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梁进仓不禁苦笑:“不仅仅是认识的问题,而且还很熟悉。”
得到肯定答复,镇干部继续问道:“梁老板,能否冒昧问一下,你跟宋厂长是怎么结仇的?感觉好像仇恨很深啊!”
“也许在他看来跟我仇恨很深。”梁进仓一脸无奈地说,“我跟他是一个村的,村里的恩恩怨怨,也不好说。”
“哦——”镇干部沉思道,“那你们之间的仇恨还能解开吗?”
“也许——很难!”说实话,对于这个问题梁进仓真的不能确定:
“不过,化工厂的摊子都已经铺开了。
那些炼油厂里面的废气、废液收集装置都已经安装。
要是因为他从中作梗就半途而废的话,我的损失不说,咱们改善本地环境的雄心壮志就化为泡影了。”
“是啊,”这位镇干部也是一脸苦涩:
“你安装在炼油厂的那些收集装置很值钱,这样半途而废的话,我们就太对不起梁老板了。
这事之所以知道是宋厂长在背后搞鬼,还得从装上这些设备的炼油厂说起。
前几天有几家炼油厂的老板来镇上说,不想跟你合作了,准备跟你毁约。
因为你加上这些设备以后,让他们的工艺变得复杂,而且对产量也有一定影响。
他们觉得不值得。
其实这些数值,都是宋厂长给他们计算出来的。
计算出来的结果就是,你这套设备对他们产量的影响,价值要高于排污费。
所以何必去搞什么废气、废液收集呢,还是按照老办法直接排掉,拿排污费就得了,更简单直接。
比你这个费时费力的法子还省钱。
所以,即使没有人在背后造谣生事,你的厂子建起来以后,真正配合你的也不会很多。”
梁进仓默默点头。
这个年代干企业的,永远算的是眼前的经济账。
对于生产造成的环境污染,对环境的破坏会不会让几代的子孙后代付出数倍于当时生产获得的价值,这些情况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而且还理直气壮地认为,厂子交了排污费的,那就随便排放不就得了嘛!
此时此刻的他们,唯一的注意力就放在赚钱上,真的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
我国的工业起步晚,落后于那些发达国家。
那么,环保意识和工作起步更是远远滞后。
当然,除了工业落后的原因,还有就是环保太烧钱了,而我们又太穷。
1972年,联合国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一次人类环境会议,我国派出40多人的代表团出席了这次会议。
会议结束后,根据会议发的一些环境问题材料,对照我国的情况,代表团赫然发现,我国的环境问题已经相当严重。
大气污染、水质污染、固体废弃物污染以及生态破坏,都已经达到比较严重的程度。
于是在1973年,第一次全国环境保护会议召开,我国的环境保护工作开始起步。
1979年9月,我国第一部环境法律保护法颁布,标志着我国环境保护开始步入依法管理的轨道。
1981年,一份关于在国民经济调整时期加强环境保护工作的决定,提出了“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
1982年颁布《征收排污费暂行办法》,排污收费制度正式建立。
当然,并不是说排污收费不合理,而是说,这种以罚代管的方式,除了多收点钱以外,真的对环境保护一点用都没有。
反而让那些污染大户更加理直气壮地排污。
而且就像此时此刻宋其广给那些炼油厂的计算数据这样,如果算经济账的话,对废气、废液进行收集处理,还不如直接交排污费简单又省钱。
梁进仓没想到在济北能跟宋其广遭遇。
原来以为他会越爬越高,有一天也会成为位高权重的京官。
自己跟他应该没有交集的机会。
没想到他居然到济北来开办炼油厂了。
虽然很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当初宋其广是石油学院毕业的,毕业以后直接分到了京城。
村里人对于国家单位傻傻分不清,即使当年肥田村长和王莲凤整天把大儿子提在嘴上,因为那是他们的骄傲嘛。
整天跟村里人说他的大儿子是石油化学工业部的干部。
但是村里人不知道那个什么部是干什么的。
后来又听说宋其广调到地方上,在某石油勘探局当干部。
虽然村里人不是很懂,但是知道归根结底一句话,肥田村长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干部。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村里人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嘛,宋其广爬得快也在情理之中。
83年宋肥田被枪毙,王莲凤被游街示众以后,就被她的儿女接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梁家河。
村里人也就很少有人能知道他们一家人的消息了。
现在梁进仓从镇干部的嘴里,才知道宋其广在这一波经济大潮中停薪留职,下海经商了。
开办了自己的炼油厂。
这个消息让梁进仓很后悔。
后悔自己应该在考察这些炼油厂的时候,应该把每一家炼油厂的人事情况做个摸底调查。
万一要是有哪个厂子里的人跟自己有旧日宿怨,知道自己要建化工厂,他就在背后捣乱呢?
咳咳,就像现在这样。
失策失策。
关键是梁进仓觉得自己性格还算温和,平常也不会锋芒毕露地怼天怼地怼空气,整天跟人结仇。
自己应该没什么仇人。
所以也就不会时时刻刻地存有防备之心。
没想到一个大意,居然碰上了为数不多的仇人。
还给自己造成这么大困扰。
没办法,梁进仓只好请求镇干部帮忙,以镇上的名义把宋其广叫来,自己当面跟他谈谈。
这实在也是无奈的选择。
毕竟当初因为宋其果那事儿的导火索,让肥田村长记恨上了自己,然后事事处处、想方设法地祸害自己。
到了最后自己毫发未损,肥田却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也就是说,姓宋的算是失败者。
往往失败者心里的仇恨会更深。
还有就是王莲凤把自己家砸了,还打了自己母亲以及连累了三婶。
上边要把王莲凤游街,宋其广当时拿着钱提着礼物来求自己,但是被自己端着铁锨给赶出去了。
还把他狠狠地大骂一顿。
也许这在宋其广看来,是他的奇耻大辱。
他肯定要记恨的。
梁进仓比宋其广小九岁,不是一个年龄段,对他的性格一点都不了解。
现在他只希望宋其广能有一个宽广的心胸,以大局为重,能悲天悯人、设身处地地为本地老百姓想想。
能够不计私人恩怨地不再跟自己为敌,让自己的化工厂顺利干起来。
怀着忐忑的心情,在镇上的办公室,梁进仓终于等来了宋其广。
在镇干部们面前,宋其广架子很大。
毕竟他大小在京城的部委工作过,停薪留职之前,他的级别比乡镇干部大多了。
所以说宋其广的厂子虽然在本镇辖区之内,但属于客大欺店,从来不把镇领导放在眼里。
镇上干部这还是用了各种理由,好容易才把宋厂长请到镇上来的。
宋其广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梁进仓了。
他的脸色刷地变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吧。
梁进仓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宋大哥你过来啦!”
宋其广死死地盯着梁进仓,没说话。
本来,在梁进仓开口打招呼的时候,宋其广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滚”字。
只不过他也是在京城工作过的干部出身,加上这些年的历练,涵养很深。
虽然当年梁进仓骂他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梁进仓端着铁锨作势要弄死他,并且破口大骂,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让他一阵阵热血沸腾怒不可遏。
可他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怒骂的冲动。
只是满面的怒容和仇恨的目光,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几位镇领导热情地请宋厂长上坐。
宋其广又狠狠瞪了几个镇干部一眼,转身往外就走。
梁进仓一肚子的大道理,正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向宋其广晓以大义呢,哪能让他这样就走了。
赶紧追在后面:“宋大哥你先别走——”
“滚!”
“宋大哥你——”
“滚!”
“宋大——”
“滚!”
“宋——”
“滚!”
梁进仓没滚,停下了脚步。
望着宋其广的背影发呆。
刚刚的对话让他再次想起了当年。
当时好像就是这样的情景。
只不过说那个“滚”的是自己。
现在宋其广给自己还回来了。
看样子,如果不是宋其广怕失了身份,还要把当年自己骂他那些更难听的话给还回来。
很明显,宋其广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而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可是,梁进仓就在想,自己家当时一直被姓宋的欺负,难道自己一家老老实实被他欺负了,他们才能高兴?
当时那个情况,难道自己老老实实让宋其广搞个联名状,把自己爷爷抓走,才算不得罪他?
这一家人的强势心理,老的小的,都是一样的。
你没有老老实实被欺负,就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