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是三仓大喜的日子。
从腊月初六开始,老梁家的亲戚就开始上门贺喜,架设在院子里的厨房也就开动马力运行起来。
儿子结婚,这是大仓娘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
从前穷苦的时候,看着齐刷刷往上长的四个儿子,那时候大仓娘最焦虑的事就是生怕哪个儿子会打了光棍。
大仓娘当初有多焦虑,儿子结婚的时候她就有多开心。
尤其是在她看来家里的老大难,三仓,终于在眼看过了年就要二十九岁的年纪结婚成家。
这让大仓娘那是加倍地开心快乐。
不得不说,大仓娘对三仓这门亲事实在是太满意了。
简直是满意透顶。
首先就是对三儿媳妇满意。
原来以为沪海的姑娘不好相处,没想到萍萍婚前来过家里两次,那都是抢着干家务活。
所谓的家务活,大仓娘主要就是看厨艺。
因为她来家的这两趟处于冬天,没赶上秋收夏麦的农忙。
不过想来,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大概率是不会干农活的。
在大仓娘看来,萍萍能有这么好的厨艺,而且做出的那所谓的淮扬菜口味,让大仓娘口味为之一新。
全家人都说好吃。
大仓娘很是为家里逢年过节又能增添几道淮扬菜而十分向往。
其次嘛,就是大仓娘对于亲家的满意。
最初听说对方看不起乡下人,完全没法相处。
可是订亲时候发现,说沪海亲家没法相处那完全是谣传。
事实却是恰恰相反,这门亲家实在是太好相处,太热情啦!
于是,这就轮得到大仓娘骄傲了。
自家三儿媳妇是沪海姑娘,还是飒爽英姿的警察。
自己这个当婆婆的也是感到脸上有光啊!
你十里八村地去打听打听,有谁家的儿子有本事娶了沪海的女警察?
有哪家像自己这样的家庭主妇,能平起平坐地有沪海的亲家?
初八这天,大表姐魏红天不亮就早早地去了县城。
因为沪海的来宾们,包括新娘子,对县城都不熟悉。
魏红这是作为向导,早早地赶过来带着周亚萍去化妆。
当然,在招待所她也见到了大姑的亲家,周亚萍的爸妈。
一见之下,魏红首先就是大吃一惊。
她万万没想到周亚萍的爸妈居然是假的。
因为她是见过周亚萍真正的爸妈的。
那还是三仓遭枪击,被大表姐知道了。
她肯定是牵挂表弟,就跑去医院看看情况。
当时三仓跟周亚萍是在同一个病房,正好周亚萍的爸妈也在。
可是现在魏红一看,面前的周亚萍爸妈跟当初病房里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魏红多聪明啊,一愣之下,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很明显,这是因为周亚萍的爸妈嫌弃咱们这边的亲家土气。
人家不愿意过来参加婚礼。
看来大仓他们没办法,就请了这些人来顶替。
反正大姑也没见过周亚萍爸妈是什么样子。
那么同理可得,周亚萍家里跟着来送亲的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假的了。
魏红觉得,为了照顾大姑的感受,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除了能让家里人高兴之外,还有就是在外界人的舆论当中,也不会成为笑柄。
等到三仓的婚礼结束,都忙得差不多,晚上大家终于能坐下来歇息一下的时候。
魏红跟大表弟单独坐在旁边,她低声问大仓:
“我知道请那些假扮三仓媳妇的娘家人,肯定是你的主意,对吧?”
大仓点头:“馊主意肯定得我出,也只有我能拍板。”
“其实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表姐说道:
“你这样做,其实是低估了俺大姑的心胸。
她比你想象的要豁达得多。
咱们家娶的是媳妇,娶的不是亲家。
只要小周这个媳妇咱们看好了,其他人怎么样完全不用在乎。
你就是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大姑,她肯定也会豁达的这样认为。
另外,如果你想让小周的家人认可咱们这个家庭,有的是办法。
比方说,只要让他们知道你的产业规模。
或者,稍微透露一下英子的家庭背景。
我相信对方肯定会无比热情地跑来跟咱们认亲。
所以我觉得,你请人假扮小周的家人,其实是最笨的一个办法。”
大仓笑笑,扭头看看做得稍远的那些亲朋好友,大家一个个酒足饭饱,喝着茶水正谈得热烈。
他放心地回过头来,看着姐姐,小声说:
“我的这个小心思,只跟你一个人说。
因为我知道,任何话,到了姐姐耳朵里就权当化了。
绝对不会传给第二个人知道。
跟你说实话吧,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断掉小周的后路。
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大好听,大伯头子用心眼子算计弟媳妇。
可我其实是气不过。
小周的爸妈那种小市民的势利眼,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他们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对咱们家进行羞辱。
咱们要是通过展示实力,让他们改变态度,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以后他们家有什么事,还不得整天来麻烦我们?
我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故意跟小周商量,请人来假扮她的娘家人,以此来安抚俺娘她们的传统思想。
说起来这只是个说辞。
事实是,一旦这样做了,咱们家跟周家的亲家关系算是彻底不相认了。
那么周家以后即使知道了咱家的经济实力,知道了英子家的背景。
那时候他们就是想跟咱们认亲家,咱们也绝对不会跟他们认。
而且不用咱们出面拒绝,小周就直接给挡回去了。
到那时候,她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她爸妈说清楚。
只要拿出结婚时候跟所谓的娘家人的照片。
还有她们来填柜子的娘家人跟咱娘她们的合影,给她的爸妈看。
证明咱们因为被沪海的亲家看不起,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你们当初看不起我们,以后知道我们家庭有一定背景了,又来相认,又来巴结。
哪有那样的好事!
说白了,我就是不想让三仓的老丈人两口子沾上咱家的光!”
表姐这才明白大表弟的真正用意。
不禁由衷地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还是你鬼心眼子多。
不过你能这样想,我支持你。
对小周爸妈那种势利眼,我也是气不过。
这样一来,就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
以后他们想跟咱们相认,也攀附不上了。
气死他们活该。”
大仓一笑:“对,我相信,时间长了,三仓的老丈人他们肯定会知道咱家的实力。
那时候他们就该急了,想来认亲了。
可是,晚了。
姐姐,你说我这么大个人了,是不是有点小心眼?”
“我不是说了,我支持你,咱们都是小心眼。”
姐弟俩贼兮兮的都笑了。
又聊了一会儿,就聊到姐姐的事业了。
魏红和鹅拧的服装生意现在完全做大,有了自己的主打品牌,注册有很多相关的服装商标。
生意做大,品牌做起来了,近来两口子在筹备自己的生产基地。
要自己建厂了。
厂址就选在江南省全国著名的服装镇,地块已经买下来,过完年就要破土动工。
在有关于建厂方面,虽然姐姐从筹划开始就征求大仓的意见。
前前后后也跑去跟大仓详谈过几次。
关于建厂的位置,还是大仓亲自过去帮姐姐选定的。
可是现在说到建厂的话题,表姐还是事无巨细地跟表弟推敲。
看看计划当中还有没有纰漏。
聊到后来,大仓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感慨道:
“姐姐,人这一辈子,起起伏伏还真是变化莫测啊。
我发表这样的感慨,是因为前几天我碰上姓钟的了。”
魏红脸色微变:“碰上就碰上,又不是什么稀有动物,说他干嘛!”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心态早放平和了吧。”表弟说道:
“不会说起来你还不舒服吧?
是这样的,这次三仓结婚,我不是提前就回来了嘛。
听人说以前木器厂那老朋友孙延成身体不大好,我就去镇上看了看他。
去的时候顺便去了趟镇府。
就是在那里碰上姓钟的。
由不得人不感慨啊,他只不过才四十刚出头,但是看那模样快六十了。
岁月是把杀猪刀,用在他身上,不是被杀猪刀杀的。
是用屠龙刀杀的。
头发花白,又瘦又憔悴。
要不是因为我跟他太熟,我都不敢认他。
谁能想到他就是当年名满全公社的帅小伙钟振军?
谁能想象到当年全公社有多少妙龄少女对他神魂颠倒?
而且当年,他可是人人羡慕的八大员之一,那时候的意气风发,能想到今天这样的潦倒吗?
要是跟你站在一起,从外表看你俩绝对是两代人。
姐姐你比三仓大一旬,今年正好四十岁。
可你跟三仓站在一块儿的时候,看起来你俩差不多岁数。
你日子过得好了,开心,快乐,就像吃了不老仙丹一样。
看起来绝对没有三十岁,还像妙龄少女。
谁能想到大女儿都二十了呢!”
表姐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打他一下:“你少给我戴高帽啊。
人过四十大半辈,我的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
还妙什么龄少女!
嗯——钟振军去镇府干什么?
还是为了当年工作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