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英雄梁金元听了老歪的叙述,居然还有这么不讲理,无理反缠的泼妇,登时怒了。
真恨不得——当然,他现在也没手榴弹挂在腰上了。
也不敢了。
再说人家的家事,轮不到自己八加八竿子拨拉不着的人去管。
只能是气得比孕妇肚子还大,含含糊糊安慰老歪几句,郁闷地回家去了。
不然他还能怎样?
老歪觉得是个无解的难题,老爹觉得也是个无解的难题,根本无法给出建设性意见。
大孙子下了班例行过来给他上政治课,老家伙鼓了好几鼓想把老歪那事跟孙子说说。
可是又想到,说出来又能怎样?
让孙子怎么说?
毕竟这事牵涉的面儿太广,不仅仅是咱们一家人,接过一个老太太住几天那么简单。
老太太七十三了,做寿,她们那边的亲戚朋友往年都去参加,今年还要来吧?
可是那些亲戚,算亲戚吗?
从来都没见过,任何人彼此之间都不认识,多尴尬的事!
再说这样一来,对方的亲戚未必会来,毕竟坐山招夫已经是很掉价了,人家到一个坐山招夫的亲戚家来给老太太做寿,可能会觉得掉价。
人家觉得掉价,咱们还觉得侮辱呢!
亲戚们来了怎么伺候他们?
正常的喜事丧亡,不管办什么事,如果亲戚朋友多了,要招待好多桌,那也简单。
比方说他梁金元要做寿,亲戚够多的话,就是支起厨房,村里有好几个能掌勺大宴席的厨子呢。
不管十桌二十桌,那就尽管分派到左邻右舍当中,每一家就是一桌雅间。
分到任务的邻舍把自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好桌椅板凳,茶壶茶碗一类,这家主人还得充当站间服务员。
然后厨房做出菜来,负责帮忙传菜的就开始上酒上菜。
也就是说,一百桌咱也不愁啊。
可要是老歪的母亲,到咱村来做寿。
村里人谁认识她是个谁啊!
老歪在梁家河都是下等人,他的老娘到了这村里,可能变成上宾吗?
村里那些厨子不管谁家喜事丧亡请到他了,都要事先过来帮着主家筹划。
会很有成就感地参照以往别人家的先例,建议主菜是什么,几荤几素,一共多少个菜,等等等等。
开始办事了,大厨拿着大勺子在厨房里忙活,吆五喝六吩咐着打杂的左邻右舍,那是精神十足啊。
可换了老歪,一个坐山招夫到咱村来的人,的母亲,做寿。
村里的厨子你请的动吗?
他要是来了,伺候一个外村人,会认为自跌身价,感到侮辱。
同样的,不管分派到谁家的酒桌,那家的主人都得当站间服务员,即使来的亲戚不认识,但是扯起来,这都是瓜秧子亲戚啊。
可是给老歪母亲来做寿的,他那边的亲戚,你分到谁家去?
分到谁家,都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啊。
去谁家,人家的主人再给你端茶倒水地服务,人家太受侮辱。
反正梁老头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别跟大孙子说了。
说出来无非又多了一个跟着犯愁的人。
这就是一个两难的无解的难题。
答应让老太太来吧,在村里名不正言不顺,很难展开。
不答应吧,那边有个泼妇虎视眈眈,已经把老歪逼到了退无可退的绝路。
太难了,谁把这痛苦带到人世间?
大孙子要走的时候,虼蚤奶奶把事情给抖了出来。
爷爷没办法,只好把老歪面临的难题跟大孙子说了。
大孙子静静地听爷爷叙述事情的始末,一直没说话。
爷爷说完了,看着若有所思的孙子,叹口气说:
“这不是要把你叔难为死啊!
关键咱们这边也是难。
老太太来做寿,全部展开,做大了,村里人肯定不配合。
简单单的,就是下碗面条算是过生日,不请客不办酒席,咱们老梁家会让人骂一辈子。
反正不管是谁,都进退两难。
我看这事要解决,还得在他大嫂子身上想办法。
看看怎么去劝劝她,让她讲点理吧,不要把你叔给逼死了!”
大孙子冷笑一声:
“让她讲理,老母猪都能上树。
这几年我们都大了,好点了。
小时候俺娘逢年过节带着我们去看那个奶奶,他家的儿子每次都欺负我们。
我记得有一次他带着他们村二十多个孩子,差点把我们弟兄几个打死!
爷爷,现在想想,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没有一个像他那么邪恶的,这都是您教育得好。
一个家庭出什么孩子,全在于爷爷奶奶,父母,这就是家风。
家风太重要了!”
嗯,这话听着十分顺耳。
老家伙本来一脸郁闷,大孙子一番话,让他脸上的郁闷渐渐为一抹微笑所代替。
笑而不语,十分装逼的样子。
奶奶凑过来插话道:
“仓,照你这么说,他大嫂子就是没法讲理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
大孙子捏着下巴沉思道:“哪能没有办法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说实话,让那个奶奶到梁家河来做寿,困难确实很多。
但是,从梁进仓的思想境界来看,这也无可厚非。
继父的母亲,现在是正儿八经自己母亲的婆婆。
母亲在自己儿子家里做寿,天经地义。
其实继父招赘过来这些年,母亲并没有因为招赘这事觉得自家没了责任。
逢年过节尽量带好多吃的用的,平时也经常挤出粮食送过去。
继父那边但凡有什么喜事丧亡的事情,她都是完全按照一个亲儿媳的标准去尽到礼节。
虽然没有在面前尽孝,但是在公婆身上花费的并不少。
因为继父坐山招夫的身份,让他受到了千百年来民风俗理的歧视。
连给自己母亲做寿,尽孝都成了千难万难的事。
只是,就像他暴打孙世文的时候所说,“只要有我们弟兄几个在,就没有人敢打俺叔”!
此时此刻,他还是那句话。
他问老家伙道:
“爷爷,按理说,俺叔的母亲到咱村来做寿,最应该反对的应该是你啊。
为什么你还替俺叔为难呢?”
老家伙瞪了孙子一眼:
“对,按理说是应该这样。
可你刚才不是说了那个家风问题。
咱们家是什么家风?
能跟那些平常人比吗?
咱们全家人通情达理,现在就是考虑村里人不接受,展不开的问题!”
大孙子心里暗笑。
要说老家伙比别人通情达理,那是不假。
但是,要不是刚才自己给他戴了个高帽,也未必能通达到这种高度。
平日里他对继父颇不以为然的态度,自己又不是看不出。
如果突然说继父的母亲要来梁家河做寿,他会首先感觉到很受侮辱。
好在,老家伙比较有悟性,稍微戴个高帽就变通达了。
只要爷爷的思想通顺了,没有心理障碍,家里其他人的思想工作没问题。
至于母亲,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现在的男人被逼死?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要有一线之路,母亲也会尽量为继父排忧解难的。
毕竟继父来到梁家河帮母亲撑住了这个家,养大了一窝孩子,兢兢业业踏实肯干。
母亲时常在背后告诫几个孩子,你叔不容易,你们长大了一定得好好的孝顺他。
其实,在母亲的心里,就怕哪一天她先于继父而去,孩子们会按照常理,把继父赶出去。
打发回老家,让他自己孤苦而死。
唉——
想到这里大孙子的眼圈儿有些发红,对老家伙说道:
“爷爷,既然有您这句话,您孙子心里就有底了。
有您的教导,有您的智慧,我定能战胜顽敌渡难关。”
唔!
老家伙微笑不语。
很享受装逼的感觉。
孙子继续道:
“有了爷爷的鼓励,您孙子就敢再说那句话,只要有我们弟兄几个在,就不会让俺叔为难!”