的眼神完全不避讳的直视在黎烟身上。
傅南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狗崽子”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只顾着让下人拿来支票本,又拿来计算器。
“老胡跟我说了你的规矩。先付一半的钱再动手。一分钟五千的话……”
苍劲的手指在计算器上敲着,还差最后一个等号,黎烟先开了口:“一千四百四十万。定金七百二十万。”
傅南手顿下,碰上等号,得出一样的结果,然后就笑嘻嘻的拧开钢笔毫不犹豫的在支票上写下数字。
傅司琛拧眉,眼见老爷子跟被人下蛊似的,伸出手拦住。
“我倒没听说过修复文物的还有这规矩。”
笑眼含着凉薄睨向黎烟,明显的不信任。
黎烟毫不心虚的迎上他的视线,殷红的唇微微勾起,不屑冷笑:“果然,头发长短并不能代表见识少。”
边上佣人纷纷震惊。
敢呛少爷,这是活的多不耐烦啊。
傅司琛怔了下,紧绷的下颌线在瞬间变的不是太好看,冷厉的脸上气出丝丝渗人的笑意。
他按在老爷子的肩上,冷声裹笑反问她。
“没听过黎小姐的大名,不知道黎小姐出自哪位大师门下?”
“区区野路子,不值一提。”黎烟明显不想跟他过多交流,单手拎起黑色背包,起身:“傅老先生,有需要再联系。”
冷冰冰的道别已经明显不耐烦。
“诶诶诶!黎丫头!别走!”傅南赶紧留住人,气的一掌拍在傅司琛屁股上:“不孝孙!这是你胡爷爷的关门弟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精力等了多久才把人家请来吗!”
傅司琛尴尬后躲了下,视线下意识的看向黎烟,手往后下挡着,立马反应过来又伸前。
不知道有没有被她看到。
不过……胡爷爷?
“胡爷爷唯一的弟子不是……”脑袋里关于胡生弟子的传闻飞速转动着,现在才缓慢的意识到传闻那些形容词组合起来就是个四不像。
传闻的里唯一重合的只有一点。
是个女的。
眼前的黎烟,很明显就是个女的。
“……”
“不是什么?赶紧给我道歉!叫你找人找不到!我自己找到了你还给我搅黄!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养的狗撞碎我的碗,你还给我瞎捣乱!”
傅南气的跳脚,拧着傅司琛的耳朵就是一阵骂。
人和狗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黎烟冷漠看着眼前快扭在一起的祖孙俩毫无波澜,花园墙角的还响起“嗷呜嗷呜”的狗叫声助兴。
黎烟扭头看去,没忍住笑一声,虽然很快抿住,但这一幕还是被傅司琛迅速的捕捉到。
阳光下女孩的笑仿佛被镀上层金色的光芒似的。
晃眼的很。
就是笑起来没好意。
傅南这边手不松开傅司琛的耳朵,一边拉住黎烟匆乱解释着。
“这孩子从小脑袋里就缺根筋,叛逆期十几年了都没结束,回头我就收拾他一顿!这样,咱也不定金不定金的了,我直接全款给你!”
“……”说什么什么不听。
到底谁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