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觉得,家里人的痛苦,是因为自己带来的。
这让她十分痛苦的同时,还很内疚。
她其实很想跟家里人说,向母亲等人表白,自己永远是这个家的人。
永远不会因为亲人找到了她,她就会跟家里人产生隔膜,甚至跟家人越走越远。
可是,她最终打消了这个表白的念头。
因为她发现这种思想方面的事情,不是你说说就能改变过来的。
语言毕竟苍白。
你越是这样跟家里人表白,岂不是更显示出自己在这个家的特殊性?
那不就是更显得不像一家人了嘛。
因为家人之间的关系,需要你的表白去维系。
那就显得更脆弱。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效果。
要的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毫无芥蒂、毫无隔膜的一家人的感觉。
要想找回这个感觉,其实她心里有个成熟的解决办法。
可是,她又感觉太遥远。
不知道如何实现?
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解决的办法就是:嫁给大哥。
套用从前爷爷奶奶和母亲她们的期望,那就是:圆房。
只要自己成了大哥的人,那就再也不怕什么亲人找上门来。
因为自己已经是老梁家的人,而自己的那些血亲,只不过是自己的亲戚。
这个想法,她跟家里任何人都是没法说的。
唯一能说的,就是玉芬。
她最好的闺蜜田玉芬去年大学毕业,分到了县里的酒厂。
现在玉芬已经有对象了。
她的对象叫俞培华,俩人是高中同学。
当然,俞培华跟英子也是同学。
俞培华跟玉芬考上的不是同一个大学,但是分配的时候正巧都分到了县酒厂。
因为是老同学,上学的时候彼此都比较了解,彼此印象都不错。
分到酒厂老同学相见分外亲热,一来二去就搞成了对象。
今年过完年,俩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确定恋爱关系之前,玉芬还曾经写信征求过英子的意见。
英子表示没意见,她很支持玉芬的决定。
因为英子也是俞培华的老同学,她对俞培华也是很了解,知道俞培华是个品质相当不错的人。
在县一中的时候,因为她们都是下边农村的孩子,肯定都要住校。
一般两周或者三周回家一趟。
每次从家里回到学校,俞培华都要从家里带来很多干粮。
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家里人给他烙好的煎饼。
就是把煎饼叠成小方块,放锅里烙得焦干。
这样既方便携带,又可以长时间存放而不会酸腐变质。
他在学校里常年吃的就是烙煎饼。
下饭菜是家里人给他放点油炒的咸菜丝。
而且炒咸菜也不会有很多,往往来学校几天就吃完了。
他另外还带了几个整个的咸菜疙瘩,吃完炒咸菜就啃咸菜疙瘩。
几乎是从来不去学校食堂打饭打菜的。
因为他家特别穷,吃不起。
每天就是啃着干煎饼,就着咸菜,然后拼命学习。
大冬天上早自习,俞培华总是第一个到教室。
为了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他都要把头发打湿,大冬天就那样湿漉漉的头发,半闭着眼睛背书。
也就是说,俞培华既懂事,知道上进,又特别能吃苦。
品行也是相当端正。
所以英子知道玉芬跟俞培华搞对象,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当然会表示全力支持了。
巧得很,玉芬和俞培华这几天订亲了,他们都在老家。
俞培华的老家是另一个乡镇的,玉芬跟他订了亲,还是回到娘家来住。
她们就是请了几天假,假期结束就要回去上班。
英子知道玉芬回来了,就像盼到了救星一样,当即就跑去找她。
把自己一肚子的心事都跟玉芬说了。
重点就是诉说了自己一直以来对大哥的感情。
尤其现在亲人找到自己,弄得自己跟家里人潜移默化地出现隔阂。
她认为只有大哥娶了自己,才能完全消除这种隔阂。
可是,怎么才能让大哥娶自己呢?
“可是,咱大哥好像一直对你没有这层意思啊?”玉芬看着英子的脸色小心地说。
她怕说的太坚决了,会让英子更伤心。
其实对于大仓哥跟英子的感情问题,玉芬这些年来一直很懵。
作为最好的闺蜜,英子对玉芬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对大哥的感情。
哪怕十几岁的时候,还不是谈情说爱的年龄,她就直言不讳跟玉芬说过。
自己是老梁家的童养媳,理所当然就是大哥的媳妇。
后来大哥跟黄秋艳订了亲,订亲当天英子生不如死,一个人跑到野外那小屋子里哭了一天。
幸好宋其果中间捣乱,把大哥的亲事给搅黄了,英子感到很高兴。
可是看到大哥的亲事散了,依然没有娶童养媳的打算,英子曾经不止一次搂着玉芬哭。
后来大哥又跟木器厂的郑会计几乎是确定了恋爱关系,英子只能搂着玉芬哭。
一次次的事情,让玉芬坚定地发现,大仓哥真的没打算娶英子。
她不止一次跟英子讨论过这个问题。
玉芬认为,大仓哥就是把英子当亲妹妹了。
亲兄妹之间,是没有爱情那回事的。
比方说玉芬有哥哥,拿富贵来说吧,她从来没把哥哥当男人。
或者说,在她眼里,不管是哥哥,还是姐姐,都是没有性别的。
哥哥、姐姐只是称呼不同,其他没有什么不同。
早上叫起床的时候,姐姐可以把自己的被窝给掀了,哥哥照样可以把自己的被窝给掀了。
确切说,亲姐弟、亲兄妹之间,天然的是没有“性”这种观念的。
所以玉芬认为,大仓哥之所以舍近求远,无视英子对他的感情,就是对英子太亲了。
完完全全把英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也就不会把她当女人看。
而是把英子跟他那三个弟弟仓当成了一样的人。
以前的时候,英子偶尔也会被玉芬这个说法给说服。
认为大哥真的就是把自己当亲生的妹妹了,以至于对自己没了性别的概念。
可是越长大,她越是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当然,不管是她对大哥,还是大哥对她,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世上最亲的人。
这一点是无须怀疑的。
就是大哥对自己没有性别概念这一点,英子一天比一天表示怀疑。
因为她发现大哥有时候趁着自己不注意,会有些贼眉鼠眼的偷看自己的举动。
当自己发现大哥好像在观察自己,赶紧去捕捉他这种眼神的时候,大哥的表情就会闪过慌乱。
只不过那种慌乱闪过得很快,英子很难捕捉。
但是感觉告诉她,如果是亲生的,哥哥对妹妹绝对没有这种慌乱。
哪怕哥哥抱着妹妹,都没有这种慌乱。
然后英子把从小到大,自己跟大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串起来。
她发现一个规律。
那就是很小的时候,大哥对自己背着就背着,抱着就抱着,那真的是一种亲兄妹的存在。
后来,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希望倚着、靠着他,搂着大哥的胳膊……无时不刻黏着大哥。
可是越长大,大哥好像越嫌弃自己似的,尤其是夏天。
只要自己贴着大哥,大哥就像被蝎子蛰了一样。
再大了,就说近几年,大哥居然连自己的手都不敢碰了。
这说明什么?
英子想起一则佛家故事:
老和尚带着徒弟,遇见一个女子不敢过河而哭泣,老和尚就把女子背过河去。
小和尚于是一路嘀咕,认为师父犯了色戒,和尚怎么能背女人呢,肌肤相亲的!
老和尚叹道:“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意思是,老和尚背上有女人,他没感觉到女人,只感觉到自己在行善。
小和尚背上虽然没有女人,但他一直想的是跟女人的肌肤相亲。
把这些前前后后都串起来,英子终于能够确定,大哥心里并没有放下。
她把自己串起来的逻辑,跟玉芬说了。
结论就是:大哥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来看了。
这下玉芬更懵了:“你意思是,大仓哥其实是看上你的?那他为什么舍近求远,拒绝娶你呢?”
“是啊——”英子幽幽地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呢?”
“要不然,我偷偷去问问大仓哥,就让他给我一个准话,怎么样?”玉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